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第一百零八章
司明鄢靜立在湖面上, 遙望著漂浮在雨幕中的人。
他的兄長垂眸回望著他, 漆黑的長發胡亂披散, 鮮紅的喜服凌亂破碎,雨水混合著血水從發梢衣襟滴落。連那淡粉色的嘴唇也變得慘白, 美的臉龐被一道猙獰的血痕破壞了……可是,這樣的哥哥,仍然讓自己目眩迷, 心動不已。
方才只差一點點,他就可以剖出兄長的靈核。不過不要緊, 哥哥確實很厲害,是個極其難纏的對手,但自己……才是最後的贏家。
司明鄢腳下輕點,整個人緩緩浮上半空。
司明緒緊緊盯著這陌生的弟弟, 手中墨黑的九命幡在狂風中獵獵作響。身旁的鳥畢方舒展著長達丈余的烈焰雙翅,長聲啼鳴, 響徹雲霄。
司明鄢伸手虛虛一握,那隻色澤暗淡的攝魂鈴又出現在他指間。
“方才你已經試過了,這對我不管用的。”司明緒沉聲道。
他的弟弟微微一笑:“那是因為……你身負傀儡血契啊,我的傻哥哥。你可知道, 這血契不僅讓攝魂鈴對你失效,還壓製了你體內的劇毒。你現在與我爭鬥, 不過是忍受違背血契所產生的反噬痛苦而已, 但若沒了這血契……哥哥,對不起。”
司明鄢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緩緩伸出右手, 纖細修長的食指和中指並攏,隔空對著兄長的額頭輕輕一點。
一道淡淡的金光閃過,司明緒微微一震。
仿佛高高的堤壩終於被暴雨擊垮了一般,無數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席卷而來。伴隨著記憶的蜂擁而來,他的胸腹間緩緩升起了一股萬蟲噬咬般的劇痛。
司明鄢歎了一聲:“哥哥,明鄢不想如此的。對不起。”
“你所中的劇毒,名喚鬼面玉濃丹,乃是鬼門主寧程程親手調製……來,楚天闊想用此物毒殺我,可是誰能料到,陰差陽錯之下卻誤傷了哥哥。”
司明鄢頓了頓,又輕聲道:“這鬼面玉濃丹,乃是以鬼面蛾與霸王蠍為主材入藥,中毒者會覺得五髒六腑如同被萬千毒蠍毒蛾噬咬一般,而且會產生昏沉之感……那一日,不過片刻,哥哥便難受得暈了過去。你還記得嗎?”
司明緒臉色刷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死死咬著牙關,口中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他不能倒下……如今只有他了,只有他可以阻止司明鄢……他絕不能倒下,絕不能。
可是五髒六腑之中刻骨的噬咬痛楚,讓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天暈地旋一般……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輕輕踉蹌了一下,不得不扶住九命幡。
“哥哥可是很不舒服?”司明鄢漂亮的杏仁眼望著他,色十分難過。
他柔聲道:“哥哥,我知道誰手上有解藥。只要哥哥說一聲,明鄢立刻取來解藥,為你解了這鬼面玉濃丹之毒。只要哥哥不再如此任性,明鄢會用盡一生對你好的……我願以道心起誓,永遠愛你敬你,絕無半點虛言。”
司明緒沒有回答。他已經聽不清了。
意識模糊間,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自己不能暈過去。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的右手輕輕一握,靈劍斬雲“刷”一聲從湖水中騰空而起,回到了手裡。
“哥哥,別掙扎了,沒用的。就算斬雲在手,你也根無法傷到我。”司明鄢蹙眉看著他,色既無奈又心疼,“哥哥,這種不自量力的事情,實在不太聰明。”
下一瞬,斬雲深深地刺入了血肉。除了輕微的一聲“嗤”,幾乎沒有發出什麽多余的聲響。
司明鄢愣愣地看著兄長,不可置信一般喃喃道:“哥哥,你……為什麽?”你為了那些無足輕重的外人,竟可以做到這個地步?為什麽?
“哥哥,你這是何苦?”他輕輕搖了搖頭。
就在方才,司明緒反手將斬雲深深刺入了自己的大腿。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可鋒利劍刃入體的冰冷痛楚,到底讓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在這一瞬間的清醒中,他陡然爆發全身靈氣,左手橫空揮出了九命幡!厚重的雨幕幾乎為之橫斷!
漆黑的幡面掠過之處,九隻碩大的上古鳥齊齊展翅,高聲啼鳴,聲動九天!
,盡在
畢方、鬼車、重明、朱雀、九嬰、金烏、鴻鵠、青鸞、鯤鵬!
一時間,天地為之震動!
司明緒盯著那陌生無比的弟弟,口中輕念心訣。只見那九隻鳥盤旋一圈,陡然凌空撲了下來!直直衝向司明鄢!
司明鄢右手持劍,極其狼狽地躲避著鳥的攻擊。
九頭鬼車方才盤旋而過,火鳥畢方又從天而降,一口九天焰噴出!陣陣灼人熱浪迎面而來,司明鄢急忙側身閃避,耳邊一縷黑發化為輕煙。
他重重喘息了兩口,心中惡意陡然升起,右手揮劍抵擋著鳥攻擊,左手緩緩輕搖,攝魂鈴細碎縹緲的鈴聲在暴風雨中清晰可聞。
“哥哥,明鄢想將你的魂魄收入此鈴之中……好不好?”他遙望著兄長,漂亮的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你這具肉身損毀得如此厲害,不要也罷。別怕,明鄢會為你重塑肉身,洗滌魂靈……”
“你知道嗎?你同肖衡那般……一直讓我心中很是難受。”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如此一來,哥哥就乾淨了。從魂魄到肉身,隻屬於我一個人,只看著我一個人。”
司明緒隻覺得那細碎詭異的鈴聲幾乎要將他的腦髓攪爛,他的魂魄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撕扯著,難受得幾乎想要死去。
他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掐住大腿上猙獰的劍傷,霎時間痛得一個激靈。而後,他不顧一切地聚起全身靈氣,沉聲道:“先天之氣,九命之幡,鬼車臨淵,畢方……”
他的聲音忽然啞了。
司明鄢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在兄長身後,一手緊緊攬住他的腰,另一隻手五根纖長有力的手指則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噓,別說話。”
弟弟五根纖細冰涼的手指猶如沉重的鐵箍一般,讓司明緒幾乎窒息。他的喉嚨中只能發出一點破碎的音節。
靈氣與口訣無以為繼,鳥逐一消失在雨幕中,九命幡也無力地跌入湖水,隨著波濤沉沉浮浮。
兄弟二人靜靜地懸浮在空中,雨勢愈發大了。
天地之間一片陰沉,幾乎如同入夜。除了暴雨巨大的轟鳴聲,只有攝魂鈴如泣如訴的鈴聲,穿透層層雨幕,聲聲動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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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明鄢感覺到懷裡的兄長不再掙扎,連雪白的後頸也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心中一陣喜悅,花瓣一般嬌嫩的嘴唇輕輕翹起,露出一個動人無比的笑容。
他贏了。
忽然,他的胸口微微一涼。那感覺甚至不怎麽疼痛,猶如少女柔嫩冰冷的指尖溫柔地觸摸著肌膚,帶起一陣刻骨的戰栗。
司明鄢仿佛明白了什麽一般,緩緩垂下眼簾。他的兄長不知何時揚起了斬雲,雪亮的劍鋒毫不費力地穿透了兄長的胸膛,又刺入了自己的丹田。
司明緒手中輕輕一握,全身靈氣瘋狂湧入斬雲劍身!
“啪。啪。”
兩聲細微的輕響緊跟著先後傳來,那是二人靈核破碎的聲音。
似乎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力一般,太清大陸四大級劍器之一——斬雲,輕顫了一下,斷為了數十段碎片。
隨著靈劍斷裂,二人如同兩片飄零的樹葉,無聲地從空中墜落。
冰冷的湖水淹沒了司明緒,瘋狂地湧入口鼻之中……而他連手指也不能動彈半分。他疲倦得隻想陷入沉睡,不自覺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遙遠的地方,有什麽沉悶的轟然巨響傳來……似乎某種巨大的建築坍塌了。
可他已經無法去思考了,整個人緩緩沉入了深深的湖水,意識也逐漸模糊。好黑,好冷,好安靜……
忽然,湖水一陣劇烈波動!接著,有什麽冰涼滑膩的東西,猛然卷上了他的腰。一陣天旋地轉後,他被托出了水面。
司明緒劇烈嗆咳著,極其費力地睜開雙眼。他幾乎看不清什麽東西,過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象才漸漸清晰——這是一張熟悉而陌生的俊美臉龐,那雙金綠色的豎瞳之中,倒映著自己蒼白的面孔。
一人一蛟盤旋在半空。
肖衡墨金色的蛟身輕柔地卷著他,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臉,聲音嘶啞而顫抖:“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司明緒癡癡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想起了什麽,垂眸望向湖面。
只見那尊漆黑的巨塔,已坍塌成了一片廢墟。數百名修士在廢墟中茫然地擦著臉上的雨水,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盡在
,盡在
“阿衡,你毀了它。”司明緒終於輕舒了一口氣。他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對方布滿暗金鱗片的側臉:“你做得很好。”
肖衡低頭凝望著他,金綠色的豎瞳中蓄滿了淚水,一滴滴落在那人蒼白的臉上。那雙屬於蛟魔的眼睛慢慢變成了黑色,蛟尾也重新恢復為人身。
兩人輕輕落在湖邊。
風雨漸漸停了,幾縷透明的金色陽光投在平靜的湖面上。烏雲邊緣被這陽光繡上了一層金邊,雲朵縫隙間是湛藍色的蒼穹。
天地之間,格外寧靜。
司明緒倚靠在愛人懷中,他覺得身上有些冷,整個人疲倦得難以言說。
“阿衡……”他的眼皮不住地往下垂,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你的蛟身,很漂亮,我很喜歡。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怪物,從來沒有。”
肖衡隻覺得腦海中嗡嗡作響,只知道緊緊按著那人胸腹丹田處的劍傷,溫熱粘稠的鮮血不住地從指縫中汩汩溢出,根止不住。
靈核破碎,氣海不存。司明緒此時全成了一個重傷的普通人。肖衡幾乎是絕望地試圖往他體內輸入一些魔氣,可是沒有任何用處。嚴重的傷勢與劇毒,都讓生命不斷地從他身體裡流失。
“阿衡……我沒有嫌棄過你。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知道。”肖衡顫聲道。
“我好累。”懷中人的眼有些渙散,“阿衡,我好累……我想睡了。”
“別睡。”肖衡死死抱著他,“別睡。求你了……別睡。”
……
李涼蕭幾乎是費了吃奶的勁兒,才把重傷昏迷的好友從幾乎崩潰的肖衡懷裡弄出來。
寧程程直接將一整瓶止血粉都倒了下去,終於勉強將血止住。她摸了摸司明緒的脈搏,色有幾分為難:“他的外傷極其嚴重,可是毒傷更加麻煩。重新煉製解藥缺少材料,我來打算用藥浴慢慢為他調理……可他現在太過虛弱,幾乎油盡燈枯,撐不了多久了。”
李涼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肖衡,低聲問道:“還有多久?”
寧程程抿了抿唇,悄悄比了一個“三”的手勢。
李涼蕭緊緊蹙起了眉頭:“三天?”
“三個時辰。”寧程程緩緩道。
肖衡俊美的臉龐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撫摸著司明緒冰冷蒼白的面頰,聲音柔和無比:“別聽他們胡說。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我不準。”
李涼蕭低聲道:“肖衡,你冷靜一點。”
這位年輕的魔尊似乎根沒有聽到李涼蕭的話,低頭輕輕梳理著懷中人濕漉漉的長發:“你要是敢丟下我,我上天入地都會找到你的魂魄,不管是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到了那個時候,我會狠狠地懲罰你,你定然不會喜歡的……所以,千萬別丟下我。”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可李涼蕭、寧程程、曲霂霖、楚天闊等人都覺得心中陣陣發酸。寧程程忍不住扭頭抹了抹眼淚。
“我可以救他。”
肖衡緩緩抬起頭。
“我可以救他。”賀西樓靜靜地看著他,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