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店身處的巷子悠長雅致, 午後的日光照入, 驅散了連日的陰雲。
馮源提著公文袋過來的時候, 看見南星正坐在門口曬太陽,旁邊的大黃蹲在一旁,抱了根假骨頭磨牙。
日光暖暖,人又漂亮, 馮源第一次發現南星其實就是個年輕姑娘,不是冷冰冰的美人冰雕。他快要走近時, 大黃朝他“汪”了一聲, 南星也睜開了眼。
黑色的眼睛刺入午後陽光, 一瞬恍惚。她看著腳步匆忙的馮源, 開口問:“有任務?”
馮源最怕她問這句話, 他的業績年年在中介所裡排第一, 是金牌中介人,成功率極高。但在南星面前, 莫名心虛, 所謂對比出渣滓,他就是那個渣滓了。他沮喪說:“沒有。”
“哦。”
馮源拍拍心口說:“我會很快去找的。”
“馮經理真忙, 我理解。”南星說, “以前陶老板隻負責我一個人,現在的你要負責很多人, 我理解。”
馮源抹了抹汗挪了小凳子坐下,雙重肯定,這根本就是否定, 她才不理解。他心中驚悚了一下才想起他是來幹嘛的,說:“是喬浪拜托我過來,跟你道謝的。他說他的祖父走的很安詳,臨終前還說他找到他阿娘了,也見到她了,此生無憾。”
想到那受了一輩子苦卻依舊堅強的母親,想到那一生都在記掛母親,哪怕有傳聞她是拋棄他去過好日子,卻依然為母親高興的喬念,南星硬如鑽石的心,也柔軟了些。她低低應了聲“嗯”,又說:“可以去找新交易了。”
好不容易把話題撇開的馮源隻好答應她,南星又說:“對了,你問問喬浪,能不能給我石八樓的資料。”
馮源當即擺手:“當然不可能,這可是簽過保密條約的。”
“那你沒有跟他簽保密條約吧,資料可以跟你要。”
“我……”馮源猛然打住話,“我怎麽會跟他簽合同,我又不認識他。”
南星盯著他,盯得馮源連小板凳都要坐不安定了。
“你當然認識,也當然知道。因為他也是經由你的手介紹給喬家的,不是嗎?”
馮源差點跳起來,否認說:“才沒有。”
“不單單是他,連韓婆子、葛大仙,都是你介紹的。”
“……不是。”
南星繼續盯著他,雙眼像兩把刀,扎得馮源冷汗涔涔,服氣了。他再次沮喪,在南星面前毫無尊嚴,毫無尊嚴啊。他問:“為什麽你會知道,明明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好?南星微微挑眉,他是哪裡來的自信說他做得好,分明是漏洞百出。她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進喬老爺子的病房後,你跟我一一介紹了他們三個?”
馮源點頭答話:“記得,那有什麽問題?”
“這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是隨後你又將我介紹給了他們,卻沒有介紹邱辭,而在門外,你明明知道他就是邱辭,進了裡面卻沒有提。”
“對啊,可這又有什麽問題?”馮源說完,拍腦袋,“對啊!這就是破綻。”
他沒有義務跟非雇主介紹南星,這不是他應該做的,他將人介紹給南星知道就好。但他習以為常地又將南星一一介紹給了他們,仿佛需要讓他們知道,南星是誰。
但這其實不必要,因為他不是韓婆子他們的中介,沒必要這麽做。
如果他在介紹南星的時候,好歹把邱辭也介紹下,才能掩飾他不是他們三人的中介。
南星見他消化完畢,又說:“而且當時葛大仙說不參加時,你第一時間知道了,還說他跟你說退出。他為什麽是跟你說,而不是跟喬浪?”
馮源更沮喪了。
“還有……”
“還有?”
“韓婆子欺詐喬浪,你又急又氣,出來就氣急敗壞罵人。她騙人也沒礙著你什麽,你是我的中介,我完成交易你才有錢拿,你本來應該高興。可你並沒有,還很生氣,說明一件事,你也是她的中介,她詐騙,損害了你的利益,所以你很生氣。”
馮源覺得自己要死了,被打擊死的。他無奈問:“那為什麽你當時不戳穿我?”
南星說:“你同時做幾個人的中介,並沒有礙著我什麽事。”
馮源以為她什麽都不知道,但沒想到什麽都知道,她才是擁有上帝視角的人吧。他隻好老老實實承認,說:“是,你猜對了。喬浪拜托了我們所裡,人都是我們找的。”他又訴苦說,“因為韓婆子的事,差點毀了我金牌中介人的榮譽。”
他叨叨念著,南星難得耐心等他吐完苦水才再次開口:“我要石八樓的資料。”
馮源為難了,說:“這麽做是不道德的。”
“馮源。”南星默了默,眉眼低垂,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大概是我認識的人,我必須找到他。你知道我是什麽人,知道我所經歷過的事。我必須找到他……”
馮源就沒見過南星這麽說過話,竟然還會談及往事了。他聽著都覺心酸,這麽堅強的一個姑娘,他也很想幫她。他忍不住酸了鼻子,說:“可是不行,我是個有職業操守的人。”
“哦。”南星瞬間收了低音,眉眼也跟著抬起,“我要換中介。”
剛才還心酸心疼的馮源氣得跳了起來,戲精啊這是!他氣道:“換吧!我也不能出賣客戶的資料。”
南星不再問了,雖然她欣賞馮源的職業道德,但——此刻很嫌棄。
“你走吧。”
馮源回過神來,頓了頓問:“你真的要換了我?”
南星沉默良久,說:“三天內我要接到任務。”
言下之意就是不換。馮源聽出來了,他知道南星不是壞人,也沒打壞主意,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業操守,職業道德。本來他還氣南星威逼利誘,現在不氣了,他小聲說:“抱歉,南星小姐。”
說完馮源就戴上帽子提著公文袋走了,努力給南星找任務去。他忽然覺得公文袋微震,像有東西趴在了上面。低頭看去,什麽也沒有。他皺了皺眉,難道是他的錯覺?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子裡,七八張紙朝陶家店飛來,緩緩落在南星手上。
吸了公文袋裡各種資料上面墨汁的白紙化開肚子裡的濃墨,墨汁漸漸變成小字,一份完整的資料出現了。
南星一一翻看,找到了石八樓的資料。
南星看完後,將紙燒燼。紙一化,墨汁揮發空中,又重新回到了馮源已經變成白紙的各種資料上。
神不知,鬼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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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祖父後事的喬浪出現在了一家酒店樓下,進了電梯後,摁了52層。
下了電梯,他直接拐角往一間客房走。走到門口,敲敲房門。
一會就有人開門。
喬浪見了來人,說:“黎先生。”
開門的是黎遠,側身要讓他進來,喬浪說:“家裡剛有人過世,我就不進去了,黎先生見諒。”他將手裡的公文袋遞給他,說,“這是您要的資料。”
“謝謝。”黎遠又說,“你再多放兩天假,不急。”
喬浪說:“祖父是高壽過世,沒有受病痛折磨,也沒有憾事,家裡人情緒尚穩,我明天就上班。”
黎遠沒有多勸,點點頭。
等他關上房門,回到屋裡,說:“資料拿到了。”
窗邊那早就坐了一個人。
邱辭從高達五十二層的房間往外面看,可以看到對面已經亮燈的東方明珠塔。
上海的標志,獨一無二。
他喜歡外面滿是燈盞的景色。聽見資料到了,他伸手接過,翻看起來。
黎遠問:“為什麽要替她拿石八樓的資料?”
邱辭也不知道。
大概是好奇,大概是。又或者是,看見南星那麽在意石八樓的事,他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黎遠忽然有些明白,說:“你關心她,還喜歡她。”
邱辭微頓:“關心是有,喜歡倒是……沒有。”
黎遠微微笑了笑,看破不點破,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個家,安定下來吧。”
邱辭笑笑算是回應,拿了資料就往外面走,恰好此時黎遠的手機響起,是特定的鈴聲,為了某個人特意設的鈴聲。邱辭邊走邊笑:“嫂子來了,不打攪你們了。”
打開門,門口果然站了個人。
邱辭行了紳士禮,字正腔圓說:“嫂子好。”
正在門口低頭點著左腳腳尖,覺得無聊的林曼風聞聲一頓,抬頭看見黎遠在後面,當即投訴說:“你弟又亂喊。”
黎遠一笑,握了她的手拉進來,就朝邱辭說“回見”,將門關上了。門關得太快,簡直沒有一點要挽留的意思。
就這麽被拋棄的邱辭笑笑歎口氣,拿著手裡的資料準備去找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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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三個小時出租車的南星找到了明珠小區,也找到了11棟樓。她進了電梯摁下7樓,不知道等會石八樓看見自己,會不會驚訝。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家裡又有什麽人。
朱砂筆……朱砂筆到底是誰給他的。
纏在南星心頭的幾個疑惑,始終解不開。
電梯在七樓停下了。
南星走出電梯,一層六戶。她找到門牌號,摁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隔著防盜門打量了南星幾眼,問:“你找誰?”
南星說:“我找石先生。”
婦人皺眉說:“這裡沒有石先生。”
“石八樓,石先生。”
“這裡是七樓,不是十八樓,也沒有什麽石先生。”婦人忽然明白了,頓時警惕起來,聲音立刻強硬,“我告訴你,我男人在家,你別想打什麽壞主意!”
說完,她迅速把門關上,南星還聽見她連上兩道鎖的聲音。
南星頓了頓,腦海裡對比著她從馮源那偷來的資料,的確是這裡沒錯。她突然反應過來,石八樓給中介所的資料也是假的。
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