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月亮漸顯圓盤輪廓, 皎潔的光芒灑在平靜的深藍色海面上, 海面那艘豪華巨輪在月光下美輪美奐。
然而靜謐只是假象,隨後遊輪傳來兵兵砰砰的槍聲,男人的喊聲, 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聲,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一片混亂。
如果附近有別的輪船經過, 看到這個場面可能會拉起警報並且發出SOS的信號,但這艘遊輪並不在任何航海線上。
然而實際上這並不是一艘遭遇了恐怖分子的遊輪,而是一個電影片場, 所謂的槍聲不過是用道具營造出來的聲音而已, 遊輪甲板上架著一套專業的攝像機,攝像師和導演站在鏡頭後,對著鏡頭前的幾個演員大呼小叫。
羅伯特約翰遜手裡拿著擴音器, 對甲板上跟白涼廝打的兩個白人大漢喊道:“你們倆的表情要痛苦一點, 痛苦中帶點不甘心,咬牙切齒會嗎?OH shit!再來一條!”
接著羅伯特對反剪著兩個白人大漢手的白涼說道:“Liang,你不用跟他們客氣, 擰他們手腕的時候可以再用力一點,不然他們都體會不到我想要的效果。”
白涼松開各擰著一個人手腕的雙手,活動了一下用力過度的手腕,一臉歉意地對羅伯特說:“抱歉導演,是我沒達到您的要求, 浪費大家時間了。”
羅伯特豪邁地擺擺手:“沒事,跟你沒關系,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我知道你是怕弄傷他們才故意放水,但是你看,他們倆壯得像牛一樣,就算你再用力,他們也不會傷到毫發的。”
兩位白人演員聞言誇張道:“哦不我親愛的約翰遜先生,你都不知道Liang的力氣多大,別看他小小的一個,要是真打實鬥起來,我們倆估計要吃很多虧。”
白涼連忙解釋道:“不是我的力氣大,而是我學的武術講究技巧,打鬥中往往是以柔克剛,抓住對方弱點一招製敵。”
羅伯特欣賞地看著白涼,感歎道:“這大概就是功夫的精髓吧,好了,你們休息一下,馬上重來了,這次可要加把勁啊,拍完今晚我們就可以回到岸上吃新鮮食材做的大餐了。”
電影的結局發生在一艘遊輪上,劇組為了將場面還原,特意租了一艘豪華遊輪,在海上拍了三天三夜。
劇組拉到不少投資商和讚助商,所以並不缺租船的開銷,就算一直NG,在船上拍個十天半個月都可以,限制了拍攝時間的問題是飲食。
雖然說遊輪距離碼頭只有幾海裡遠,每天用小船將新鮮食材送到遊輪上也不是問題,而且遊輪的廚房裡好幾個大冰箱,每個冰箱塞滿蔬菜肉類,都足夠維持劇組兩天的夥食。
這樣雖然說不至於讓劇組的人餓到渴到,但飲水和夥食的質量還是達不到標準,美國人追求享受,即使吃漢堡,裡面的番茄和生菜也要求新鮮,最好是剛從農場運出來的。
今晚用晚餐的時候導演羅伯特約翰遜面對乾巴巴的牛排,一邊吃一邊吐槽道:“這個牛肉都不鮮嫩了,吃起來又老又乾,塞牙難嚼,真是為難我這個老頭子。”
查理德用叉子攪著他碗裡的沙拉,用遺憾的語氣說:“冷藏過的蔬菜瓜果已經沒有了原來的口感和味道,我甚至懷疑裡面的維生素都流失了。”
而白涼一手拿著個牛肉漢堡,一手端著杯果汁,大口大口地吃喝,完全不介意什麽新鮮口感。他在美國待了兩個多月,已經從一開始的不吃生蔬菜、每天必須有一頓吃米飯,轉變成了可以一天三頓都吃漢堡包,坦然自若地吃一大碗沙拉。吃得多了,他竟然感覺麵包十分可口,各種油炸食品讓他有種天天吃麥當勞的幸福錯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善於苦中作樂,等他反應過來,才發覺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他還是會想念家裡豐盛的飯菜,但是光靠想是無濟於事的,只有好好拍完電影,他才能更早地回家。
白涼兩三口解決掉一個漢堡包,充滿乾勁地撐著桌子站起來,跟同桌的羅伯特和查理德快速地說了句我吃飽了我先去研究一下今晚的戲,大家晚上見。
羅伯特看著白涼一蹦一跳離開的身影,無不羨慕地感歎道:“啊,年輕真好,時時刻刻都能保持最好的狀態,青春又活力。”
查理德笑著接話:“我們這麽多人裡面,最應該挑食的小孩反而從來不挑剔食物。”
旁邊的人也附和道:“是啊,這幾天都待在船上拍戲,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都有點耐不住寂寞,但Liang好像什麽時候都充滿乾勁,光是看著他,我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哈哈。”
白涼靈活的身影在遊輪上閃動,矯健優雅得像一隻青年豹子,表情嚴肅又遊刃有余,像一個心有成竹的獵人,即使在一片夜色中,也能準確無誤地鎖定自己的獵物。
幾個人高馬大的白人演員氣喘籲籲地追在他後面,而白涼鎮定又從容地沿著遊輪的圍欄悄然無聲地行走,時不時繞過障礙物,順著繩梯輕松地爬到更高的地方,躲避別人的追蹤。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攝像師的鏡頭差點都跟不上他,導演舍不得喊停,隻好在場外對著攝像組咆哮:“快點快點再快點,跟上他的節奏,分鏡頭呢,分鏡頭先跟上,準備下一幕特寫了!”
一鏡到底很多情況下可遇而不可求,對於演員和導演以及攝像師都是一種艱難考驗,很多時候由於主觀和客觀條件的不允許,導演都不得不放棄一鏡到底的想法,改成後期剪輯,但是剪輯出來的畫面難免有瑕疵,多多少少會影響觀眾和評審的感官。而電影史上少數幾部擁有一鏡到底的電影,都已經成為經典傳奇,很顯然羅伯特也想在自己的導演生涯上畫上這濃墨重彩的一筆。
白涼已經順著裝飾用的繩梯爬到了遊輪第五層,他手裡拿著道具槍,貼著牆警惕地往轉角走。
隨後一身狼狽的查理德出現在他身後,聽到動靜的白涼神情凜冽地快速轉頭,將槍口對準查理德。
這一幕效果驚人,剛好遠處燈塔的光掃到白涼臉上,將白涼那張冷清如月光的臉照得更加蒼白,像是從幽深的海裡爬上來索命的水鬼,沒有一點感情和溫度。白涼的眼神更是讓人如置冰窟,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與他現實中以及電影之前的溫和乖巧形象完全不一樣。
查理德也被白涼這個眼神嚇到了,突然就愣了一下,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做什麽,好在鏡頭到這裡就結束,羅伯特在下面喊了聲cut。
聽到cut的白涼放松下來,原本冰冷的神情一瞬間柔和,又變回那個整天嘻嘻哈哈的小男孩。
查理德拍著自己的胸口跟他說道:“Liang,你剛才差點把我嚇死,我都以為你真的要對我開槍了。”
白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笑著說:“因為我太入戲了,心裡也有點怕,你突然出現,讓我求生意識到達最高境界,所以就有點控制不住。”
查理德拍拍他的肩膀說:“沒事,你剛才演得非常好,我都被震懾到了,你果然是個好演員,Liang。”
羅伯特見兩位主演還站在高處,對他們揮手問道:“查理德,Liang,你們倆還OK嗎?要不要下來休息一下?”
查理德聳了聳肩表示都可以:“我剛才也沒怎麽演啊,就從另一邊的梯子爬上來露了一個鏡頭而已,比較辛苦的是Liang,我覺得你需要下去喝杯牛奶壓壓驚。”
白涼舔了舔被海風吹得很乾的嘴唇,覺得他還能再堅持一會,就讓導演繼續。
羅伯特見他堅持要拍完,就讓劇組人員準備好道具,進行下一幕拍攝。
下一幕在第五層的走廊盡頭,查理德步步逼近,質問著昔日最信任的搭檔為什麽要勾結犯罪組織殺害政界要員,白涼的槍口依舊對準查理德,面無表情地後退著,退到無路可退才靠著圍欄停下來,與查理德對峙。
海風吹亂了白涼柔順的黑發,他一隻眼睛被劉海遮住,站在高處最危險的一角,如同一匹被逼到絕境的獨眼孤狼,凶狠又絕望。
“為什麽?當初我父親,為了正義,奮不顧身地拋下我和母親,來到你們國家,加入你們的組織,他一腔熱血想要維護世界和平,卻因為無意中撞破組織高層和黑惡勢力的勾結,在一次圍剿行動中被誤認為臥底死於非命,屍沉大海!我和母親一直在等他光榮歸國,結果只等來他的遺物!我一直在尋求著真相,我花了五年的時間,精心準備,一步一步地打入組織內部,獲取你們的信任,就是為了這一天!”
查理德打住他的話頭,大聲反駁:“這不是你殺那麽多人的理由!即使他們所做不對,他們有罪,但也要交給法律來製裁,而不是由你來判刑,你這樣草菅人命,又與他們有什麽不同!這就是你所追求的正義嗎!這不是正義!這是自私自利!”
白涼冷笑一聲:“正義?什麽是正義?披著好人的皮做壞事也是正義嗎?我從來就不想當個正義的人,曾經我所敬重的正義,已經被你們謀害了!現在的我,隻想為我父親報仇而已!”
羅伯特看著鏡頭中偏執狠辣的白涼,摸著下巴不停地點頭,白涼這個演員果然很有演戲的天賦,不管是動作戲還是劇情戲都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相信他一定能給自己的導演生涯帶來最輝煌的一筆。
接下來幾個打鬥鏡頭拍完,就到了影片中最精彩的一幕,同時也是白涼的殺青戲,拍完這一幕,白涼就可以離組了。
羅伯特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兩個多月,他應該是激動的,興奮的,但真正到來的時候,他隻覺得很平靜。
白涼在跟副導演觀察一會拍攝的場景,副導演站在甲板靠圍欄的地方,大聲地指揮著海裡的工作人員做好防護措施,白涼也探出大半個身體往下看,除了手電筒的光所照到的一方海面,其余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副導演看他望著海面發怔,以為他是害怕下水,就安慰他說:“沒事的Liang,海裡有十個潛水員在接應你,小船就在離你落海兩米遠的地方,我們還有威亞,一會我們的服裝也會在裡面給你多穿一件救生衣的。”
白涼聽了副導演囉囉嗦嗦的一段話,哭笑不得得說:“我沒有害怕,我只是在好奇,您放心吧。”
羅伯特走過來聽到他們倆的對話,讚賞地跟白涼說:“很好,我們藝術行業就是需要你這樣的人才,Liang,我們相信你!”
今晚的重頭戲在甲板上拍攝,查理德飾演的角色想把白涼緝拿歸案,而白涼飾演的角色不想被所謂的正義評判,兩人在甲板上發生了爭鬥,引來了組織的同伴。白涼見自己無處可逃,而查理德死拽著自己不放,這樣下去他很有可能被抓回去,被這些所謂的正義之人監禁。他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從袖子裡拿出一把備用的袖珍槍,悄無聲息地對準查理德的心臟下方,毫不猶豫地扳下扳手。
查理德滿臉震驚地看著他,因為痛苦而松開拽著白涼的手,白涼吃力地推開他的身體,面對舉槍對準他的那一行人,像美人魚那樣優雅地翻身越過圍欄跳入海中。
只聽噗通一聲響,查理德瘋狂地跑過去,對著深不可見的海面大聲喊著白涼角色的名字,但回應他的只有海水拍打船身的聲音。
白涼落水的那一刻又想起他遇到沈珩的那個夜晚,那個時候的他雖然也害怕,但因為沒有了牽掛,落水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實際上什麽都沒想到。他有過一段時間很害怕水,但沈珩陪著他,耐心地矯正了他的恐懼,所以他才有勇氣接下這部電影,並且親自演了這一段驚險的戲份。
海裡的潛水員和救生員很快就把白涼拉出海面,把他放到依靠著遊輪的小船上,七手八腳地給他擦臉擦頭髮,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回到遊輪後,早已等著他的幾個醫護人員團團將他圍住,從頭到腳把他檢查了一遍。
隨行而來的蘇麗莎壓根就不敢看白涼跳海的那個場面,她怕自己心臟病都被嚇出來,但是boss要求她拍下來傳給他看,想來他也是擔心白涼,非要看到沒有出什麽差錯才能安心。
白涼被浴巾團團包住,醫護人員給他測量體溫脈搏,蘇麗莎拿著混了葡萄糖的溫水給他喝,不停地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白涼本來都不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結果一群人圍著他,周圍又吵又悶的,他都要頭暈了。
導演把剩下來的那段查理德的獨白拍完才過來慰問白涼,見白涼若無其事地抱著牛奶杯喝奶,他頓時就擔心不起來了,對白涼豎起大拇指佩服道:“牛!”
羅伯特這一聲地道的“牛”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差點讓白涼噴奶,羅伯特笑著拍拍他的背,說道:“你真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小男孩,Liang,你太棒了,你是我們劇組的驕傲!恭喜你順利殺青!”
劇組所有人都為白涼鼓起了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