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什麽,”孫自南怕他再做出什麽大庭廣眾之下傷害動物的舉動,趕緊轉移了話題,“既然你最近不忙,那正好把上次的答應你的事兌現了。你要不介意的話可以在我這裡住一星期,省得你兩頭跑……”
“當然不介意,”唐楷松開懷抱,笑了笑,複又牽起了他的手,輕聲說:“我求之不得呢。”
孫自南被他笑得骨頭都酥了,感覺別說什麽鹿台銅雀台,就算唐楷要火箭發射台他都願意出錢給他搭一個。
正當他獨自驚濤駭浪神魂顛倒之際,通道一頭傳來“咚咚”的腳步聲,一個小身影炮彈似地衝到兩人跟前,勢頭太猛沒刹住車,於是左腳絆右腳,“啪嘰”一個跟頭摔在了孫自南的腳邊。
孫自南嚇得往後一竄,被唐楷扶住肩膀。小孩倒是沒沒哭,自己爬起來,噔噔跑到家長身邊,抱住他媽媽的腿,仰頭脆生生地說:“媽媽,那兩個叔叔拉手!”
這孩子中氣非常足,嗓子亮得跟小喇叭似的。孫自南讓他一嗓子喊的,絕望地用手扶住了額頭。
他媽媽眼神裡帶著歉意,笑容尷尬:“真不好意思。”
孫自南一秒切換精英臉,客氣地朝她點了個頭,大度地說:“沒事。”
然而下一秒,他身旁的戰友彎下腰,頂著一張足以嚇哭小朋友的嚴厲老師臉,問:“小朋友,你有喜歡的人嗎?”
小男孩懵懂地搖了搖頭。
“喜歡誰就要拉著他的手。”唐楷舉起兩人交握的手,洋洋得意地在人家眼前晃了晃:“你沒有,所以你不懂。”
小朋友、家長和孫自南:“……”
孫自南甩開他的手,對一臉蒙逼的孩子家長誠摯地說:“真不好意思。”
等那對母子轉身離去,孫自南已經完全不飄了,什麽劍眉星目,什麽天仙下凡,都是鏡花水月一場幻象,長得越好看的男人越會騙人。
唐楷在這場與小朋友的戰鬥中獲得了勝利,美滋滋地挑日用品去了。徒留孫自南站在原地,他沉思了一會兒,沉痛地開口:“楷啊。”
唐楷:“怎麽了?”
孫自南:“結合你剛才的表現,我總感覺你那個博士學位買高了。”
唐楷:“啊?”
“買的太不合理了,容易露餡。”孫自南憂心忡忡地說,“小學本科就挺好的,它起碼很適合你。”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說他幼稚就算了,還要拐彎抹角地質疑他的智商!
從小到大考試沒掉下過前三名、國內頂尖大學副教授、高智商精英唐楷先生憤怒地反擊:“煩人。我要鬧了!”
孫自南:“我說什麽來著?學歷果然買高了吧。”
……
洗發水沐浴液什麽的可以共用,剃須刀漱口杯之類則需要單獨買。唐楷站在一排日用品貨架前,那表情慎重得猶如上解剖台。孫自南不明白他買個毛巾牙刷有什麽好猶豫的,伸出一指在背後偷偷戳他腰眼兒:“唐教授?你不會還有選擇恐懼症吧?”
唐楷理直氣壯:“沒錯。”
“我的娘哎,”孫自南現在被他磋磨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撥開他自己上前,歎氣道,“跟我用一樣的成嗎?順便把你強迫症也治一治。”
“好。”唐楷答應的非常痛快。
孫自南飛快地把幾樣商品丟進購物車裡,等唐楷興高采烈地推車去結帳,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你是不是在那兒憋著壞,就等著跟我湊情侶款呢?”
唐教授大義凜然:“沒有的事。”
“哦。”
果然被套路了。
唐楷與他並肩而行,偶然間垂首一瞥,看見孫自南假裝無事發生卻偷偷翹起的嘴角,又想伸手抱著他了。
他從來只在象牙塔裡遠遠望著紅塵萬丈,有人說那是粉身碎骨的深淵,有人說那是出不來的圍城。唐楷遊離於外,始終不得其門而入,像個在懸崖邊探頭探腦的人,畏懼之余又有種隱秘的渴望。
而現在他終於邁出了第一步,抱著不回頭的決絕堅定。本以為跳下來前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緩衝,誰知耳邊風聲呼嘯,跌入的卻是一團比雲朵還輕盈的溫柔。
他們在超市裡耽擱了一會兒,回到家時已近七點。孫自南換了衣服系上圍裙,先麻利地把鴨子處理好放在火上慢慢煨,隨後淘米煮飯,切各種配菜輔料。唐楷非常沒有做客人的自覺,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屁股後面轉,孫自南屢次三番地把他往外趕也沒用。好在開放式廚房地方大,倒也不怕熱油熱鍋燙著他,後來索性就隨他去了。
唐楷認認真真地洗著水果蔬菜,沐浴在廚房暖黃的燈光之下,聽著水流迸濺、熱湯沸騰、鍋鏟碰撞的動靜。他無需抬頭,用余光就能看見孫自南站在案板前的身影,隻覺得聲色香味,再溫馨不過地將他團團包圍,猶如密匝塵網,掙脫是徒勞,反而令人沉溺愈深。
他將洗好的車厘子控水裝盤,抽了張紙巾低頭擦手,突然說:“我……很久沒有進過廚房了。”
“嗯,”孫自南一邊給絲瓜擺盤,一邊頭也不抬地搭茬,“我猜也是,你家廚房下水道估計都結蜘蛛網了。”
唐楷本來還有點感慨,結果被他攪合得笑了起來。
他父母都是很厲害的人,在各自的領域做出了一番事業,生的兒子也聰明懂事,學習生活從不讓人操心。
這些年來家庭沒有給他們拖後腿,他們也沒怎麽對家庭上過心,一年到頭一家人同桌吃飯的機會屈指可數。唐楷倒不是對父母有什麽意見,相反他很感謝父母的開明和尊重。只不過人都是小時候缺什麽,長大了就補償性地向往什麽。如果要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裡選一個難以割舍、不可磨滅的片段,想必不是那些花團錦簇的高光時刻,而是眼下這一方熱氣氤氳的廚房,和並肩而立的彼此。
“都洗完了?”孫自南把絲瓜放進蒸鍋,看了一眼水池,“水果端走,拿碗拿筷子,去洗手等著吃飯。”
唐楷從果盤裡拈了一個車厘子遞到他嘴邊:“嘗嘗。”
孫自南湊過來叼走:“還挺甜。”
唐楷“嗯”了一聲。
燈光流瀉,在睫毛末端留下金粉似的暈染,他低垂著眼簾的樣子太好看了,孫自南實在沒按捺住色心,上手在他側臉上掐了一把:“你也甜。”
唐楷愕然。
被捏臉的觸感過於鮮明,孫自南那一爪子猶如透過皮膚、直接摸到了他神經上。他立刻像個被登徒子調戲了的良家婦男一樣飛快地轉身溜了。
孫自南搓了搓手指,很納悶:“你還不好意思了?”
晚飯是啤酒鴨、蒜蓉粉絲蒸絲瓜和紫菜蛋花湯,晶瑩的白米飯冒著騰騰熱氣,所有碗盤餐具都是配套的,乾乾淨淨地擺在大理石餐桌上,既富美感,也對強迫症患者十分友好。
唐楷和孫自南相對而坐,各據一方,這種場景似乎已經成了他們生活中習以為常的一部分。
“嘗一下這個鴨肉,做得還比較成功。”孫自南甚至已經開始考慮怎麽創新了,“下次可以試著往裡放點香菇土豆什麽的。”
事實證明,對於孫自南這種廚藝天賦點滿的選手,哪怕是對著菜譜現學,失手的幾率也很小。唐楷吃過南方小炒店裡的啤酒鴨,也吃過他們學校食堂做的啤酒燉鴨子,感覺跟孫自南拿出的成品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菜。
外頭的做法一般是用整鴨剁塊下鍋熱炒,自家做菜則比較精致。鴨腿肉厚且骨頭少,也不難咬,切成麻將塊,先焯水去腥,熱油煸香辣椒,鴨塊下鍋與蔥薑蒜同炒,再加啤酒料酒生抽,小火慢燉大火收汁,最後起鍋裝盤。每塊鴨肉都均勻地包裹著淺褐醬汁,酒香完全掩蓋了鴨肉的腥氣,與畫龍點睛的微辣完美融合,既鮮香濃鬱,又會不過分油膩。
蒜蓉粉絲絲瓜沒什麽技術含量,夏天吃無非取其清爽;紫菜蛋花湯裡灑一把蝦皮,口感更為豐富鮮美。雖然空調房裡幾乎感受不到暑熱,但孫自南還是盡量挑時令菜來做,葷素搭配,以免壞了胃口。
可見處女座的挑剔大概只有他們自己能治好。
唐楷在他用餐禮儀的許可范圍內給予了這頓飯最大的褒揚:把碗裡的飯都吃光了,而且沒有挑食。
孫自南一如既往吃得不多,唐楷主動承擔起收拾碗盤的任務,孫自南也不和他搶,說:“廚房有洗碗機,放進去就行了。”
唐楷把骨碟收走倒掉,意猶未盡地道:“不用幫廚,不用洗碗,也不用打掃衛生……孫總,你還缺司機嗎,讀過博士的那種?”
“不缺司機,”孫自南懶洋洋地笑了起來,“但是缺個男朋友。”
唐楷很不矜持地問:“有什麽具體要求?”
“長成你這樣就剛好。”
孫自南正說著,忽然想起一樁被他忘到腦後的正事,叫住唐楷:“對了,你下周三晚上有空嗎?”
“有。怎麽了?”唐楷問。
“我們家老爺子過七十七大壽,今天打電話給我,想請你參加壽宴,順便見一面。”孫自南是個謹慎的人,總覺得現在還不到時候名正言順見家長,怕唐楷勉強,於是補充道,“不強製參加,也不用給我面子,全憑自願,去了也沒有獎勵。”
唐楷被他這一連串搞得嚴肅也不是,笑也不是,隻好問:“咱們倆相親是不是經過了你爸的同意?”
孫自南點頭。
“那你家有特別難纏的大舅子二舅子小姨子嗎?有你家人都看好的前女友嗎?還是老家藏著你前妻的孩子?”
孫自南從餐桌底下給了他一腳:“瞎說什麽呢?”
“那不就得了,”唐楷笑著說:“飯也吃了,覺馬上要睡,既然光榮上崗成了你男朋友,人家請我我幹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