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番外二
太清大陸, 國姓為“顧”。
大陳朝延綿千年, 顧氏一族人丁興旺, 宗室關系錯綜複雜,兄弟傾軋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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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雪笙的親娘,也是曾經的皇貴妃, 深得先帝多年恩寵。奈何他娘的哥哥, 他的親舅舅,在風雨飄搖的局勢中錯了隊, 最終連累全族。
作為先帝最寵愛的幼子,新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年僅六歲的顧雪笙,來會無聲無息地“病死”在深宮裡。
新帝繼位的那一年隆冬, 因為眾所周知的關系, 顧雪笙的身體越發羸弱。
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年幼的顧雪笙從血腥的噩夢中尖叫著驚醒。他不顧宮女太監們的阻攔, 隻著一身單衣便衝出了臥房。在胡亂奔跑中,這個孩子竟然闖入了宮闈一角的觀星台。
在那數十丈的高台之上,顧雪笙遇見了那個人,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觀星台上早已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可那祈雪法陣中的修士,身上連一片雪花也沒有。他色平靜, 眉眼清雋得如同遠山濕潤的薄霧。
這位修士垂眸望著眼前冰雕玉琢一般的小皇子, 輕輕蹙眉:“你是顧家的小娃娃?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然後,這位修士俯身把年幼的顧雪笙抱了起來。他的懷抱並不算十分溫暖, 卻讓人格外安心。
後來顧雪笙知道了,那位祈雪的修士便是謝玄風,青嶺上宗宗主,當今仙道盟主。連大陳朝的新帝,也要對他畢恭畢敬,執弟子禮。
謝玄風將顧雪笙帶回了青嶺上宗,又破例收了他做關門弟子。
他天資超凡,悟性奇高,謝玄風也待他極好,幾乎是傾囊以授。只是隨著年齡漸長,一些齷齪的欲望也如同暗處的苔蘚一般,瘋狂滋長。
但顧雪笙是一個很會克制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師尊雖然隨和,但生性十分淡漠,幾乎無情無欲。他不奢求更多,作為謝玄風的關門弟子,他已心滿意足。
這種心滿意足,一直持續到雲遊數年的成邈歸來。那是他的大師兄,也是謝玄風最寵愛的大弟子。
因為某種微妙而難以言說的原因,他與這位師兄漸漸生了齟齬,時常不動聲色地互相使著絆子。
那一晚,顧雪笙禦劍去了成邈的聞道峰,討要一份謝玄風的手稿。他不想在此久留,便直接落在了成邈的別院裡,卻聽到一些不該有的曖昧聲響。
他心中輕輕“咯噠”一聲,緩緩走到窗下。
暗淡的燭光中,顧雪笙看見他那位素來清冷淡漠的師尊,被自己的大弟子壓在身下肆意侵犯。他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攀附著徒弟健壯的背脊,顫抖著主動挺身迎合,發出一些讓自己喉嚨發緊的破碎聲音。
顧雪笙在窗下了片刻,隻覺得渾身發冷。
他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彼時他的修為尚且不如成邈,自然也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他的師兄收起了床上那尊活色生香的肉傀儡,又慢吞吞地理了理凌亂的衣襟,輕蔑笑道:“沒用的小鬼。”
從此以後,顧雪笙隻覺得謝玄風對成邈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微笑,每一聲歎息,似乎都別有深意,又暗藏情愫。
他覺得難以忍受。
而成邈在顧雪笙冰刀子一般的目光中,竟然有了幾分自得的感覺,似乎自己真的與那位高高在上的淡漠師尊,有過某種難以啟齒的逾越之事。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只是這位青嶺上宗的大師兄,到底還是不太了解他的小師弟。他以為這位嬌生慣養的皇子只會妒忌不甘,或者輾轉難眠,卻全沒有想到,這雪娃娃一般模樣的小師弟,竟然能如此狠毒地擺他一道。
……
陰暗的青嶺後山地牢裡,成邈滿身血汙地被吊在暗色花崗岩牆壁上。
他費力地抬起頭,眯眼看著那位不染纖塵的小師弟,啞聲道:“顧雪笙……你殺了門三位長老,又不惜自傷自殘,僅僅為了嫁禍於我?你還真是下得去手。”
顧雪笙緩步上前,用兩根冰冷白皙的手指抬起成邈的下巴。他盯著這位大師兄狼狽不堪的模樣,冰雪一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因為你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成邈聽著他那如同冰塊相擊一般清冽的聲音,忽然覺得十分有趣。這位驕傲的小師弟素來冷漠而縝密,卻被自己一個小小的傀儡把戲騙了好幾年,到了如今尚且不自知。
或者,這便是所謂的關心則亂?
“所以,這就是你的報復?他若是知道了,會怎麽想?”成邈輕笑一聲,“哦,想來你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不會留下半點證據。”
“成邈,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麽。你勾結魔族,屠殺門長老,又偷襲重傷了我……證據確鑿,無可辯駁。”顧雪笙的聲音十分輕柔,“你知道嗎?我的傷勢會在今晚加重,只有元嬰期以上的大能靈核,或許可以救我一命。”
他冰冷的手指緩緩掠過成邈鞭痕累累的胸口,忽然一個用力,指尖狠狠摳進了血肉,滿意地感覺到對方猛然顫抖了一下。
成邈忍著劇痛,強笑道:“小師弟,你這是打算剜我靈核?還真是狠心呐。”
“我同師兄素來交好,自然不忍讓你受如此苦楚。”顧雪笙淡淡道,“可是師兄犯下大錯,師尊又心疼我無辜重傷……我猜,他會親手剜了你的靈核,為我治病療傷。”
“顧雪笙,我知道你想做什麽。聽我一句勸告,不要輕易嘗試。”成邈盯著他的眼睛,“你做了他那麽多年弟子,卻一點也不了解他。他什麽都不在乎……你懂嗎?他什麽都不在乎。你什麽也得不到。”
“你是不是覺得,就算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師尊還會護著你?”顧雪笙的氣息微微有些不穩,“就因為,你們是……那種關系?”
成邈看著他,忽然充滿惡意地笑了:“沒錯。”
“他在你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師尊……可是在我身下,卻熱情柔媚得很。”他緩慢地舔了舔嘴唇,滿意地看著顧雪笙的色,“而你永遠也嘗不到那種味道。”
……
顧雪笙此人做事,一向喜歡趕盡殺絕。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不留任何退路。
為了強迫他那位師尊做出選擇,他自絕心脈佯裝重傷,甚至不惜親手捏碎了自己的靈核。要麽成邈,要麽自己。他沒有給謝玄風第三個選擇。
顧雪笙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從模糊到漸漸清晰。看著眼前熟悉的雪白床幔,他輕輕籲出一口氣。他賭贏了。謝玄風到底還是選擇了自己,而不是他那個犯下重罪的大弟子。
他心滿意足地撐起身子,感受著胸口靈核帶來的一波波淡淡暖意,卻忽然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側過頭去,床邊小桌的玉瓶裡,插著一支枯萎的睡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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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雪笙盡力壓抑住心底的恐懼,拿起那支枯萎的睡蓮,緩緩注入一絲靈氣。睡蓮枯黃的花瓣漸漸複蘇,變得潔白柔嫩,而後緩緩綻放,吐露芬芳。
而顧雪笙的臉色,變得比那睡蓮更加蒼白。他捏著睡蓮的手甚至在輕輕發著抖——自己變成了木系天級靈核。而整個青嶺上宗,只有一個人是這樣的資質。
那就是他的師尊,謝玄風。
顧雪笙如墮冰窟,手裡的睡蓮無聲地跌落在床邊。
他幾乎是發瘋一般禦劍衝到了青嶺主峰,卻被道童告知,謝玄風三天前就閉關了。可顧雪笙自然知道,他的師尊並非閉關,而是……已經全然喪失了修為。
顧雪笙不顧幾名道童的阻攔,強行打開了謝玄風閉關的別院。
謝玄風一身青衣,隨意挽著一頭長發,正彎腰給一株芍藥澆水,看起來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他聽見響動,微微側頭看向闖入別院的小徒弟,色也並不十分驚訝:“雪笙,如此慌張,可是有什麽事情?”
顧雪笙顫聲道:“師尊,你為何……明明成邈……”
謝玄風放下了手中的木杓,淡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之前發生的那些事,其中頗有蹊蹺,我相信並非成邈所為。他不願意我為難,已自請離開宗門,從此與青嶺上宗再無瓜葛。”
“雪笙,你受了重傷,自然記恨於他。可我相信,成邈並非真正的凶手……他離去前曾說過,他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只是苦於沒有證據,難以取信於人。可他手裡有一些線索,會繼續追查下去。”
顧雪笙低著頭,許久沒有做聲。
“就算是這樣,可是您為何……”他輕聲道,“沒了修為,您今後……如何在此界立足?”
謝玄風沉默了一會兒,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雪笙,你也坐。”
顧雪笙坐下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的師尊。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謝玄風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雪笙,你融合了我的靈核,如今已是洞虛期修為。況且你做事向來穩妥,足以接下這掌門之位。把青嶺上宗交到你的手裡,我也放心。”
“那您呢?”顧雪笙輕聲道。
“我已經收拾了東西,明日便要下山了。”謝玄風微微一笑,“你不必內疚,更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麽。數百年了……我一直感到十分疲倦。我時常詢問自己,沉迷於追尋大道,是否是個錯誤?或許生老病死,花開花落,才是道法真諦之所在。”
顧雪笙只是呆呆看著他。
謝玄風慢吞吞地喝一杯茶,隨即了起來,語氣平靜:“雪笙,你走吧。我還有些事情。”
所以,這是在趕他走了。
顧雪笙輕輕咬牙,勉強起身來。他忽然看見了什麽,胸口頓時為之一滯。謝玄風腰間懸著一塊玉佩,正在微微晃動。那玉佩通體碧綠,水色極好,中間浸了一點血色。
他曾見成邈配過。
“那是……師兄的玉佩?”他啞聲道。
謝玄風低頭望去,點了點頭:“這是他走之前贈予我的,也算是個念想罷。”
“您下了山,是要去找他嗎?”顧雪笙垂下眼簾,聲音甚至沒有什麽波動。
謝玄風看著這位關門弟子,疑惑地蹙起了眉頭:“為什麽這麽說?”
顧雪笙閉了閉眼睛,作了一個決定。他抬起頭,靜靜凝望著自己的師父,一字一頓道:“謝玄風,我是不會讓你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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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顧雪笙躺在幻境的茫茫雪原之上。
他的胸口已被斬雲穿透,溫熱的鮮血在身下蔓延開來,浸透了皚皚白雪。肖衡打碎了獸面鼎,四隻巨大的上古凶獸,緩緩向這位曾經的主人走來,露出帶血的森森獠牙。
一點晶瑩的寒意落在他的睫毛上。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雪花,輕柔地從空中飄落。
顧雪笙望著蒼茫的夜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第一次在觀星台上遇見謝玄風,也是一個這樣的雪夜。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