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嚴清掙開耿一淮的懷抱,“我要去找天青雀長老。我寧願不查這件事情, 我也不能讓你們涉險。”
他雖然在妖族人微言輕, 但也不能就這樣讓自己親近的人來當抓黑妖的誘餌。
他轉身就要走,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輕而易舉地拉住了他。
耿一淮失笑:“你想哪去了。”
陶寧已經完全震驚了:“你說誰弱?你說我和老耿弱?”
嚴清仍然覺得委屈:“是啊,直接拿我當誘餌,隨便選個離你們遠的地方也好,為什麽讓你們涉險啊……”
“沒有涉險,”耿一淮也不知該不該怪之前的自己演得太逼真,“我和陶寧很安全。別忘了, 我的本體是龍。”
“又唬我,你們兩一條蛇一隻蝗蟲的, 萬一被黑妖吃了怎麽辦?”
耿一淮:“……真的是龍。”
陶寧都快麻木了:“……我好絕望。”
也不怪嚴清不相信。
妖族從來沒有對外公開過耿一淮的存在——這位大佬太低調,完全不喜歡熱鬧, 更不想被人當吉祥物一樣參觀。
除了族裡現在為數不多的大妖們, 沒有任何妖族知道, 其實真龍血脈並沒有斷絕, 上古大妖還活著兩個。
燭龍,饕餮。
即便是耿一淮走到妖族大聲吆喝一聲“我是龍”, 其他妖族的反應大抵也和嚴清差不多。
只能等胡冉冉和陸遠星給他作證了。陸遠星清楚耿一淮的身份, 胡冉冉又與陸遠星相識,得到了陸遠星的印證,他們說出來的話小花妖還是會相信的。
想到胡冉冉……
耿一淮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他對小家夥說:“胡冉冉在客房裡。”
“啊?”
“她今天正巧來找我們, 遇到了黑妖, 受了點傷,現在還在昏迷。”
“阿九受傷了?”嚴清眼中閃過一絲懊惱,“怪我,是我之前給他遞了傳話符咒請她過來,沒想到剛好遇到這事……”
“不必自責,是我不周到,沒有處理好。”
“我、我先上去看看她?”
耿一淮居然難得的沒有多說什麽,仿佛之前的飛醋都不存在。他點了點頭:“去吧。”
待到小家夥的身影消失在一樓,陶寧摸了摸下巴:“你懷疑胡冉冉?”
耿一淮瞥了陶寧一眼,沒有答話,意思卻十分明顯。
“出現的時間太巧了。你和小花妖先後都給她傳了話請她過來,偏偏昨天沒出現,白天沒出現,傍晚黑妖們行動的時候才出現。”
耿一淮坐在沙發上,指尖輕輕敲擊膝蓋,雙目半闔,正盯著樓上客房,瞧著嚴清與昏迷的胡冉冉。
——嚴清正在看著胡冉冉,胡冉冉一點反應都沒有,似乎是真的受傷昏迷了。
看上去十分正常。
他收回神思,淡然道:“但她確實受了傷。”
陶寧笑了笑:“我知道你的顧慮。這麽巧的時間上門,也太顯眼了,如果她真的有問題,這樣做的舉動也太蠢了點。可如果說她就是利用這點,選擇了個最安全也是最危險的方式進門,也不是不可能。”
客廳內沉默了片刻。
耿一淮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微微側過頭,看著窗外靜謐的小道,許久才緩緩道:“她的疑點不止今天。”
“不止今天?”
“她之前就騙了嚴清一件事。”
“你是說她的本體?”
“對。這裡你看顧好,”耿一淮起身,眸光澀然,“我去找元玉問些事情。”
“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你媳婦出事的。”
……
嚴清看了一會阿九,確定對方只是受了傷,並沒有什麽永久性的損傷之後,這才退出了客房。
為什麽黑妖要盯著他呢?
今天妖族長老們既然能利用他布陷阱,那說明黑妖們是真的很想感染他。
可他很清楚自己的來歷。他不過是私槐山上的一個小花妖,沒有天生妖的高貴血脈,也沒有其他野妖那樣的修煉天賦,什麽都不會,毫無價值。
除了個和自己一起相伴生活了幾百年的阿九,他什麽都沒有。
這些時日以來,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能夠遇上耿一淮,能夠認識陶寧,能夠有現在的一切。
可今天阿九的受傷突然給他當頭一棒。
他以後會不會連累到耿一淮?會不會讓李穆山和陶寧也被他拖累?
他不知道。
嚴清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想變回本體,和陽台上那群花草們混在一起,安安靜靜地待上一會,收拾好自己的思緒。
可剛一打開陽台的門,嚴清便愣住了。
寬敞的陽台上,平日裡爭相開放姹紫嫣紅的花朵折了大半,花盆碎了一地,被蠻力撕扯下來的花瓣與枝葉混在零零落落的泥土裡,整個小花園七零八落的。
“這——”
“別擔心,”陶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剛才鬥法的時候,蒼狼長老那個沒有眼力見的打到這裡,結果蒼狼妖力一掃而過,就變成這樣了。”
嚴清回頭,瞧見陶寧緩步走來。
他披著一件毛衣開衫外套,雙手抄兜,黑發在腦後隨意扎成一團。
饕餮大妖平日裡,在外人面前都是優雅的姿態,私底下卻沒個正形,嚴清又先入為主的把對方當成昆蟲妖族,乍一見陶寧難得的這幅模樣,突然有點沒反應過來。
嚴清沒說話,陶寧以為他在憂慮這些損失,推了推眼鏡:“你別擔心,老耿已經找蒼狼要賠償了,誰吃虧都虧不了他。”
明天嚴清就可以圍上毛茸茸的狼毛圍巾了呢。
一定很暖和。
“我不是在想賠償。”世間萬物,草木生靈最多,每時每刻都有數不勝數的草木失去生命力。嚴清雖然看到會感覺悲傷,但也不至於太過在意這些。
畢竟這些草木還沒有誕生意識,在妖族的眼裡,嚴格來說,還不能算作生命。
他垂著眼,睫毛勾著月光,恬靜而清澈。
他說:“我只是……有些可惜。耿一淮每天都要親手照顧它們,他這麽喜歡它們,會不會……”
陶寧哭笑不得:“我還以為你在想什麽呢,擔心老耿做什麽?他最沒心沒肺了。”
“不。”小花妖的語氣驟然嚴肅,“不是的。”
“什麽不是?”
“他會在意的。”
這世上哪有什麽人和妖能真的沒心沒肺?
從來只有偽裝得逼真而又堅固的外殼,而沒有真正的沒心沒肺。
陶寧走上前,彎腰扶起了一株還沒有完全離開花盆的草木枝椏,嗓音清朗:“你放心吧,老耿確實在意這些,但他在意的並不是確切的這些花草。他只是……需要一個寄托而已。”
“寄托?”
“對。他並不一定需要你面前的這些,你隨便給他換一個嶄新的小花園,再買來一些生機勃勃的花,他依然會每天照常來親手松土澆水。”
這實在有些奇怪,嚴清先前以為,耿一淮是和他一樣,喜歡侍養花草。
“為什麽?”他問陶寧。
“很奇怪吧?但其實也不奇怪,”陶寧笑著,語氣比月色還要平和,“他需要的只是每日能夠蒔弄花草的習慣,讓他記得,他對花草是有感念之情的,僅此而已。那段往事他可能沒和你提過,他曾經……”
陶寧歎了口氣,神情有些緬懷。
“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很年輕,他更小。”
嚴清輕聲道:“我很難想象耿一淮年紀小的樣子。”
月色輕盈,星空披落渺渺光輝,偶有風聲颯颯,關於耿一淮的過去,不論好的壞的,嚴清總是聽得格外認真。他的耳中仿佛沒有了那嘈雜的風聲,只有陶寧的話能夠鑽進他的腦海裡。
“那你還是別想象了,這家夥小時候可比現在還瘮人,誰靠近就咬誰。我第一次去四海深處把他拎出來的時候,謔,那欠揍的,我當時能忍住不把他當儲備糧我可真是有良心。總之……當時出了一件事,一件很大很大的事,他差點折在裡面,是……一個花妖救了他。”
嚴清一怔。
和自己一樣,也是花妖嗎?
小花妖笑了笑,突然有些感念那個曾經救過耿一淮的陌生花妖。感念那陌生花妖護住了耿一淮,讓他有這個運氣遇見耿一淮。或許他們初識的那段時間,耿一淮對他的親近和縱容也有這樣的因素。
“說來也巧,地點就在禁地附近,保不齊你還和那位大花妖有點舊,說不定是它哪個種子的種子的種子呢。”
“私槐山?”
“對。我還年輕的時候,私槐山可一點都不荒涼。”
小花妖一點都不在意私槐山曾經的風光:“……那個花妖前輩,現在還在花妖族嗎?”
陶寧搖了搖頭。
哪能啊,這都是上萬年前的事情了。
他無奈:“不在了,那個花妖因為救了老耿……妖力枯竭而死。我當時也在場,不過我……說來慚愧,我當時也就是個愣頭青,自己都差點沒保住命,受了重傷,只能在一邊看著。”
“老耿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他那麽急,畢竟是救命之恩——還是以命換命的救命之恩。說實在的,我們之前都不認識那個花妖,我完全沒想到最後保住老耿的會是它。”
“這個恩情太大了,發現那花妖妖力枯竭的時候,老耿想盡了辦法。但是妖力枯竭基本是沒救的,最終他選了最可能有效也是最蠢的方法。他把自己的妖丹剖出來,想要用自己的妖丹替換那花妖的妖丹……”
嚴清驟然攥緊了雙手,指尖摁著掌心,傳來細微痛楚。
——“你看過你的妖丹嗎?我……我可以幫你看看。”
——“我親眼看過了。以前……曾經挖出來過,自然就看到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蹲下來,和陶寧一起,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將還有救的花草拾起來。
陶寧的語氣和神情都有些無謂,他嗓音十分輕松:“但你別擔心,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耿自己都釋然了。只是這麽多年,他多了個養花養草的習慣而已,也不是悲傷春秋,只是這樣他也有個寄托,不至於整天冰涼涼的,我和穆山都挺樂意看到他養這些。”
飛鳥劃過夜空,響起一聲清亮的啼叫,卻趁得這片天地愈發寧靜。
半晌,嚴清問:“成功了嗎?”
“嗯?”
“妖丹……成功把那位前輩救回來了嗎?”
其實嚴清知道自己在問一個多此一舉的問題。
那花妖以命換命救了耿一淮,事後,耿一淮又要剖出妖丹,以命換命救回自己的救命恩人。
若是成功了,他又哪裡會遇到耿一淮呢?
妖族若是沒了妖丹,根本活不長。
“自然是沒有的,”陶寧的回答完全在意料之中,“如果成功了,現在活著的就是那個花妖了,老耿哪有機會蹦躂?”
“為什麽沒成功?”
“這件事就說來奇怪了。咱們妖族,本來是沒有什麽致命傷不能用替換妖丹來解決的,以命換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了。我當初看著他剖出妖丹,都在想,完了,這花妖算是白救了,我算是保不住老耿了。結果……”
“那個救了老耿的花妖,體內居然沒有妖丹。”
嚴清一怔:“沒有妖丹?”
這實在是聞所未聞。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吧。”
花草是最弱勢的生靈,能成妖都不容易,更別提大妖了。那花妖是陶寧唯一一個見過的大花妖,體內是另類的修煉體系也能理解。
“它沒有妖丹,妖力流轉靠的都是根莖。剖妖丹替換,那也要被救的那一方有丹,沒丹怎麽救?”
那自然是救不成了。
嚴清也覺得驚奇:“我還沒遇到過我們族裡沒有妖丹的花妖。”
“別說你們族,我這麽大年紀了,也就見過那一個。你不也有妖丹嗎?”
嚴清點了點頭:“嗯,對,元玉大妖和耿一淮都幫我看過,我體內現在有兩顆。”
雖然他沒看過,但是大家都說有兩顆,一顆略微孱弱,一顆更為凝實。想來孱弱而深色的那顆是他的孩子,凝實的那顆……應當就是他自己的妖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