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樣一來,他也無法窺探到海面下的真實情形,而根據燕雲臨走時說的,苗七只剩殘魂,隨時都有可能灰飛煙滅。
實在沒辦法,聞曉銘從自己的裝備庫裡尋摸了半天,尋摸出一個小CD機來。打開,循環播放《大悲咒》。
阿彌陀佛,各位施主。
本天才別的辦法沒有,要是您不小心死了,權當超度。
“叮鈴。”聞曉銘一邊阿彌陀佛,一邊又搖響了搖鈴。
海底的苗七聽到了鈴聲,他的手裡還緊緊地攥著那根連接著林硯東的紅線,小心地保護著林硯東,自身的意識卻已經再次模糊。鈴鐺的聲音讓他找回了一絲神智,但也僅僅只是一絲而已,他只能勉強睜開眼來,模模糊糊地看到周遭的情形。
那是……誰?
昏暗的海底,除了林硯東身上那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的微光,毫無光亮。一個身影就在這片昏暗中緩緩沉降,遠遠的,苗七看不清他的臉,但莫名覺得有一絲熟悉。
是誰呢?
他開始思考,但一思考就腦子痛。他痛苦地捂住了腦袋,而就在這時,一道呼喚鑽入了他的耳朵。
“謹之……”
“謹之……”
“林謹之!”
姓林,先生?
苗七倏然清醒,看清了來人的臉。典獄長肖童,果然是他,他真的來了,可很快苗七的欣喜就被焦灼代替。他看到無數扭曲的人臉咬住了肖童的精神體,他們纏繞著不肯離去,在拖拽著肖童,不肯讓他過來。
肖童向著林硯東伸出了手,可眨眼間就被濃重的黑暗吞沒,只能讓人隱約看到掙扎的影子,和一片混沌。
“放開他!”苗七怒極,那可是能夠喚回他家先生的一絲希望,他怎麽能容忍這些可笑的人臉將它毀去。
“放開他!”他的聲音悶在水中,可卻夾雜著極大的怒意,仿佛一個個在水中爆開的炸彈,在海底卷起風暴。
風暴刮過,讓那混沌似乎變得清明了些許。
斷斷續續的大悲咒穿透海面而來,它帶著莫大的慈悲,卻又仿佛保持著絕對的理性,一遍又一遍,猶如九天之上的佛音。
跟隨佛音而來的,還有肖童的斷喝:“苗七,你才是這裡的主人!醒醒!”
“你可以掌控這裡的一切!”
“苗七!”
鈴鐺聲、佛音、人臉的嘶吼和肖童的斷喝,一下又一下敲擊著苗七的天靈蓋。“哢擦”一聲,仿佛有什麽壁壘被打破了,一股清涼之意鑽入他的顱骨,他霍然抬頭。
是啊,他才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無論是先生還是肖童還是眼前這些扭曲的人臉,都是外來者。
他得做自己的主。
在這裡,只有他能保護先生。
想通了這點的苗七,精神體似乎凝視了一些。他的臉上再度閃現出一絲堅毅來,明亮的眼睛裡聚集著某種狂熱,像是忠實的信徒終於得見神明。
他深吸一口氣,對準了頭頂那片昏暗交織的海,伸出手。五指張開,他眼中的狂熱逐漸轉化為決然,大吼一聲:“滾!!!”
從我的身體裡滾出去!!!
“啊啊啊啊啊——”無數尖叫被風暴撕碎,驟然爆發出的光亮更是讓所有的黑暗都無所遁形。
扭曲的人臉似乎抵擋不住,如同驚飛之鳥尖叫著逃離,卻仍有一部分被撕碎、被吞沒。海底開始翻湧,所有暗流都被這強大的衝擊席卷著,互相衝撞,冰冷、破碎。
正在搖鈴的聞曉銘,腦子像被海浪迎面拍中,扶著黑鐵囚籠吐出一口血來。可他顧不上自身的傷勢,錯愕地盯著林硯東和肖童,急忙查探。
這一看,他愣住了。
那海似乎變得清澈了一些,海上有巨浪,可那巨浪拍打著泛起白沫,是很乾淨、很純潔的泡沫。
海底,苗七咬著牙在做最後的努力。
精神體變得稍稍凝實後,他終於能夠直接觸碰到林硯東。可他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所以他必須在這最後的時間裡,最後一搏。
於是他托著林硯東,想要將他帶離這冰冷的、不見天日的海底。
肖童向他伸出了手,目光交匯中,他們第一次有了默契。
“帶他走!”苗七用力一推,將林硯東推向了肖童。
肖童緊緊地抓住了他,說來也巧,他抓住的是林硯東戴著佛珠的那隻手腕。佛珠上纏繞著一根紅色的毛線,那線飄啊飄,連著苗七的紅圍巾。
苗七仍高舉著雙手,水中的暗流聽他號令,托著兩人逐漸往那海面上去。那根紅線就這麽被不斷地拉長、拉長,像抽絲一般,從他的紅圍巾上不斷被扯出。
“苗七!”肖童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苗七對他笑了。
這笑緊接著就被卷土重來的人臉淹沒,他們憤怒地撕扯著,帶來了更大的反撲。那個對肖童來說其實很陌生的青年,就此消失於眼前。
肖童不知該如何反應,一顆心像被揪著。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停留,要向上、向上,不斷地向上,直至浮出水面。
真實在外面等著他們。
不論那將給他們帶來怎樣的結局,他都必須帶著林硯東去面對。是生或死,是成是敗,都不能丟失這最後一絲面對的勇氣。
我不會再逃避,不會再自欺欺人。
人生匆匆百余年,現在的肖童,要對得起二十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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