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明緒低頭盯著那柄髒兮兮的霜雪,沉默了片刻。
不知那些被它收割了性命的豪傑, 他們的在天之靈, 會有什麽想法……
直到胖掌櫃額頭上的汗水都快流下來了, 司明緒才面無表情地伸手拿過這柄絕世名劍:“他的酒錢, 都記在我帳上。”
胖掌櫃連聲稱是,喜滋滋道:“客官可還要酒?小店除了自釀的枸杞酒,還有桂花酒、竹葉青……”
司明緒無力地擺了擺手,徑直走到李涼蕭面前, 把霜雪往桌子上一拍:“我還以為,你很愛劍。”
“劍在於心, 而不在於器。”李涼蕭搖了搖頭,“世人往往執著於器,便落了下乘。明緒,以你的修為, 當是明白的。”
劍大大, 你把抵押命劍換酒喝這種事,說得好高端,好有哲理哦。
“既然如此, 為何你一聽說扶搖閣有級劍器問世,便萬裡迢迢地跑了過來?”
李涼蕭淡淡道:“我得瞧瞧,是不是那柄劍。”
司明緒自然知道,他話中所指的, 是棲霞山莊那一晚出現的邪劍——“噬天”。
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
曲霂霖搖著輪椅過來, 他望了一眼桌面東倒西歪的幾個酒壺, 眉頭深深皺了起來:“我聽城主說,李莊主今日大駕光臨,是為了替城主療傷。”
“幾壺水酒而已,不妨事。”李涼蕭起身來,順手將霜雪背上,“走吧,我們去房裡詳談。”
肖衡遠遠地看著幾人,臉上沒什麽表情。司明鄢瞟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翹起。
一行人到了司明緒房中,曲霂霖讓司明鄢將窗戶關上,而後道:“你和肖衡,今晚辛苦一下,在門外為我護法。”
“那是自然。”司明鄢點了點頭。
肖衡望著司明緒,那人正同李涼蕭說些什麽,並沒有注意到他。少年輕聲道:“拜托曲堂主了。”
兩位少年出門守護,房中只剩下司明緒、李涼蕭、曲霂霖三人。
曲霂霖盯著李涼蕭,緩緩道:“四年前,當真是你一掌擊傷了城主?”
李涼蕭爽快地點了點頭:“我一時怒急攻心,下手重了點兒。”
“既然如此,你此番助他療傷,也是應當的。”曲霂霖沉吟道,“你當時一掌擊中他胸口膻中穴,傷了心脈。之後又未曾及時治療,內府中長期氣血鬱積,是以靈氣不暢。若不服用絡和回春丸,每過數十日,凝滯的靈氣便會衝撞內府,讓人劇痛難忍。”
“今日我打算以蛇丹入藥。妖蛇元丹對內傷有奇效,但其丹毒過於威猛,服用之後,若無高手相助化解,極易經脈盡爆而亡。”他望向李涼蕭,色鄭重,“你需要從城主的兩處穴位——任脈玉堂穴和督脈靈台穴,分別注入兩股靈氣。這兩股靈氣一陰一陽,陰者壓製丹毒,陽者疏通血脈。”
李涼蕭聽得很仔細。
“一陰一陽兩股靈氣同時經任督二脈,反覆融會貫通,最後交匯於膻中穴。此事難度極大,對靈氣的操縱需要妙到毫巔,容不得半點疏忽;而且十分消耗元,很難堅持到最後。李莊主,你可能做到?若是你這邊出了差池,城主輕則淪為廢人,重則入魔身亡。”
“曲醫,你放心。李某雖然不才,還是有九成把握。”
曲霂霖瞪著他:“我要的不是九成把握,是十成把握。”
“道法自然,不可強求。”李涼蕭望向司明緒,色十分認真,“明緒,我自當盡力而為。”
“李莊主說得是。”司明緒乾笑一聲,“曲堂主,我看試試也無妨。”
男人揚了揚眉,色十分古怪:“你方才叫我什麽?李莊主?你當真?”
司明緒有些心虛,在腦海裡猛戳系統:“微波爐,微波爐!原著裡,司明緒怎麽稱呼李涼蕭來著?緊急求助,要露餡兒了!”
【叮~系統已上線。用戶您好,經查詢,原著中李涼蕭比司明緒略長兩歲,司明緒對李涼蕭的稱呼是——“蕭哥”。】
……蕭哥你個大頭鬼啊!不如叫李大兄弟好不好!
他躊躇了半晌,勉強選了一個折中的方法:“我們也差不了幾歲,我喚你‘涼蕭’如何?”
李涼蕭摸了摸下巴:“良宵美景,對酒當歌。似乎也不錯。”
曲霂霖瞪著他倆,見二人盡扯些有的沒的,心中莫名惱火,有種爛泥扶不上牆的抓狂感。
“你們有沒?還治不治了?若要討論什麽良宵美景,我就先回去睡了。”
李涼蕭趕緊道:“治治治,曲醫莫怪。”
曲霂霖哼了一聲,從乾坤袋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碧玉瓶子。他將那瓶子微微一傾,一枚血紅色的蛇丹骨碌碌滾落在掌心,約有拇指大小。
“我這幾日,一直用七葉七花酒浸著這蛇丹。看這色澤,那七葉七花酒中十四種靈藥的成分,如今已盡數被蛇丹所吸收。”
“城主你服下此丹後,即刻凝入定,全身靈氣遊走奇經八脈三遍。”曲霂霖頓了頓,又望向李涼蕭,“而後,李莊主你按我方才所說的法子,一掌從任脈玉堂穴注入至陽靈氣,一掌從督脈靈台穴注入至陰靈氣,反覆循環,直到兩股靈氣融會貫通,內府再無淤阻即可。我估摸著,最少也需要三個時辰。”
李涼蕭點了點頭:“我知曉了。此刻未到亥時,三個時辰後,才到寅時。天色未亮,還能再睡一會兒。”
……不知該說什麽,劍大大你的經真是粗如兒臂!抓重點的事也是棒棒噠!在下佩服!
“……”曲霂霖也有些無語。他曾經懷疑李涼蕭打傷司明緒別有目的,現在他覺得自己想多了。
醫撫了撫額:“現在便開始罷。城主,請寬衣。”
司明緒望了望曲霂霖,又望了望李涼蕭。他前世讀大學的時候,那個破校區沒有獨立衛浴,只能去公共浴室洗澡,當時看著一堆光屁屁也不覺得什麽。只是自從知道原著司明緒那點兒小心思後,面對劍大大,他總有一種微妙的別扭感。
“城主你看我們做甚麽?沒叫你脫光,留著內衫即可。”曲醫翻了個白眼。
李涼蕭則拍了拍司明緒的肩膀:“哈哈,明緒,你這臉皮還是如此之薄。”
……真是不想和他們說話。
受此屈辱,司明緒很爺們兒地一把扒掉外袍,隻留了一身單薄的白色內衫。他盤腿坐在床上,拿過曲霂霖手中的蛇丹,懷著壯士斷腕般的悲壯心情,很光棍地看也不看,一口吞了下去。
臥槽,這銷魂的臭豆腐味兒,曲醫你是魔鬼嗎!
那蛇丹剛一下肚,內府便一陣發熱。司明緒不敢大意,趕緊閉眼捏了個指訣,讓經脈之中的靈氣緩緩遊走起來。
蛇丹慢慢化開,藥力和丹毒逐漸進入經脈,登時五髒六腑都是毒辣的燥熱感。
這時,他感到一隻極穩的手貼上了自己前胸的玉堂穴,另一隻手則貼上了後背靈台穴。兩股純淨之極的陰陽靈氣,不慌不忙地沿著任督二脈循環起來,極為熨帖。
……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明緒驟然睜開眼睛。
胸腹之間的悶痛鬱結之感全然散去,甚至連內府也清明了不少。
他側頭望去,李涼蕭正靠在桌子旁,抱著雙臂看著他。男人的面色略微有些蒼白,顯然是消耗了不少靈氣。
曲霂霖搖著輪椅過來,兩根冰冷細長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脈門。許久之後,這位醫微微點頭,臉色大為和緩。
李涼蕭抬眉道:“曲醫,可是已無大礙?”
曲霂霖點了點頭:“此番辛苦李莊主了。”
“呃,涼蕭,多謝你了。”司明緒也趕緊向劍大大道謝。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李涼蕭擺了擺手,隨即又望向曲霂霖,“曲醫,我有幾句要緊話,想同明緒單獨講,可否請你回避片刻。”
曲霂霖哼了一聲:“當我稀罕聽似的。”他搖著輪椅出了門,一邊打呵欠,一邊招呼著司明鄢和肖衡:“走了走了,睡覺去。”
好幾個時辰沒有消息,肖衡正十分焦灼,可又不敢打擾。他見曲霂霖出來,立刻望向房內,可是曲霂霖已經反手將房門帶上了。
“放心,李涼蕭這人還算靠譜。城主的內傷已經基痊愈,接下來好好調養即可。”曲霂霖又打了個哈欠,“不知道他們還有什麽破事兒要談,肖衡你若沒地方去,到我房裡的矮榻上休息一會兒罷。眼看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
肖衡搖了搖頭:“我就在這兒守著。”
少年守了一夜,此時也十分疲憊。他倚靠在門口牆邊,呆呆地凝望著某個虛無的存在,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隨你罷。明鄢,走了。”
司明鄢應了一聲,又望了緊閉的房門一眼,便推著曲霂霖回了隔壁房間。
此時那緊閉的房門內,李涼蕭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司明緒。
司明緒被他那鷹隼一般的眼看得渾身發毛:“你有何話,直說便是。”
李涼蕭眯起了眼睛:“明緒,你怎會讓棲霞山莊的舊人,出現在肖衡面前?”
“我去年讓裴雲走了一趟青州,調查當年棲霞山莊那件案子。裴雲費了很大功夫,才找到了那位婢子。”
男人皺起了眉頭,似乎並沒有理解他的話:“你為何這樣做?”
“……為了查明真相?”司明緒有些疑惑。還能為何?
“……明緒,你這幾年,是不是練功練糊塗了?”
“什麽意思?”
李涼蕭忽然俯身,在極近距離盯著他:“你當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