蕭世卿的話可以說是一針見血。
在別的事情上, 趙棲一向對他深信不疑, 他相信蕭世卿做的每一個決策,於國家大計都是有益的。但蕭世卿說很喜歡他……對此, 他隻想說一個字:“哦。”
趙棲相信賀長洲對他的喜歡, 相信容棠對他的偏執,甚至相信李遲蘇對他的興趣, 唯獨不相信蕭世卿。
或許蕭世卿真的有那麽點喜歡他, 這種喜歡大概就像主人對寵物的喜歡, 好吃好喝地供著, 無聊的時候逗上一逗,摸上一摸,親上……不對, 蕭世卿還沒正兒八經地親過他。
趙棲敷衍道:“信, 朕信你,你滿意了嗎?可以讓朕睡覺了嗎?”
蕭世卿猝不及防地扣住趙棲的手腕,“別撒謊——告訴我,為何不信我。”
“你真的要聽?”
“嗯。”
趙棲冷漠道:“可朕不想說。”
蕭世卿臉色微微沉了沉, “我不希望你有事瞞著我。”
趙棲反唇相譏:“你瞞朕的事多了去,憑什麽要求朕什麽事都告訴你。”
蕭世卿怔了怔。如此陌生的小皇帝讓他心中煩躁不安,偏偏又無能為力。他有非常多的方法撬開一個人的嘴巴, 可哪一種他都舍不得用在趙棲身上。
蕭世卿盡量平心靜氣地分析:“因為我不把你當天子,所以你在同我置氣。難道要我把你當天子, 你才會高興?”
趙棲也覺得他的喪來得莫名其妙。很多以前他不在意的小事都在這幾日一點點的放大, 讓原本知足常樂的他覺得人間不值得。他想過可能是孕期體內的激素在作祟, 但也絕對和面前這個狗男人脫不了乾系。
他想了想蕭世卿的問題。如果蕭世卿把他當天子一樣尊敬,他會高興嗎?
想象一下,蕭世卿對他畢恭畢敬,三拜九叩,誠惶誠恐——媽耶,不要太爽好嗎!
趙棲矜持道:“你可以試試。”
“我恐怕做不到。”
趙棲:“……”那你問個屁?
“我既然想要你,無論你是不是一朝天子,我都會對你做一些事,一些臣下不可能對君主做的事情。”蕭世卿目光在趙棲的嘴唇上停留片刻,“不過如果這樣能解你心結,我會去嘗試。”
“反正至少會比現在開心。”
蕭世卿勾唇一笑,“那皇上想讓臣做些什麽,盡管吩咐。”
事情來的太突然,趙棲不敢相信是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吩咐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蕭世卿輕笑一聲,“臣這是把性命,都送給皇上了。”
蕭世卿生性涼薄,不近人情,可他這一笑,其中的風流多情竟然絲毫不輸在花叢歷練多年的李遲蘇。
不怕男人太狗,怕得是狗男人長得好還會撩。
要不是趙棲勉強還算個直男,搞不好就要被他糊弄過去了。
“朕要你的命幹嘛,又不能吃。”趙棲一點不給蕭世卿面子,“你先退下,朕要睡了。”
“皇上真的不需要臣侍寢?”
“你看看你,”趙棲失望道,“哪有臣下會對帝王這麽說話的,挑戰把朕當天子的第一天,你就失敗了。”
蕭世卿胸口一窒,看了眼趙棲的肚子,起身行禮:“臣告退。”
江德海在外頭守著,見蕭世卿出來,驚訝道:“丞相這是要去哪,您不留下來陪皇上了?”
蕭世卿自嘲道:“皇上不要我了。”
江德海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這怨婦常說的話,真的是從丞相大人口中說出來的?
蕭世卿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道:“我今夜宿在行宮,皇上一旦有異,速來稟我。”
江德海答應著:“是。”
次日一早,回京事宜一切備妥,蕭世卿親自來請趙棲。
他到的時候趙棲還在睡,江德海和小緊子跪在床前,輕聲細語地哄他起床。
“皇上,咱們要回京了。車駕均已備好,大夥兒都在等皇上呢。”
趙棲閉著眼睛,不知嘟囔了句什麽,翻身又睡了過去。
蕭世卿臉上示意,江德海和小緊子識趣地退下,把床前的位置讓出來。
“皇上。”
聽到他的聲音,趙棲的耳尖動了動,肚皮也跟著動了動。他昨夜很晚才睡著,還沒睡醒,然而他肚子裡的龍蛋已經醒了,又踢又鬧,不讓他這個當爹的繼續睡。
趙棲睜開眼,看到蕭世卿的臉,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哥哥?”
蕭世卿的心都要被他喊化了,“你若不想起,我抱你去馬車上睡,可好?”
趙棲眼中的迷糊漸漸淡去,神智清明了,“哥哥”也就不叫了,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丞相怎在此處,朕宣了丞相嗎?”
“……沒有。”
蕭世卿逆來順受的模樣讓趙棲忍不住得寸進尺,“朕沒宣你,你也未求見朕,就這麽堂而皇之的站在朕床頭,這是君臣之道?”
“……不是。”
江德海和小緊子看得目瞪口呆,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趙棲把矛頭轉向他們,“還有你們,是怎麽當差的,隨隨便便什麽人你們都給放進來?統統給朕滾……”趙棲頓了頓,覺得“滾”這個字有點過分,改口道:“給朕走出去。”
江緊二人向蕭世卿投去求助的目光,只可惜他們的丞相大人已是自身難保。
“皇上,你需要有人伺候你梳洗更衣。”蕭世卿哄著他,“臣退下,讓他們留下罷。”
“朕不。”趙棲的下意識地摸著肚子,這是他最近養成的習慣,“換個人來伺候,朕不需要惟丞相命是從的貼身太監。”
蕭世卿眯了眯眼。
“皇上!”江德海和小緊子撲通跪下,“奴才們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皇上!”
趙棲頤氣指使道:“你們偷偷替丞相瞞了什麽事你們自己心裡清楚。朕宣布,從現在開始,你們不再是朕最喜歡的兩個太監了。”
“不要啊皇上!”
“陛下要奴才的命都行,可千萬別不喜歡奴才啊!”
兩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是如喪考妣,看得趙棲都有些不忍心了。
不可以!他不能再心軟了!好不容易有這麽一個機會,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趙棲,超凶,不好惹!
“朕讓你們統統下去,你們還愣在這,是要抗旨麽?!”
“皇上息怒。”蕭世卿率先走了出去,江德海和小緊子抹著淚跟在他身後。
“丞相,老奴鬥膽問一句,你昨日真的哄了皇上麽。”江德海叫苦不迭,“皇上這比昨日更嚴重了啊。”
“他心中有氣,撒出來比憋著好。”蕭世卿揉了揉眉心,他還沒有習慣被小皇帝如此對待。若是在以前,他少不得要好生調教小皇帝一番,可如今為了哄著大寶物……大寶貝,他只能暫且壓抑本性。
“公公,”小緊子哽咽道,“皇上說我們替丞相瞞了事,到底是什麽事啊。”
此事蕭世卿也覺得蹊蹺,他來不及多想,道:“先找兩個可靠的人伺候皇上。”
三人在門口“罰站”的時候,趙橋恰好來見趙棲。他看到蕭世卿,問:“咦,丞相在這幹嘛?”
“候駕。”
趙橋哈哈一聲,“丞相什麽時候還學會侯駕了,丞相想見皇上不是想見就能見麽。”
蕭世卿漫不經心地掃了趙橋一眼,趙橋立刻正色道:“丞相慢慢侯,本公子先去見皇上了。”
趙橋見趙棲也沒別的事,就是來辭行的,順便感歎一下趙棲真的吃胖了好多,看那肚子,和懷胎四五月似的。
趙棲:“你可以走了。”
趙橋泫然欲泣,“臣弟這次回去,不時何時才能與皇上再見。臣弟就把梅川神醫留給皇上,以後皇上每每見到他,就會想到臣弟,睹人思人。”
趙棲能看出小橋對他的不舍,勉強打起精神和他多說了幾句:“你給朕老老實實地回東洲,不要再外瞎晃悠了。”
趙橋苦惱道:“東洲怕是沒那麽快能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
“臣弟得去東瀛一趟,否則東瀛太后得派人把臣弟抓回東瀛皇宮關起來了。”
一想到堂弟和那位東瀛太后非同尋常的關系,趙棲一個頭兩個大,“和寡婦偷情很好玩?”
趙橋嘿嘿笑著,“還行。”
趙棲扶額擺手,“慢走不送。”
趙橋出來的時候,看到蕭世卿還在外面“侯駕”,幸災樂禍道:“喲,還候著呢。不愧是蕭丞相啊,侯駕都搞得和跪床頭似的,哈哈哈哈哈——”
趙橋嘴賤完跑得飛快,不給蕭世卿算帳的機會。
蕭世卿看了眼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問江德海:“本相是在跪床頭?”
江德海幽幽道:“恕奴才直言,看皇上那架勢,不是要讓您跪床頭,而是要將您打入冷宮啊!”
蕭世卿還沒來得及消化被打入冷宮的事實,門從裡打開,穿戴完畢的趙棲走了出來,連個正眼都沒給蕭世卿,道:“啟程罷。”
趙棲乘鑾駕前往江夏渡口,之後換乘龍舟,沿著南下的水路原路返回。
連續天晴了數日,淮水上風平浪靜,趙棲看著圓滾滾的肚皮直發愁,他現在還可以勉強用吃胖了糊弄別人,可再過個一月兩月,這個理由就再也站不住腳。等他回宮後,該怎麽上朝,怎麽議政,又該怎麽對溫太后交代呢。
午膳後,梅川和程伯言照例來給他請脈。程伯言進來之前被江德海和小緊子攔下,兩人懇請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
程伯言問:“皇上看上去氣色不佳,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好?”
趙棲懶懶地“嗯”了一聲。
“皇上,孕時不比尋常,皇上應該盡心靜養,不宜憂思過度。”
趙棲笑了笑,“所以朕把讓朕憂思的人全趕走了嘛。”
程伯言的“美言”就這麽被堵了回去。
梅川道:“皇上這幾日可用了暖玉?”
趙棲簡直服氣,“你能不能不提這個?”
梅川一臉嚴肅道:“既然皇上決心生下公主,還請皇上正視此事。否則將來胎大難產,皇上和公主均有性命之憂啊。”
梅川說的趙棲心裡怕怕的,他怕疼,更怕死,如果真的要擴、擴張產道才能保他們父女平安,那他……
“朕知道了,”趙棲掩面道,“此事容朕三思,你們下去吧。”
程伯言遲疑片刻,道:“一個人容易胡思亂想,皇上還是讓江公公他們陪著您罷。”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確實安靜地過了頭。趙棲突然想到個人,問:“朕好像一直沒見到賀長洲——他有上船嗎?”
程伯言道:“據臣所知,賀小將軍被丞相禁足了,不得面見皇上。”
趙棲隱約記得是有這麽件事,便道:“你去傳朕的令,解了賀長洲的禁足。”
“可……丞相會同意嗎?”
“朕管他同不同意,你去傳令便是。”
程伯言將趙棲的口諭傳達給扶資,扶資轉頭向蕭世卿請示,“丞相,可要解了賀小將軍的禁足?”
蕭世卿冷凝著一張臉。其他事他都可以依著趙棲,但他不能忍受另一個男人覬覦小皇帝。怎麽,他剛進冷宮,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從冷宮裡出來了?不自量力。
“不解。”
“可是皇上那邊……”
蕭世卿道:“我去同皇上說。”
蕭世卿沒有直接闖入趙棲的寢臥,而是讓內官先行通報一聲。
內官戰戰兢兢地回報:“稟丞相,皇、皇上說,他要午睡了,誰也不見。還說,若您是為了賀小將軍的事來的,大可不必,丞相請回吧。”
這是蕭世卿有生以來第一次吃閉門羹。他靜默片刻,忽而一笑,道:“讓開。”
內官一聲不敢吭,麻利地閃到了一旁。
蕭世卿一動未動。
內官會錯意,連忙要替他把門打開。
“不必。”蕭世卿認輸道,“你同皇上說,我在此等他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