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沈疏珩撇在身後，自己怒氣衝衝地往回走的結果就是……回去的大門並不會為他打開。

　雲彥走到了門口， 默默地停下， 又退回了沈疏珩身後。

　看著門打開， 看著沈疏珩電梯旁按指紋，雲彥稍稍冷靜下來。

　其實……自己並沒有干涉他的權利。

　一個人如何使用自己的身體， 當然是他自己的事情。

　其實， 站在沈疏珩的角度，雲彥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畢竟， 任何一個人都很難從內心接受自己的殘疾， 如果有一個變得更加完美強大的機會放在眼前， 誰都會心動。

　沈疏珩並不是會一時腦熱的人，正相反， 他極其理智。如果他決定那樣做， 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考慮過各種可能和風險， 清楚地知道技術上的問題和難點，也接受了這改變也許會帶給他的痛苦。

　他最終做出的決定，應該受到尊重。

　雲彥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在病時看過的一部電影， 男主角在一場車禍之後高位截癱， 後來遇到女主角， 女主角給他的生命帶來了無限的快樂， 可最終， 男主角還是選擇了安樂死。

　男主角愛女主角， 也愛這個世界，卻無法接受一個不完美的自己。

　他理解那個男主角，所以同樣也理解沈疏珩。

　他自問：如果當初自己生病癱在床上的時候，如果有人告訴自己，可以幫自己更換器官或者肢體以延續生命，自己會不會同意？

　……當然會。

　疼痛，在煥然一新的未來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可是他一想到沈疏珩說“截肢”這兩個字時的語氣，還是會覺得心臟驟縮。

　沈疏珩對自己太冷酷了，就像那身體根本不是他自己的。

　冷酷的讓人……有些心疼。

　“你的另一條腿，是有什麽問題？”電梯門開後，雲彥試探著問了一句。

　沈疏珩眉心猛地一皺，過了片刻才開口。

　“只是有一點……跛。”

　那個“跛”字他說的甚是勉強，他顯然並不願意把這樣的詞匯用在自己身上。

　雲彥連忙點頭表示了解，又問他：“你剛才說的……是真的準備實現嗎？”

　“是，”沈疏珩又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補充道：“但還沒有確認方案。”

　雲彥又點了點頭，繼續沉默不語。

　沈疏珩暗暗打量了他片刻，覺得他似乎不再生氣了，松了口氣。

　“你剛剛到三樓去，是要做什麽？”他問道。

　聽他這麽一問，雲彥才反應過來——對！作業！

　“我準備去看部電影，結果就遭遇了023的‘聲波衝擊’，”雲彥想到023神經兮兮的功能，表情終於放松下來，笑了笑：“謝謝你帶我去看你的實驗室，我現在得去把電影看了，論文再不交，我恐怕就要掛科了。”

　“掛科？”

　“對啊，”雲彥看著沈疏珩明顯茫然的神色，覺得不可思議：“……你不會不知道什麽意思吧？”

　沈疏珩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但明顯再說：確實不知道。

　“……就是不及格的話，就要掛掉重修。”

　“哦。”

　“……學神就是學神，”雲彥感慨：“連掛科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

　沈疏珩卻搖搖頭：“不是，我沒有上過大學。”

　“……”雲彥心想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原著裡可沒交代過。

　“高中畢業之後我就開始自己做研究，直接和各國研究人員通信見面，大學對我來說可有可無，就沒有上。”

　也不想去上。

　雲彥還是感慨：“果然是天才……”

　沈疏珩面無表情：“我不是天才。”

　雲彥看著他一臉驕傲的謙虛著，“噗”地一聲笑出來：“好了，總之，我一個學渣還沒有畢業，要去做作業了，你好好休息，吃飯的時候見。”

　雲彥回到房間翻了翻，果然還是從原主的那些雜物中翻出了幾本課本，拿了一本影視鑒賞教材大致瀏覽了一下目錄，又對照了一遍班長發給他的論文范本看了看，拿了一張紙，列出自己需要在觀影中注意的要點。

　這些都是雲彥拿著書和紙筆，盤腿坐在地上，在床尾的矮櫃上完成的。房間裡倒是有沙發和茶桌，但那桌子也是差不多的高度，還不如這矮櫃好用。

　“有張書桌就好了……”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到了今天他才注意到自己房間裡缺了一張書桌——這臥室在設計的時候，大概就沒有考慮到主人要在臥室辦公的情況，畢竟別墅裡面是有專門的書房的。

　但他並不被允許進入。

　不過論文也沒多少字，一會兒回來抱著電腦在床上寫，很快也就完了。

　上樓看完了電影，已經六點了，差不多到了吃完飯的時間，雲彥剛下了樓，就看見了正在忙碌的管家，順便打了個招呼。

　剛準備回房間，卻被管家叫住了。

　“怎麽了？”雲彥問。

　“少爺剛才告訴我，說您今天要寫論文，讓我問問您需不需要用書房。”

　“需要！太需要了！”如果不是手裡有書，雲彥好想握住管家的手——想要什麽來什麽，沈疏珩是哆啦A夢嗎？

　“那您現在過去書房吧，沈少應該就在那裡。”

　“好！”

　到了書房門口，雲彥剛一敲門，就聽到裡面傳來沈疏珩的聲音：“進來。”

　雲彥打開門，就看見沈疏珩手裡拿了一本書正在閱讀，見他進來，抬頭看了他一眼。

　雲彥走進去，再次驚歎。

　“哇……這簡直就是夢想中的書房……”

　他向著沈疏珩走去，邊走邊四處打量。

　這別墅每一層都挺高，差不多有五米，這間書房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四周的牆上都是書櫃，一排一排的書籍密密麻麻從牆根一直排到房頂，看起來甚是壯觀。

　雲彥並沒有看到書梯之類的，想著沈疏珩也用不到，就問他：“這上面的書怎麽拿？”

　沈疏珩放下了手中的那本，開口道：“045，幫我拿《沙之書》。”

　原本在牆角的一個全然不顯眼的機器忽然啟動，避開了書桌來到一面牆邊，機械臂展開，頂端的掃描儀在某一區域掃描過後，機械臂的爪精準地伸入書籍之間，抓出了一本，送到沈疏珩手邊，之後又安靜地回到它該呆的角落裡。

　“哇……”雲彥再次感慨科技的力量，覺得曾經的幻想都變成了現實：“那看完之後還放回原位嗎？”

　“嗯，每一本都有固定的位置。”

　雲彥點點頭，將手裡的教材放在了沈疏珩的桌子上，指了指書架：“我能看看嗎？”

　“隨意。”

　“據說書房都是放機密文件的地方，你不怕我翻到什麽？”

　“機密文件自然應該放在機密的地方，書房就是書房，”沈疏珩低頭看書，也不看他：“沒有什麽不能看的。”

　雲彥笑起來：“那之前為什麽不讓我來？”

　沈疏珩：“……”

　說好的約法三章呢？

　說好的書房、地下室和他的臥室不能進呢？

　昨天，他進了沈疏珩的臥室，下午，他進了地下室，現在，他又進了書房。

　——原來你是這樣的沈疏珩。

　雲彥一邊看著書櫃上的書一邊偷笑，心想沈疏珩其實也沒有那麽難以接近嘛。

　那他們現在，算是熟悉了嗎？

　雲彥在看櫃子上的書，驚歎於沈疏珩涉獵廣泛，卻不知道沈疏珩此刻的心思根本不在手中的書上，而是默默地跟隨著他的背影。

　——雲彥看起來很開心。

　——這就對了。

　見雲彥轉了一圈回過頭來，沈疏珩指了指擺在窗邊的另一張小一些的書桌：“你可以在那裡寫論文。”

　這張桌子明顯是新加的，和整個房間的設計有些格格不入。

　雲彥心中一暖，走過去看了看，忽然轉頭對沈疏珩說：“其實你應該坐在這裡。”

　沈疏珩抬頭，眼中是疑問。

　雲彥走到窗邊，“唰”地一聲拉開了窗簾。

　沈疏珩的桌子距離窗戶很遠，反倒是給雲彥加小書桌的時候，選擇了靠窗的位置。

　明明是初夏的傍晚，外面天光還盛，沈疏珩卻坐在書房開著燈，而不願意將外面的光線放進來。

　——有新風系統了不起是不是？

　雲彥默默吐槽，望著遠處的山色和霞光，微微眯起眼來，享受這一刻溫暖的感覺。

　夕陽金燦燦地光灑進來。

　被照射到的地毯和書籍都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粉，分外好看，而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眼前這人的陪襯。

　沈疏珩坐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雲彥，他全身都籠罩在那耀眼的光芒之中，仿佛原本就是一個不會熄滅的發光體。

　心臟無規律地跳動。

　——又來了。

　這樣的感覺總是這麽不期而至，而每一次，都是因為眼前這人。

　沈疏珩曾經還以為是自己心臟有些問題，自行查閱了不少資料，甚至試探性地問過醫生之後，才終於明白了原因。

　原來這是動心。

　無關病症，而關乎於……

　“關燈。”雲彥忽然開口。

　屋子裡的燈光果然應聲而滅。

　雲彥將整一排的窗簾都打開，這屋子的窗戶極大，夕陽的光輝安靜地灑進來，襯著一屋子的實木桌椅和書籍，宛如秘境。

　沈疏珩所坐的位置還是暗沉沉的，但雲彥的那張桌子卻全然籠罩在夕陽的光芒之中。

　“看啊，夕陽多好，你應該把你的桌子放在窗邊嘛，據說陽光會提升多巴胺水平，多曬曬太陽心情會好……”雲彥背對著夕陽向他看過來：“你就這麽不喜歡陽光？”

　“還好。”

　以前不太喜歡。

　但……現在不討厭了。

　沈疏珩驅動輪椅過去，到他身邊，向遠處望去。

　遠處的雲層像是鑲著一層金邊，輕盈燦然，甚是好看。

　也許他說的對，自己是應該多曬曬太陽。

　兩人一起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夕陽，雲彥忽然問他：“那我要是不寫論文了，還能來這兒看書嗎？”

　“可以，你隨時過來。”

　“真的？”雲彥笑起來：“你要是在這兒的話，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沈疏珩看向他：“如果是重要工作，我會去地下。”

　“謝謝。”雲彥真心實意地說，心想，沈疏珩最開始的約法三章也許是對自己的防備，但他是什麽時候開始不再那麽防備自己了呢？

　雲彥有些想不明白，但他很享受兩人這樣的關系，畢竟誰都不想被自己住處的主人針對——那樣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現在，他感覺好了很多。

　“我先回去了，晚飯大概快做好了，一會兒見。”

　沈疏珩點點頭，雲彥便出了書房。

　雲彥出去之後，沈疏珩並沒有再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反倒是在一片夕陽的光輝裡坐了一會兒。

　過了片刻，一下很輕的震動從口袋裡傳來，他從口袋裡拿出了那隻雲彥從未見過的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屏幕上是雲彥的微信聊天對話框。

　“班長今天跟我說他催你交作業了，我才想起來，表演課的期末排演你別忘了！我們都已經開始準備了，你記得抽空來學校待幾天啊！”

　沈疏珩眸色沉了沉——如果不是這些信息，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比雲彥大了那麽多。

　他認識的雲彥，有種超乎年齡的成熟。

　過了一會兒，雲彥回復了：“好，知道了，我安排時間，到時候跟你說。”

　對面是個女生，很快回復了好長的一排：

　“ok呀~”

　“對了我還想問問，你是不是在度蜜月！！！”

　“我看到你在微博維護你老公我快萌死了！雲彥你真是個小可愛！你老公是不是要愛死你了！！！”

　沈疏珩：“……”

　雲彥：“那當然是我愛我老公更多一點啦~”

　沈疏珩盯著那句話反覆看了好幾遍，覺得心臟有些躁動。

　女生：“我看到你說你老公超帥了！有沒有照片給我康康！”

　雲彥：“康什麽……你是說看看？沒有。”

　女生發了一個哭泣的表情。

　雲彥：“他不喜歡拍照。”

　女生：“那結婚照呢？”

　雲彥好一會兒沒回復。

　沈疏珩深吸了一口氣，心想，要是知道有今天，當初就應該拍一組結婚照的。

　不過以後也不遲。

　再看，卻發現雲彥已經回復了：“有是有……但是不給看。”

　女生：“為什麽！！！”

　雲彥：“怎麽能給你們看？我老公那麽帥，只有我一個人能看！”

　女生：“……這麽小氣的嗎？！[哭][哭][哭]”

　明明知道雲彥只是應付她，但沈疏珩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開心。

　如果有一天，他說的都是真的，那會有多好。

　他心裡想著，甚至連嘴角都微微上揚。

　卻忽然聽到門的聲響，他趕忙抬頭，嘴角的笑容都還沒斂去。

　門外出現雲彥的臉。

　兩人相顧無言。

　“你……”雲彥開口了，滿臉驚奇：“你是在笑嗎？”

　沈疏珩：“……”繃起臉。

　雲彥目光往下瞥：“咦，新手機？”

　沈疏珩默默吸了一口氣，緩緩將手機揣回了口袋裡。

　“你……”雲彥向他走過來，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樣，驚奇而探究地看著他。

　沈疏珩的臉色竟然有些緊張。

　恍然間，雲彥腦海中忽然有了一個猜測：“你……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沒有。”沈疏珩立刻否認。

　“真的？”

　沈疏珩咬緊了牙關：“沒有！”

　眼睫卻不安地眨了眨，沒有看雲彥。

　可雲彥是誰？上輩子影帝不是白當的，仔細觀察沈疏珩的表情，總覺得他在心虛，於是忍著笑說：“不要壓抑自己嘛，喜歡就說出來，我幫你追啊！”

　沈疏珩：“……”

　……追？

　沈疏珩抬了抬眼皮，看了雲彥一眼。

　——他竟然沒說話！！！

　雲彥更覺得驚奇了，心裡甚至有點小興奮：“你以前喜歡過人嗎？你以前是不是從來沒有追過人？”

　沈疏珩眼瞼微垂，當是默認。

　果然有喜歡的人了！

　雲彥開心地湊過去：“那需要幫忙嗎？我可是有豐富的演……咳，觀影和閱讀經驗，對於愛情理論有著極為豐富的積累……雖然沒有實踐過，但是可以跟你分享啊！”

　雲彥說的開心，沈疏珩卻從中捕捉到了一個重要的字眼。

　“演”？

　“演”什麽，“演練經驗”嗎？

　沈疏珩腦海裡忽然閃過第一次解析雲彥手機之後的匯報，二十三個曖昧對象歷歷在目。

　“……”沈疏珩臉色沉下來：“不需要。”

　說罷，驅動輪椅轉身就走。

　雲彥：？？？

　怎麽了這是？變臉變的這麽快？

　沈疏珩到了門邊，忽然又問他：“你回來幹什麽？”

　“……哦，課本忘拿了。”雲彥指了指沈疏珩書桌上的書。

　沈疏珩冷冷地瞪了那本書一眼，出了書房。

　“……”

　雲彥走過去，把書拿在手裡，又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

　沈疏珩……不會真有喜歡的人了吧？

　……說好的約法三章呢？怎麽倒的這麽快啊？

　雲彥看著窗外的夕陽，忽然感慨地笑了一下。

　——他要真是有了喜歡的人也好，那性子，說不定是會為誰改變一下。

　不過……兩人的婚姻，還真是有點尷尬。

　快點離婚好了。

　但……離了婚之後，自己又要去哪？

　雲彥看著窗外，怔了怔，心裡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