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個小舅舅,只比他大三歲。
他媽還活著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小舅舅不是親舅舅,不是他媽的親弟弟,從哪兒來的,他就不知道了。
畢竟那時他還只是個幼兒園小班小朋友,對生理知識的掌握度不過就是飯前便後要洗手,自己的鼻屎也不能吃。
剛上大班,他媽死了。
他也不太明白怎麼就是死了,姥姥姥爺都忙著哭沒有大人來和他解釋,他一面茫然一面害怕,也跟著哭了起來。
放學回來的小舅舅,書包都沒摘,一路跑進來,把哭得好大聲的南山抱了出去。
到院子裡沒人的地方。
南山抹著眼淚說:“舅舅,你好大的力氣,你吃菠菜了嗎?菠菜太難吃了。”
小舅舅也替他抹眼淚,說:“不是說過了嗎?在外面不要叫我舅舅。”
南山:“為什麼?“
小舅舅:“因為我同學都沒有外甥,我不能搞特殊。”
南山:“那我叫你什麼?”
小舅舅:“叫我哥。”
南山:“別了吧,上回叫你哥,我媽說她遲早要被我氣死。”
小舅舅:“……那叫我名字。”
南山:“你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
小舅舅說:“我叫江臨洲。”
葬禮那天,南山看到了他爸,上回見他爸還穿著棉襖,現在他爸穿著短袖。
他爸也看到了他,父子倆遠遠對視了一眼,南山轉過身撲到江臨洲身後。
江臨洲:“你幹嗎?別把鼻涕抹我身上。”
南山:“你看看我爸在幹什麼,是不是在偷看我?”
江臨洲:“你不會偷看看他?”
說是這樣說,江臨洲還是給外甥做了耳報神:“他給了你姥姥姥爺一個信封。”
南山:“我媽說他一個簽名就能換幾百萬,他給姥姥姥爺寫了信?咱們家要發財了!”
江臨洲:“你都中班了,怎麼還像個二百五?”
南山:“你罵我,我要找我媽告狀!”
江臨洲:“……”
南山一抬頭,看見他媽的黑白照片,忽然明白死了是什麼意思,就是以後再有誰罵他欺負他,他都不能找他媽告狀了。
他瞧了瞧他爸,他爸果然在偷看他,他把眼淚忍了回去,又縮回江臨洲身後。
江臨洲:“我猜你爸可能給了錢,看起來還挺厚。”
南山:“我想往你衣服上抹鼻涕。”
江臨洲聽他奶聲奶氣的哭腔,小學生嘆氣,大義凜然道:“抹吧。”
過了一年,姥爺生了病,住進了醫院裡,姥姥去陪著照顧。
晚上,一年級小學生南山趴在桌邊畫小人,家裡座機響了,他跳下來去接,沒站穩摔了一跤,爬起來拍了拍灰,再跑過去拿電話。
南山:“餵。”
那邊是他爸:“南山嗎?”
他爸聽說姥爺生病的事,想接他過去那邊。
南山:“我不去,有人伺候我。”
他爸:“誰伺候你?”
南山:“姥姥伺候姥爺,江臨洲伺候我。”
他爸:“那小子還不到十歲。”
南山:“培養人才,要從娃娃抓起。”
掛了電話,江臨洲從廚房進來,端著兩碗不知道什麼東西的黑糊糊放桌上,說:“吃吧。”
南山駭然道:“我打賭把銀針插.進去一定會變黑。”
說著他的肚子就發出咕咕鳴叫,馬上改口道:“毒死總比餓死好。”
江臨洲:“好在哪裡?”
南山:“聽起來比較帥。”
江臨洲:“剛才誰打電話了?”
南山:“你姐夫。”
江臨洲:“他要接你走?”
南山:“他想得美。”
江臨洲:“要不你還是聽他的吧。”
南山:“你也想得美。”
江臨洲:“這兒有什麼好?就咱倆,沒個意思,我連飯都做不好。”
南山:“就咱倆才好呢,你只能看我,我也只能看你,想花心都沒處花去。”
江臨洲被他的詞彙量震驚了:“這回期中語文考了多少分?把捲子拿來我看看。”
南山猛吃完最後兩口黑暗炒飯,掐著脖子翻白眼:“果……然……有……毒……”
姥爺做了手術,休養一陣子後出了院,回到家裡來,身體還是不太好,身邊離不開人,得姥姥天天在跟前兒守著。
時間飛快地朝前跑去。
姥姥和姥爺越來越老,他們家小院兒的牆磚和地板越來越舊,南山他媽的黑白照片都泛了黃。
南山和江臨洲也慢慢地長大了。
他上四年級,江臨洲上了區重點初中。
等他也上了區重點初中,江臨洲上了市重點高中。
他上了市重點高中,江臨洲考上了top2。
拿到通知書那天,江臨洲很高興,去姥爺房裡說了很久的話,很晚才出來。
姥姥姥爺都休息了,家里安安靜靜。
江臨洲翻箱倒櫃找了一瓶姥爺病前買的陳年牛欄山。
冷不丁南山冒出來:“大膽!我要找姥姥告狀!”
江臨洲:“……”
南山:“除非給我也喝一口。”
江臨洲:“喝過酒嗎你?瞎湊什麼熱鬧?”
南山眼饞得很:“就是沒喝過才想喝一口,就一口。”
江臨洲真的只給他喝了一口。
第二天睡醒,他腦子一片空白,記憶就停在酒水入喉的那一刻。
他找江臨洲問:“那酒是不是偽劣產品?為什麼我頭好疼?”
江臨洲:“我看你像偽劣產品,就一口……你以後再也別喝酒了。”
江臨洲上了大學,只有周末才能回來,但他週末也常常不回來。
他不回來的時候,南山打過幾次電話去他宿舍問,總是得到他室友“他上自習去了”的答案。
等他好不容易回來,南山問:“你為什麼週末還總是上自習?”
江臨洲深沉道:“你以為學霸很容易當的麼。”
南山:“你們學校的人,應該都是學霸吧?”
江臨洲:“那當然。”
南山:“接我電話的是鬼嗎?人家為什麼不上?”
江臨洲:“我比較笨,笨鳥要先飛。”
南山:“你在內涵誰呢?我就不飛。”
江臨洲:“月考卷子拿來,我看看。”
學霸是很難當,南山也能理解江臨洲一路如此刻苦努力。
雖然有時候也很希望他能回家。
事情發生在南山高一下學期,江臨洲大二下學期的,一個週末。
南山是體育特長生,練擊劍,已經拿了一級證,夏天有個全國比賽,週末也得堅持訓練,到晚上七點多才結束。
在擁擠的地鐵二號線上,他看見了江臨洲,和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兩人各自提著一個購物袋。
兩人站在車廂角落裡,挨得很近,眼神交流和那種氛圍,讓那個角落裡冒著無形的粉紅泡泡。
他們下車時,南山匆忙跟著一起下了車,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後,一直出了地鐵站,沿著馬路,跟了幾百米。
江臨洲彷彿很會討女孩歡心,說幾句什麼,那女孩就露出很開心的笑容,兩人融洽極了,江臨洲的側臉在月光和路燈下,也顯得十分溫柔而陌生。
南山覺得從沒見過這樣的江臨洲。但細想也不是,江臨洲一直就很溫柔。
他只是沒見過像這樣,在散發男Xi_ng魅力的江臨洲。
回到家,等到晚十點多。
南山打江臨洲宿舍的電話,室友說,江臨洲在,我叫他過來接。
江臨洲:“南山?”
南山:“怎麼這週又沒回家?”
江臨洲:“上自習。你這週還訓練嗎?”
南山:“訓練。你今晚也上自習了?”
江臨洲:“上了。別只顧著訓練,文化課也不能放鬆。”
南山:“知道。江臨洲,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家了?”
江臨洲:“……什麼?”
南山:“不喜歡就說不喜歡,不想回來就說不想回來。你現在是天選之子了,一家子老弱病殘廢,回來會讓你心情不好,影響你的正常生活,我能理解,真的能理解。但你別騙我。”
江臨洲:“……”
南山:“算了,你當我什麼都沒說,早點睡。”
連續不斷的訓練讓他很疲憊,入睡後睡得也很沉。
睡夢中,他回到了去年夏天。
江臨洲把牛欄山倒進杯子裡,只倒了一個杯底,遞過來給他,說:“就一口。”
他接過,豪氣雲天地喝了。
江臨洲:“沒事吧?”
他笑嘻嘻,又把杯子伸過去。
江臨洲:“說好了就一口!”
南山把杯子倒扣在了桌上。
江臨洲左右看看,沒看見其他杯,準備還用這個杯子再給自己倒一點酒,便伸手去拿。
不等他碰到,南山又把杯子拿走,嘻嘻哈哈:“再給我來一點吧。”
江臨洲:“說好了就一口,說了不算嗎?”
南山:“一口?哪有一口?沒有一口。”
江臨洲:“你耍賴皮是不是?”
南山把拿杯的手背在身後,朝前邁了兩步,到江臨洲近前。
江臨洲:“?”
他長得不像南山的媽媽,不像這家裡的任何一個人,他原本就不是這個家裡的人。
但他很好看,皮膚幹乾淨淨,眉毛和睫毛都很濃密,單眼皮,鼻樑挺拔,嘴唇是淡淡的顏色,像蜜桃味的喜之郎。
南山歪了歪頭,在那蜜桃喜之郎上親了一下。
江臨洲:“……”
他被震住,釘在那裡不知該作何反應。
南山笑嘻嘻:“這才叫,一口。”
然後就雙眼一閉,向前一栽,一覺到天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