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簡小樓的婚禮後,李錚就沒再見過寧曉妍, 當然也沒有任何聯系。
上一次他聽到關於寧曉妍本人的消息, 還是天氣剛暖時, 從自家母親口中。
她去參加一個朋友聚會, 意外遇到了寧曉妍的母親, 因為當初兩邊家長都有撮合寧曉妍與李錚的意思,現下這情況再見面難免尷尬,維持著表面客氣打了招呼,後來幾乎沒有怎麽說話。
但寧曉妍的母親整場高談闊論,興致極高地向所有人談起女兒女婿的新婚生活,話裡話外,頗為女兒嫁了個“好萊塢”而得意驕傲。
李錚的母親回來後,對丈夫和兒子說, 幸好沒有和她結成親家,不然還不知要怎麽丟臉, 以前怎麽沒看出來是這樣一家人。
李隱璞馬後炮地說, 當年在電影廠大院裡,她媽就是出名的勢利眼,還以為生個女兒會是好的,結果沒結婚就大了肚子, 她媽怎麽還好意思出來說?
李錚內心酸澀, 不忍再聽,說,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別背後說人家了。
又問父親,上次說的那個男主角人選,問過對方意思了嗎?
當著母親,父子倆打啞謎一樣,所說的“男主角”,就是簡小樓。
李隱璞道,問過了,差不離。
又說,都說知子莫如父,我怎麽覺得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那時李錚隻想著自己一團亂麻的心事,沒想過父親這話的深意。
不曾想過,父親早在那時候就已經猜到真相,並托人查證了他和簡小樓在美國究竟有何糾葛。
後來東窗事發,他執意要撫養簡寧川,以為要面臨向父母表明一切的難關,沒想到父母早已知情,好言勸他別太執著,勸說無果後,也都無奈接受了簡寧川的存在,甚至一度把這個被親生父母拋下的小孩,也當做家庭一分子。
這尚且是後話。
那次聚會上,寧曉妍的母親對旁人吹噓好萊塢女婿。
說他如何懂事,對懷孕的女兒如何體貼,晨起做早飯,晚睡熱牛奶,女兒孕反厲害心情差,女婿還想法設法逗她高興。
家中凡事都聽女兒的安排,幾乎就是指哪兒打哪兒,女婿聽話得很,比他嶽父都聽話。
別看文化背景不一樣,簡家在美國還有房有車有生意,但這女婿絕對是位十佳女婿。
李錚聽了母親轉述,難免黯然,可也默認了簡小樓和寧曉妍的婚後生活,算得上歲月靜好。
他和寧曉妍自幼相識,對寧曉妍的強勢也知曉幾分,還想過,如果簡小樓不肯讓她,兩人非得鬧個不可開交。
能這樣忍讓懷孕的妻子,簡小樓也長大了不少,有了為人夫、為人父的樣子。
他該為他高興。
到後來因為《天井》,他們搬進這座院子,做了對門鄰居。
也有同事為表關心向簡小樓問過,曉妍身體如何?你出來工作留她自己在家,可還行嗎?
每當這時,李錚都自覺回避。
簡小樓的回答他也只聽過隻言片語:她身體很好。我在家又沒什麽用。
李錚以為,這就是一對新婚燕爾,等待麟兒降生的夫妻。
可能也會如尋常夫妻一樣為家庭瑣事而爭執,但終歸還是幸福快樂較多。
怎麽會是欺騙???
剛得知兩人婚訊時,他曾經懷著偏激的猜疑,去質問過寧曉妍。
寧曉妍告訴他,請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我們是一見傾心,靈魂共鳴,與你無關。
他和簡小樓站在低雨的屋簷下,面對著迷迷蒙蒙的雨幕。
簡小樓慢慢抽著那根被李錚抽到一半的煙。
兩人低低的對話聲被雨聲掩了大半。
“是不是,你誤會了?”李錚道,“她不是我的前女友,只是小時候做過幾年鄰居。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了什麽?那只是上個劇組的傳言,不是真的。”
簡小樓拿煙的手一抖,煙灰掉了下去。
他說:“那個劇組?都知道這件事?”
李錚意外道:“你不是聽他們說的嗎?”
“沒有人跟我說過。”簡小樓突兀地笑了出來,說,“我和他們分享我結婚的喜訊,他們還都恭喜我了,原來個個都知道我娶的是你原本的未婚妻。我好他媽傻啊。”
李錚嚴肅地向他澄清道:“她不是我的未婚妻,她和我沒有過任何關系。”
簡小樓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尖碾了碾,道:“哦。”
李錚連轉頭看他都不敢,生怕看上他一眼,就要萬劫不複。
“那你是從哪裡聽說來的這種荒唐謠言?怎麽還當真了?”李錚刻意用很輕松的語氣。
他想把這件事當做一個玩笑揭過去。
讓他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讓已經娶妻即將生子的人一生幸福。
讓還孑孓一身的人放下,忘記,重新開始。
簡小樓卻道:“你以為,我是你嗎?”
隻這一句,李錚就放不下,忘不了,又被困回了原地。
你以為我是你嗎?
你是很會“聽說”。
“你就是來找我討舊帳的,對嗎?”李錚又拿了支煙出來,但忘了帶火,煩躁地在煙盒上彈了彈那煙,道,“是我的錯,我傷害了你,但錯已經鑄成,誰也沒辦法挽回。如果可以,我會向你說一萬次一億次對不起,又有什麽意義嗎?我們已經分開了,回不去了。昨天我叫你小樓,你都要讓我把這名字咽回去,你也明白你不再是過去的你,我不會再打擾你,你本來就不是gay,以後好好地生活,向前看,別回頭。”
簡小樓沉默聽完,道:“我不想回頭,我討厭一回頭就看到你。”
李錚:“……”
簡小樓道:“就是你對我說十億次對不起,我也不會原諒你。”
李錚說:“你是對的,我不值得原諒。”
“你是全世界最可恨的人,你比我的高中老師,比我工作那家劇院的老板,還要可恨。”簡小樓道。
“那就,”李錚認命一般道,“永遠別原諒我。”
雨下得更大了。
“我是不會原諒你。”簡小樓微微仰起臉,看虛無縹緲的半空,道,“我的妻子,她根本不愛我,她愛的是你。”
李錚心亂如麻,隻把這話當成美杜莎的誘惑,道:“別多想了好嗎?她對你一見鍾情,才甘願在女演員最好的年紀,選擇結婚生小孩。”
簡小樓眼神裡有些難言的懵懂,半晌才道:“她自己承認的。”
李錚蹙眉問:“承認什麽?”
簡小樓的眉毛皺起來,厭煩又糾結,說:“她是為了讓你痛苦,讓你後悔,她才要和我結婚。”
李錚:“……這不可能。”
“你又想說我是騙你的嗎?”簡小樓氣惱道,“那你當我騙你的好了,反正你一直就把我當成騙子。”
李錚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也許是你誤解了她的意思。”
簡小樓道:“她就是那樣說的,我一字不錯地重複給你聽,我怎麽誤解了?結婚以後我就覺得她很奇怪,每天都罵我欺負我,我以為她只是懷孕了心情差,我媽媽讓我讓著她一點,說孕婦這樣很正常,可是她後來不但罵我,她還打我,要不是看她是個孕婦,我是要還手的。”
李錚:“???她打你?”
他想,可能是中文詞不達意?
簡小樓大概從沒人可以講這些,也忘了剛還說永不原諒李錚,現在告狀一樣對李錚說:“她打過我的臉,還揪過我的頭髮,說要喝熱水,我幫她倒熱水,她又說不夠熱,我隻好幫她燒開水,她把水灑在我手上……她簡直就是個女魔鬼!”
李錚:“……”
簡小樓把左手伸過來給李錚看,手腕內側有被開水燙出一串水泡後結痂現在還沒完全好的淺疤。
“她還不讓我睡覺,”簡小樓道,“我不和她一個房間,她半夜裡跑去我房間鬧,說我吵到她睡覺,我在睡覺啊!我夢裡跳迪斯科了嗎?怎麽可能吵到她?我只要反對她,她就摔東西砸我,還叫她媽媽來,她媽媽是個巫婆!說話聲音好大!不但罵我,還罵我爸爸媽媽和我奶奶,她一出現,我就覺得我要當場死掉了!”
李錚:“……”
“我受不了她們兩個,想出來工作,寧曉妍又不讓,說我出來根本不是拍戲,”簡小樓道,“她還說我是要出來做鴨子?我是演員,又不是廚師,怎麽做鴨子?”
他的語氣根本就是不知道做鴨子是什麽意思,八成是以為寧曉妍批評他演技差。
李錚:“…………………………………………”
他結結實實被氣到了,肺部幾乎隱隱作痛。
寧曉妍瘋了嗎?對自己的丈夫說這種話?
簡小樓的描述,和李錚記憶中那個玩過家家都要當女皇的大嗓門女孩漸漸重疊。
“有好長時間沒人找我拍戲了,終於有人找我拍這部電影,”簡小樓道,“我一定要出來,我再在那個家裡待下去,我會死的。”
李錚道:“她沒鬧嗎?”
簡小樓道:“鬧了,我生氣了,就嚇她說,你不讓我拍戲我就和你離婚。”
李錚:“……然後呢?”
“她說我想得美,她要一輩子都折磨我。”簡小樓對他怒目而視,道,“你不愛她,她為什麽來折磨我?你也不愛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