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身上凌厲的氣勢和莫名有些熟悉的雙瞳交織在一起,讓陸邇呆愣了半晌, 才慢慢站起身, 試探著開口:“多謝救命之恩,請問……”
雖然看不到臉, 但陸邇總覺得他似乎有點眼熟,像是原身見過、但又不熟的獸人。不過原身在部落裡如非必要都是低著頭走路, 認得清臉和名字的根本沒幾個……
就連角,原身都隻記得那上身全部落最繁密的花紋, 還有腰間的白色獸皮裙。
——難道這個獸人也是部落裡的人?可是為什麽要遮住半邊臉?
話音未落, 這個氣勢逼人的陌生獸人忽然皺了皺眉,似乎有些生氣, 絲毫不客氣地道:“你到這裡幹什麽?一個亞獸跑進陌生的樹林,不怕遇到野獸?”
陸邇被獸人十分熟稔的口吻驚訝了一下,下意識回答:“我來找我的貓,不知您見過沒有,是一隻白黃相間的小奶貓……”
不知為何,獸人聽到“貓”這個字之後似乎更加生氣,兩道英挺的眉毛都擰在了一起,打斷他:“不是奶貓!”
陸邇:“……什麽?”
獸人碧色眼眸中微微浮現出一絲懊惱, 似乎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抿了抿唇, 側了下頭避開陸邇視線:“沒什麽,這裡沒有你的……貓,你走吧。”
陸邇覺得這個獸人有些古怪, 但是對方剛才一拳撂倒一條巨蟒的戰力讓他沒敢多說話,謹慎地點點頭:“不好意思,那我先告辭了。”
說完他小心地後退離開,出樹林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隔著鬱鬱蔥蔥的枝葉依然能看到那獸人隱約的白色頭髮。
經過這番折騰,陸邇不敢再進樹林甚至灌木叢,背著裝滿黑土的草編簍,只能在視野比較好的地方四下搜尋他走丟的小貓咪。
過了一會兒,就在陸邇找得心急如焚時,一聲稚嫩的“喵嗚”聲從一旁響起,一個熟悉的身影竄出來,趴到了陸邇面前。
“小咪!”
陸邇有些驚喜地蹲下來,一把小貓崽兒舉起來:“你跑哪兒去了?爸爸還以為你被野獸吃了呢!”
小咪伸出前爪撓了撓額頭,看清陸邇眼中的焦急和欣喜,微微有些愧疚,低聲“咪嗚”了幾句。
——它不是故意想跑開的,只是這幾天不知是不是靈水喝多了,剛才突然感覺要變回原型,為了不暴露身份,就找了個樹叢變了身。
結果變身完陸邇不見了蹤影,他趕緊跟隨著空氣中殘留的氣味跟過去,險險救下這個魯莽的亞獸性命。
它還打算把那條膽敢覬覦它的亞獸的巨蟒拖出來,讓這個亞獸帶回去當食物,但是想想亞獸的體力不太可能把這麽長的蟒蛇拖動,只能遺憾作罷。
——其實它本來想直接用原型跟陸邇相認來著,但是它的傷還沒完全恢復,這次變回人形能持續的時間並不長。
——還是要多喝點靈水,把傷徹底養好才行。
找到了貓,陸邇看看天色已經有些晚,趕緊抱著貓崽兒向著部落回去,再晚一些恐怕夜行動物就要多起來了。
回到部落時天已經黑下來,陸邇草草吃了一截新鮮的白根菜,點起篝火,把小咪放在面前,板起臉來:“小咪,知道錯了嗎?”
小咪一臉懵逼:“咪?”
“爸爸工作的時候為什麽要亂跑?知不知道野外很危險?”
小咪:“……嗚。”
“為了找你,爸爸要急死了,還差點被蛇吃掉。”陸邇從前家裡養貓的時候,就覺得貓咪其實很聰明,很容易理解鏟屎官想要表達的意思——當然聽不聽就是另一回事。
而現在他養的這隻小貓很通人性,因此陸邇鄭重其事地與它面對面談話,拿出了教導學弟學妹的姿態,“野外的危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待在空曠的野地還能看到有沒有敵人,你跑到灌木叢去,巴掌大的體型,說不定還打不過老鼠!”
這話就有點傷貓自尊了,小咪忍不住抬起頭反駁似的叫了一聲。
陸邇板著臉:“好好反省一下,再亂跑以後就給你套項圈了。”
他是真的很怕這隻陪伴了他這麽久的小貓崽喪生在危機四伏的意外中。
小咪雖然不清楚“項圈”這個詞的意思,但是從陸邇的口氣中也推斷得出來是拘束自己不亂跑的道具,看看陸邇嚴肅的面容中掩藏不住的擔憂,兩隻毛耳朵慢慢耷拉下來,垂頭喪氣低聲“嗚”了一句。
看小咪認錯了,陸邇才滿意地點點頭,但是還是宣布了對小咪的懲罰:“因為小咪不聽話,今晚不能睡被窩。”
每天晚上都會偷偷溜出去偷水喝的小咪毛尾巴微微一頓,隨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擺動起來。
訓完貓,陸邇看小咪認錯態度良好,毛茸茸的小腦袋耷拉著又可憐又可愛,忍不住內心柔軟,捧起來輕輕親了一口:“只要小咪聽話,以後還是爸爸的乖寶寶。”
小咪又僵硬住了。
放下小咪,陸邇日常總結今天的成果,盤算著明天把辛辛苦苦帶回來的黑色黏土做成新的陶器試試看。
回想今天的經歷時,陸邇又想起在樹林裡見到的那個銀白發色的獸人。
盡管看不到完整的臉,那也是陸邇穿越過來之後見過最具有野性魅力的獸人,縱然陸邇對同性沒有什麽審美觀,初見時也產生了一絲驚豔。
而且一拳打死一條粗壯的蟒蛇的實力也讓陸邇震驚不已。
他還是頭一次看到獸人出手!
——那是紅木部落裡的獸人嗎?他穿過來之後好像從沒見過!
外形、武力都如此出色,陸邇自問如果他見過,一定會有很深的印象。
可要說不是紅木部落的獸人……為何他與那個獸人對視時,總覺得有股熟悉的感覺?
“今天在樹林裡遇到的那個獸人……”陸邇躺在柔軟的灰色獸皮床鋪上,雙手放在胸口,自言自語,“有點古怪。”
被趕下床只能被迫睡在草窩上的小咪陡然支棱起了耳朵,不知為何,心裡竟然有點緊張。
“那個獸人……是不是有暴露癖?”陸邇緩緩地說完了後面半句,有些疑惑。
雖然後面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那個獸人一直面對著他,可是陸邇清晰的記得,當時蟒蛇衝過來時,那道迅捷的身影撲出來,雙腿跨開、凌厲的一拳狠狠擊中蟒蛇時,銀發獸人腰間翻飛的獸皮圍裙——隻圍住了前面的部位,後面明晃晃地把屁股露在了外面,清晰可見。
紅木部落這邊的獸人們在腰間圍的獸皮都差不多到膝蓋的長度,前後都遮擋得很嚴實,就算有大幅度的動作,也頂多暴露一節大腿,從沒見過把整個屁股都露在外面的家夥。
現在還不到炎熱的時候,說透風也不對。因此陸邇合情合理地推斷,那個獸人說不定有把屁股露在外面的癖好。
小咪:“……”
——它屁股後面的毛被剪掉了,到底是誰乾的!
——這就是這就是它不想真身回來的最大原因!
頓了頓,陸邇忽然又皺皺眉:“那個獸人的發色是純白的……從記憶裡看,到現在為止所有見過的獸人裡,似乎只有角一個人是白頭髮?難道角沒死?”
小咪頓時又緊張了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說不清自己到底什麽感受。
“不過,據說角是個高傲、冷漠又自尊心極強的獸人來著,這種人不會有暴露癖的吧。”陸邇想想又否認了這個想法。
而且要是角真的沒死,肯定早就回部落來了。
小咪不知該松口氣還是失望,看著陸邇轉身睡著,貓腦袋有些恍惚:
——是啊,它本來不該是一隻高傲、冷漠、強悍的獅子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
第二天,陸邇開始研究他昨天冒著危險運回來的黑色粘土。
這種黑土的黏度比紅土要好得多,以陸邇從農業角度粗糙的成分分析來看,有機成分很少,偏鹼性,完全不適合種植作物,至於是否適合燒陶,還要看實際上手驗證的結果。
陸邇調和了一點黑色粘土,耐心捏製了一個雙耳小罐子的泥胚。
經過前兩天和那些亞獸們一起聯系捏泥胚,陸邇的手藝明顯提升了很多,至少能夠把底兒捏平實、罐口捏整齊。
為了效率驗證多種配方的燒陶,陸邇將黑土和之前成品率最好的紅土用不同比例混合,多捏製了幾個相同大小的陶罐泥胚,準備一起晾乾之後上火燒製。
把幾個罐子捏好,差不多日常來他這裡燒製陶器的亞獸們也到齊了。
按照他之前和這些亞獸們的約定,他們自己燒製成功的第一件陶器都可以直接帶回家裡去,不需要上交什麽食物;後面開始,他們帶一件陶器回去,就要做出兩件成品。
亞獸們倒是十分樂意——最初的一批陶器帶回去之後,他們迫不及待地嘗試了用那些小巧的陶罐陶碗煮肉吃,還按照之前陸邇的建議,煮肉時加了一些薑片,用來去腥。
結果非常令人滿意,薄薄的陶器煮湯又快又好吃,加了薑片之後肉湯的腥味也消散了不少,那些亞獸和他們家裡的獸人們圍著陶罐個個吃得頭都不抬,連煮好幾次,肚子吃得溜兒圓。
還有的亞獸帶回去的陶器不小心摔碎了,當即難過得大哭,這兩天來陸邇這裡報道時眼睛都是紅的。
陶器易碎確實是個問題,想要方便又不會碎的器具,得等到冶鐵技術的發展才行。
陸邇現在可沒這個本事,他考慮的還是如何降低陶器的製作成本。
這些日子嘗試燒陶的結果告訴他,泥胚的材質、火焰的穩定都是燒製陶器十分重要的一環。雖然陸邇前世對製陶沒什麽研究,但也依稀知道,現代的陶瓷燒製都是在專門的“窯”裡做的。
直接擺在地上燒,火焰的溫度確實不夠恆定。
因此今天他對亞獸們提出的工作要求就是嘗試搭建一個陶窯。
亞獸們面面相覷:“這個……要怎麽搭?”
陸邇這幾天順便教了小狐狸利一些基礎的數學知識,因此在地上畫了簡單的圖形,解釋了一下比例和大小,最後建議道:“你們可以找相熟的獸人來幫忙,肯幫忙的獸人,陶窯搭建起來之後也可以挑一件陶器帶回去。”
不少亞獸頓時眼前一亮。
這幾天他們帶回去的陶器,吸引了無數令人羨慕的目光,不少亞獸和獸人都跑來打聽這麽好用的新鮮物件是從哪裡來的。
得知是部落裡新任的“巫醫”綠耳的成果,那些亞獸和獸人的眼神都帶著震驚和複雜。
——震驚在從前默默無聞的綠耳竟然真的有巫醫的天賦,不但會治病、會種菜,還會燒製這麽方便的器具;
——複雜在他們一直對綠耳漠不關心,甚至也參與過對“災星”的流言說嘴,如今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去向綠耳祈求陶器,隻想用食物和燒陶小隊的亞獸們交換。
在獸人們看來,把普普通通的泥土變成耐火盛水的方便陶器,一定摻雜了陸邇這個巫醫的神秘力量。
哪怕是親手燒製陶器成功的亞獸們都如此認為。
因此他們不舍得、也不敢在不經過陸邇允許的情況下把陶器換出去,隻帶回家自己用。
如今陸邇親口說可以請別人來幫忙,亞獸們頓時心思活絡了起來——誰還沒有個玩得好的獸人呢?
……
勇提著兩隻斷氣的肥兔子回來的路上,剛好被花尾攔下。
看到花尾,勇臉上本來高漲的笑容淡了一些,沒有故意裝作視而不見,還是停下來:“什麽事,花尾?”
花尾精心打扮過自己,在脖子和手腕上都綴掛了叮叮當當的骨飾,還提前摘掉了上身的獸皮披肩,露出了纖細的輪廓,有些嬌怯地抬頭看了一眼勇:“勇,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勇搖搖頭:“沒有。”
他一開始確實有些難過,但這些日子跟著烈和其他獸人們出門狩獵,大家一起尋找獵物、合作捕殺的輕松撫平了他的低落。
花尾不太相信,微微低了下頭,雙手有些不安地絞著,聲音微微顫抖:“我知道當時我說話有些難聽,可是……勇,我不知道你的胳膊已經好了,我、我一想到我們的幼崽以後可能吃不飽,就……”
勇默然。
其實他前腿斷裂之後就沒考慮過還能跟花尾在一起,只是有了治愈前腿的希望後被花尾當眾拒絕、花尾還向著烈示好,讓他有些難受罷了。
所以這些日子他都刻意避開了花尾,不讓自己想這些煩心事。
不過他也沒有覺得花尾做錯了什麽,畢竟為自己考慮是所有亞獸們正常的想法。
勇臉上態度緩和下來:“我真的沒有怪你,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
花尾覷著勇的臉色,心裡一定,歡喜地抬起頭:“勇,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綠耳這些日子在搞一個叫‘陶器’的東西你知道嗎?”
勇點點頭:“知道,姆父還從他那裡換了個陶罐回來。”
那個陶罐被用來在家裡煮肉湯喝,姆父學著綠耳的樣子,把肉先處理過之後再燜煮,再加上自己種的薑和花椒……滋味兒雖然不如綠耳親手做的,可也足夠誘人了。
花尾沒想到勇已經有陶罐了,心裡閃過一絲不滿——以前勇有什麽好東西都是先送到他手裡的,結果這次這麽好的陶罐竟然自己留著用了!
他也知道現在不能和以前比,只能咬咬牙,低聲道:“聽說綠耳現在在召集獸人們搭陶窯,出力的人可以帶走一件陶罐,勇,你能不能幫我……”
勇明白了:“你也想要陶罐?去幫綠耳不就好了?”
花尾咬咬牙,努力讓自己顯得可憐:“前陣子誤會綠耳,我怕他怪我……”
“綠耳不是那樣的人。”勇跟陸邇接觸這些日子,明顯感覺到陸邇其實很大方,不怎麽斤斤計較,不像是嬌嬌弱弱的亞獸,反而更類似於坦率的獸人,當即想也不想回答,“他根本不在意你的。”
花尾被噎了一下,努力憋住自己的脾氣,咬著牙吸口氣,才緩緩地道:“到底是我做錯了,不好意思麻煩他;所以,勇,你能不能幫我……”
勇看著花尾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裡一軟,剛想答應下來,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冷峻的聲音:“勇沒有時間。”
花尾抬頭,正好與烈帶著審視的鉛灰色眼珠對視,被那雙有些凶厲的眼眸一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算認識烈這麽久,他還是有些害怕烈的眼神。
烈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轉頭看向勇:“快走吧,綠耳和白須要等急了。”
勇一愣,想起自己和綠耳約定了請烤肉,揉了揉自己腦袋,對花尾道:“我要先走了,明天再說吧。”
花尾一愣,心裡一慌,忍不住聲音大了些:“勇!”
勇看了眼花尾精致的面容,心底浮現出一絲不好意思,想了想把手裡的兔子挑了大個兒的遞了一隻過去:“給你一隻兔子。”
花尾下意識接過來,再抬頭的時候,勇已經被不耐煩的烈拽走遠了。
望著那兩個曾經轉悠在他身邊的獸人們遠去的身影,花尾咬咬牙,恨恨地跺了一下腳,差點想把手裡的兔子丟出去:他又不是來要食物的!他缺這隻破兔子嗎?!
他要陶器!
那些平時又土氣又沉默的亞獸們家裡都有陶器了,他怎麽能落後?
……
花尾看不上那隻兔子,烈卻很不滿:“你把我們的獵物給他幹什麽?”
勇訥訥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習慣了……”
以前他經常抓了獵物送給花尾,剛才還是一時沒忍住。
烈皺了皺眉,看了眼勇只剩一隻小兔子的右手,想想還是開口規勸了一句:“以後離花尾遠一點。”
勇傻乎乎地抬頭,有些奇怪:“為什麽?”
“你斷了腿,他立刻就不要你,你不覺得難受嗎?”
勇想了一下:“難受是有一點,可花尾也沒做錯什麽吧?他只是不知道綠耳治好我了而已。”
烈冷冰冰地提醒:“你養傷期間,花尾有來看過你嗎?”
不然怎麽會完全看不出勇的胳膊在慢慢恢復?
勇神色怔忡了一下,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可以給花尾不要他找各種理由,可是最讓他寒心的其實還是在於養傷期間花尾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烈看到勇態度松動,趁熱打鐵:“你想想,你萬一真的腿斷了,難道不想你的亞獸好好照顧你、不嫌棄你抓不到獵物嗎?”
這個問題勇心裡的答案倒是十分清晰,當即想也不想地回答:“如果我真的瘸了,我會像父親一樣自己離開,不拖累我的亞獸。”
最初他斷掉腿的時候就是這麽打算的。
烈:“……”
勇有些懵逼地看著烈一言不發繃著臉大步前行,趕緊跟上,有些困惑:“烈,你生氣了?”
“沒有。”烈硬邦邦地丟下兩個字,不想再跟這個傻子說話。
……
到了陸邇的帳篷外面,烈已經恢復了平日的神色,從自己拎著的兔子裡拿了一隻遞給勇:“拿著。”
勇下意識接過來:“為什麽?”
“隻帶一隻兔子回來,不丟人嗎?”
勇看看烈手裡僅剩的一隻兔子,剛想說什麽,烈就率先掀開帳篷走了進去。
這次他們說是請陸邇吃烤肉,其實是他們出肉,陸邇負責烤。
前幾天勇出門狩獵時,碰到一種讓人聞了就想打噴嚏的植物,特意帶回來給部落裡的巫醫陸邇看看。
陸邇驚喜地發現,這株枝條尖端如同蒲公英一樣綻開花序的植物,竟然是孜然。
早就吃膩了乏味的烤肉、煎肉、煮肉的陸邇立刻投入了孜然的改良育種中,很快就培育出了香味醇厚的孜然種子。
得到新的調味品,陸邇對白須發出了邀請,想換一份新鮮的獵物來。
得知陸邇是打算嘗試做新口味的食物,白須大手一揮,表示肉他們包了,只要陸邇讓他們蹭飯吃就好。
勇還特意拉上了一貫獨來獨往、自己烤肉的烈。
烈對陸邇之前那頓肉印象還十分深刻,痛快地答應了下來,這才一起出去捅了一窩兔子。
雖然送了花尾一隻,但剩下的三隻還夠幾個人吃。
這個世界的兔子比陸邇知道的兔子要大好多,剝皮開膛瀝去血水,抓抹孜然和鹽入味,在兔子肚子裡塞了一堆陸邇人工授粉雜交出來的漿果,之後架到篝火上開始烤。
勇自告奮勇來做苦力活,按照陸邇的指點規律地轉著粗骨棒製成的烤架,鼻子裡不斷衝入孜然與兔肉爆開的香味,肚子很快就“咕咕”叫起來。
守著這麽濃鬱的烤兔肉卻還不能吃,勇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這麽主動要做這份工作。
轉烤架的動作其實挺枯燥,陸邇還以為勇這個年紀的獸人會耐不住,沒想到勇雖然一直渴望地盯著烤架上焦黃的兔子,可一句話都沒有抱怨。
“獸人們的耐心大都很好。”烈察覺到陸邇的疑惑,淡淡地解釋,“要捕獲獵物,長時間隱蔽的等待是最基礎的要求。”
陸邇點點頭表示理解。
“要說耐心,還是角最厲害。”白須眼神看向了帳篷裡丟在西邊的那對亂七八糟的骨器,感慨起來,“當初附近的小石部落排擠我們紅木部落,角和他們約戰,看誰先抓到附近最瘋最強、也最難找到的蠻牛,一個人出去守了三天三夜,才把那隻蠻牛等到,咬死之後帶著頭角骨回來,保住了我們部落的位置。”
要不是那次角挺身而出,他們部落現在可能就要被逼走,沒有這麽好的位置。
陸邇也看了過去,看到了這段時間自己一直用來當鋤頭用的牛角骨,吃了一驚:“這麽珍貴的東西?”
可他穿越過來之後,感覺好像原主人不太在意的樣子,隨手擺在地上,還裝了一堆的小石子。
小咪懶洋洋地趴在灰色的獸皮上,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
——那隻蠻牛雖然很強,可也不是它的對手;它可不是有勇無謀地盲目搜尋,通過氣息、痕跡和一些其他的因素,推測出了蠻牛可能出現的位置,才專門守在那裡等候的。
——至於這些戰利品,對它來說還不如跟蠻牛戰鬥的過程有價值呢!
“這幅牛角骨,小石部落的人想用好多鹽來換……角都沒有同意。”白須遺憾地搖搖頭,神色之間有些無奈、又有些欽佩,“我們紅木部落在附近部落裡也是人數最少的,從前都是角和首領扛著,現在他們兩個都出了事,也不知道將來部落裡還能不能再出這麽厲害的獸人。”
這個話題超出了陸邇的認知范圍,他也沒法發表意見,只能低聲附和兩句。
不過說起“厲害的獸人”,不知為何,陸邇莫名想到了自己那天在樹林裡碰到的銀發獸人,一拳都打死了一隻巨蟒,簡直是人型高達一般。
——不知道自己那個已經死去的獸人角,和他比起來誰更厲害?
陸邇心裡莫名浮現起了這個念頭,旋即有些好笑地搖搖頭。
角已經去世了,自己比較這個也沒什麽意義。
幾個人圍著篝火閑聊到兔肉終於烤熟,陸邇拿骨刀切開,每個人均分開來。
這個世界的野兔的兔腹肉十分柔嫩,兔腿肉又特別勁道,經過花椒和孜然的調味,兔肉特有的鮮美被最大程度的激發出來,孜然微微的辣味刺激著味蕾,放大了舌尖對肉香的感覺;烤兔肚子裡的漿果也被燜熟,果肉的清甜消弭了肉質的油膩,一口咬下去,熱騰騰的果肉幾乎被燜化,流入口中,燙得人忍不住哈氣卻不舍得吐出來,葷與素的口感達到了絕妙的融合。
剛才的笑談瞬間沒有了,四個人一隻貓吃得頭都不抬。
……
過了兩天,簡陋的陶窯搭了起來,陸邇帶著亞獸們把新製作的泥胚都放進了陶窯中,然後在陶窯的入火口點火加柴,保證火焰長久不熄、窯內溫度穩定不落。
等到陸邇按照經驗估算著時間慢慢把火焰溫度降下來,最後檢查陶窯時,結果非常令人滿意:
一窯裡放了十來件陶器,隻炸裂了兩三件,還都是靠近入火口的位置的泥胚。
而摻雜了陸邇辛苦運回來的黑土的陶器,燒出來之後更加輕便和穩固,燒製過程中幾乎沒有變形,證明黑土比部落裡的紅土更適合做陶土。
而後面嘗試做大件的陶器燒製時,黑土展現出比紅土更加優秀的質量,唯有黑土摻雜沙子燒製出來的陶甕、陶盆不會變形崩裂。
陸邇當即找到重,建議多派些獸人去取黑土回來。
重的亞獸也在跟隨陸邇製作陶器的范疇內,一開始就帶了一件陶器回去,因此現在充分意識到陶器的方便,立刻答應下來,很快安排了幾個獸人定期去取陶土。
“我上次去那附近,碰到了一個獸人,你們注意一下。”陸邇想起自己的經歷,順口提醒了一句,“那個獸人很厲害。”
聽陸邇描述了一下那個獸人一拳打死一條蟒蛇的舉動,重的臉色稍微慎重了些:“那獸人身上是什麽樣的獸紋?”
他們不同部落之間用區分獸人的途徑就是上身描繪的花紋,紅木部落用的是紅樹的汁液畫出的部落圖騰。
陸邇回想了一下:“好像沒有花紋。”
那個獸人精赤的上身十分光潔,沒有什麽紋路。
重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又舒緩開:“那也許是落單的獸人……如果真的很厲害,我倒是希望能遇到他,把他吸納到部落裡來。”
有部落的獸人都會畫上部落圖騰,上身的圖騰數量越多,意味著在部落裡地位越高。只有部落被滅、或者被拋棄的野生獸人,才會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
陸邇也只是提醒一下,那個獸人看起來對他們沒什麽敵意,至於能不能拉到部落來還是交給重他們考慮吧。
末了重看著陸邇,感歎起來:“綠耳,你果然有巫醫的天賦,竟然能把泥土變成比石鍋還好用的……陶器。”
——這和巫醫有啥關系?
陸邇有些無語,燒陶分明是化學,和醫學或者神學完全不搭界;他想要燒製陶器也是因為想做豆腐。
……
有了方便的容器,陸邇終於可以考慮開始做豆腐了。
他特意去了一趟之前說好編織過濾繩網的老亞獸多羽家裡。
多羽看到他時,還有幾分無奈:“你再不來,我都要當你忘了這回事。”
陸邇有些慚愧,這些日子他忙著燒陶和日常的作物改良,幾乎沒抽出空來。
連聲道歉後,陸邇拿到了多羽編制的網繩——拿到手之後陸邇發現,這條用細草莖編織而成的“網繩”平整、密實,根本就是一個草製的軟墊,草莖之間幾乎看不到縫隙,但按下去又能感覺到綿軟松散。
“你一直沒有過來,我試著多編了幾個,這個應該最符合你的要求。”多羽揉著自己的腰,滿是皺紋的臉上微微帶上一絲淡淡的笑意,“你拿回去試試,要是還不行我再想想。”
陸邇撫摸著這細密的草墊,感受到光滑的草莖在指腹滑過的觸感,想象著眼前這位老亞獸耐心、仔細甚至可能還有些虔誠地將一根根柔軟的草莖編織成一個小巧的軟墊,等了幾日覺得有些可以改進,又一指一指重新編出一個新墊子的畫面。
也許這就是世界上最初的手藝人。
陸邇對上多羽含著笑容的臉龐,心裡熱乎乎的,慎重地點點頭:“多謝您,我會好好使用它的。”
見陸邇滿意,多羽似乎也很高興,笑呵呵地道:“我現在沒什麽力氣,能幫上你們的忙就好了。”
陸邇如今已經漸漸能夠從獸人們的角度看待問題,知道上了年紀的獸人和亞獸都會覺得自己是拖累部落的累贅,有些獸人會趁還能走動離開部落尋死,聽說也有一些部落會主動遺棄沒有捕獵和采集能力的老人。
一開始陸邇覺得很殘酷,可在部落待久了,見識到這些獸人們對食物如何珍惜、為了捕獵又如何拚命,見識到即便如此還是不能保證每一頓都能吃飽,他也逐漸明白這個時代對於部落下一代延續的執著。
哪怕衰老的獸人,又怎麽會舍得去死?
只是他們留下來,就會分走年輕的獸人們的食物,還要辛苦他們照顧自己,在冬季或者旱季食物匱乏、面臨著一起餓死或者一部分人餓死的兩難抉擇下,部落只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所以開春之後,活下來的獸人們全都十分高興——春天來臨,意味著獵物會越來越多、意味著他們不會被餓死、意味著他們不需要再面臨與親人生死相隔的痛苦抉擇。
一個文明中道德的成型,首先要立足於基礎的生命需求得到滿足的條件上。
然而,那些被舍棄的老人中,有多少充滿了一生的經驗和技藝、來不及傳授給後人就被迫消亡了呢?
至少從原身綠耳的記憶和白須的介紹中看,紅木部落沒有第二個人有多羽這一手編織草繩的手藝。
陸邇心思複雜,看向這位老亞獸的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而溫柔:“放心,以後還有很多需要您的地方。”
留下一個陶罐作為答謝,陸邇左手拎著草墊,右手抱著小咪,唇邊微微翹起,慢慢向著自己的帳篷回去。
小咪趴在陸邇懷裡,抬起頭,碧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亞獸。
——就在剛才,它莫名感覺這個亞獸身上有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硬要說的話,好像在樹冠上看到了一角羽翼、原本僅僅是在樹葉遮蔽下休息,卻在一瞬間忽然展翅騰飛起來。
陸邇偶然低頭,對視上小咪圓溜溜的大眼睛,低聲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貓崽兒的毛腦袋。
他倒是沒產生什麽太遠大的想法。
只是他忽然想起前世時導師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咱們農科其實是最基礎的學科,讓人都吃飽、吃好,無論什麽科技發展,最終都離不開能吃飽飯的人。”
盡管這不是他曾經熟悉的世界、盡管他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可他所學的所有知識都在他的腦袋裡,字字清晰可見。
他沒有自大到覺得自己可以拯救世界,可是將人類文明的成果在這個蠻荒的世界播撒下種子,或許能夠帶給這些掙扎在饑飽線之間的獸人們一些出乎意料的改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