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熙延在屏風後站了許久，始終沒有勇氣走過屏風。他沉默無言，卻能感受到蘇清書隔著屏風熾熱朝他看來的目光。趙熙延瞧著眼前的一切，是這樣熟悉又陌生，再來已經恍如隔世了。趙熙延自顧自在屏風後發呆，腦子浮現的全是他與蘇清書的點點滴滴。從成婚到一晌貪歡，本該是一生一代一雙人，如今全成了恨。此事非他所願，但是已成了事實。

　“王爺！”

　蘇清書一聲悲戚的王爺，趙熙延才從思緒裡拉了回來。今日是要來探望她的，不該追憶往昔。趙熙延歎了口氣，跨出那一退卻了許久的腳步。趙熙延越發成熟幹練了，臉比以前瘦削了些，眉眼還一如從前少年劍眉星目。明明不過二十步，趙熙延卻猶如走了千裡。蘇清書靠著床上，直直看著他，好像從前她午睡醒來，他第一個來瞧她一樣。只不過那時他滿眼溫柔歡喜，如今不悲不喜再無波瀾。蘇清書還是滿心期待，滿懷欣喜等著趙熙延一步一步走向她。穎兒瞧著王爺這般模樣，雖然心裡有些失望，但是王爺肯來就能救小姐一命了。趙熙延站在蘇清書跟前，保持了一定距離。良久，才緩緩開了口。

　“聽聞王妃病了，本王特來瞧瞧。不知王妃可好些了？”

　“王爺！”

　蘇清書哀怨纏綿直勾勾盯著趙熙延，趙熙延瞧她蒼白著一張臉，消瘦了許多。面容枯槁，眼底青黑，聲音無力，便知道夏淑寧所言非虛。若是再不好轉，估計很快就香消玉殞了。趙熙延是個比誰都心腸軟的人，怎會舍得曾經深愛過的女子，就這樣死在自己眼前。

　“王妃可都有好好用藥？怎會病得如此嚴重？側妃不是常常來照料嗎？”

　“王爺快勸勸小姐吧，小姐病了不肯吃藥，用的膳食也很少，一直抱著您的披風。這樣下去，小姐、小姐她……王爺快去勸勸小姐吧。”

　“來人，將王妃的藥端進來。”

　蘇清書一直深情的看著趙熙延，趙熙延瞧了她這個樣子，實在是於心不忍，將心裡的翻江湧海都壓了下去。很快煎藥的婢女就端了藥上來，趙熙延畢竟與蘇清書做過這麽久的夫妻，自然知道她的脾性。沒說什麽，從婢女手裡接過那一碗苦藥，坐在了蘇清書床邊。

　“王爺！”

　“莫說話了，先喝藥吧，一會涼了。”

　蘇清書完全不見了從前罵趙熙延是怪物那般凌厲又惡狠狠的樣子，乖巧得跟隻小貓似的，任由著趙熙延一杓又一杓將藥喂進她的嘴裡。她的眼神從未從趙熙延的臉上離開過，似乎是要把他看穿了。趙熙延沒有多說話，只是喂她喝藥。一碗藥能喂多久，不消片刻便喂完了。趙熙延是個極愛乾淨之人，接過了穎兒遞過來的帕子，替蘇清書擦幹了藥漬。蘇清書眼裡隱隱有了霧氣，她已經好久好久好久沒有被王爺這麽溫柔的待過了。這些年她日日夜夜期盼著，今日是終於盼到了。原本這些都是屬於她的平常，如今全是奢望。趙熙延又喚來廚房弄一些清淡的小菜和粥來，趙熙延知道蘇清書胃口不好，令人燉的是已經綿軟的百合山藥粥，十分好消化。趙熙延還是一言不發，也不看蘇清書的眸子，一杓一杓吹涼了喂進蘇清書的嘴裡。蘇清書也是乖巧的吃下，百合山藥粥很是溫和，蘇清書吃下肚子暖暖的。趙熙延喂了她兩小碗粥，一直無言，但是他心底的苦澀不必蘇清書少。趙熙延喂完，再為蘇清書擦乾淨了用過粥的嘴。

　“以後多燉些溫補的粥來，王妃這不是吃得很好麽？以後好好伺候著。”

　“是，王爺。”

　趙熙延訓著蘇清書房裡的丫頭們，叮囑了幾句。丫頭們出去了，房裡就剩下趙熙延與蘇清書，還有穎兒靠在一旁伺候著。趙熙延就知道，惟有自己親手喂，她才會乖巧的吃下。趙熙延心裡歎了口氣，留下一句

　“王妃多用些膳食，按時吃藥，病才會早些好起來。”

　“王爺希望我早些好起來麽？”

　“自然。”

　“王爺還會再來看我麽？”

　趙熙延不知道如何應答，已經離開了床前轉了身，正要離去。蘇清書不願他就這麽離開她，迫切的想跑上去留住他。可惜她這副身子，如今形同枯槁。還沒能下床，就摔下去了。趙熙延還沒有走出三步，聽見聲響趕緊回了頭。只見蘇清書跌在地上，伸出手挽留自己，哭喊著。

　“王爺，不要走，你不要走！”

　趙熙延一個箭步，三步作兩步，將她抱起放回床上。蘇清書死死抱住了趙熙延，哭喊著要他不要走。趙熙延沒辦法用言辭解釋清楚如今的複雜心情，任由著蘇清書抱著她哭。蘇清書越抱越緊，趙熙延隻好伸出手拍了怕她的背，安撫著她。她現在體虛，一會因著情緒激動，可能會加重病情了。良久，蘇清書才停了，趙熙延從她的懷裡出來，穎兒順勢給了趙熙延一塊手帕，趙熙延為她細細擦著眼淚。若是一個毫無相乾的人哭就哭，可是為何明明自己已經對她心如死灰了，還是會心疼，還是會心痛，還是會為她擦乾淚水。蘇清書滿臉蒼白，滿眼通紅掛著淚水，緊緊攥著趙熙延的左手。蘇清書的模樣哪怕是病了，也是病中西施。楚楚可憐又滿眼通紅瞧著趙熙延，趙熙延縱有一副鐵石心腸，此時也狠不下這顆心，說些什麽傷心的話來。

　“你好生用藥用膳，明日我會再來的。”

　“王爺，莫走！不要留下清書一個人。”

　“清書的房裡好冷，真的好冷。”

　“尤其是夜裡，這個屋子只有我自己，真的好冷。”

　穎兒見狀趕緊出去了，房裡只剩下趙熙延與蘇清書。此時趙熙延被蘇清書緊緊抱著，趙熙延面上無悲無喜，眉頭緊蹙。聽聞蘇清書這樣的話，他豈能不知道這是王妃在求和？或許兩年前他從漠北回京的時候，她要是說出這樣的話該有多好。可是等她醒悟等了太久了，他不想要了。

　“好，我不走。”

　蘇清書時隔了四年多，才重新撲進了這個懷抱裡，感受趙熙延強勁有力的心跳和溫熱。她是這般貪戀，恐怕一松手就不屬於她了。趙熙延心裡一片荒涼，如果是幾年前他一定很欣喜，一定也會緊緊回抱著她。可是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你要他怎麽回到從前，怎麽一切都不計較？他趙熙延不是聖賢，一切都當作沒發生過。何況，他早就已經不欠她什麽了。情也好，騙也好，諾也好，還得一乾二淨。命運捉弄人，也是半點不由人。

　也不知蘇清書抱了趙熙延多久，才舍得從趙熙延懷裡出來。淚眼朦朧問著趙熙延，“王爺，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趙熙延不知道怎麽作答，沉默了。說是趙熙延不要她了嗎？不是啊，明明是你先不要的他。當年趙熙延連拒絕，連解釋一句的機會都沒有。後來竟然是同住一個屋簷下，連面都難要趙熙延相見。如今怎麽深究，是他不要的她？

　“清書知道錯了，你能不能別不要我？”

　“我總是夢見我們的孩子，他說我不要他了。我沒有不要他……我沒有……”

　趙熙延聽見她提起多年前那個沒有福氣的孩子，淚如泉湧。那本該是他第一個孩子，才兩個多月大。尚未來得及到人世看一眼，喊他一句父王，他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就被打回了地獄。趙熙延那時的心比碎還痛，如今偶然想起這個孩子，他的心還是一如既往的疼。他向來孤單，本來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有親生的孩子，突然得知有了親生的孩子。他心裡對孩子的那種期望，誰也沒有辦法替代。他還沒來得及歡愉片刻，這孩子就走了。他還記得白布上，那孩子才黃豆一般大小。他在房裡哭了一整夜，要祥雲去買了一口最好的棺材，偷偷埋在了皇家園陵裡。

　蘇清書見趙熙延聽見了孩子，淚如泉湧，慌了神。她知道自己親手墮了孩子，傷透了王爺的心。她很怕，怕王爺因著孩子這一生都不會原諒她了，一生都不想再見著她了。她別無他法，只能求趙熙延原諒。

　“王爺，我沒有不要他，沒有……我不是真心的，不是……”

　“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孩子。”趙熙延良久才緩緩說出了這句話，閉上了眼，要自己不要再想起了。蘇清書又撲上趙熙延的懷裡，慌忙的解釋。

　“他不是，不是，他是我們的孩子……我知道錯了，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我們還會有的。”

　趙熙延傷痛沒有作答，只是拍了拍蘇清書的背，幫她順氣。良久蘇清書哭累了，體力完全不支，睡著在趙熙延懷裡。趙熙延流著淚，將她輕輕放回床上，蓋好了被子。他拿起絲帕將眼淚都擦乾，喚了穎兒進來伺候，便快步走出清波園了。他今日不該來的，但是還是來了。王妃說他們還會有孩子，趙熙延心下乾笑了兩聲。孩子才兩個多月大，就毫不猶豫就喝下墮胎藥，不假思索，不顧夫妻情分，不顧孩子死活。當日他是那樣跪在她腳邊，苦苦哀求她留下孩子。她竟然一眼也不瞧他，趁自己不備，一飲而盡。趙熙延一轉念，想到剛才蘇清書面色的蒼白，言之懇切，幾近哀求。他的心並非磐石，怎能毫無動容。

　趙熙延轉身走進了常夏園，投進了夏淑寧的懷裡，嗚嗚大哭了起來。他還是沒有男兒一般堅強，在外頭忍住了眼淚，回了家便止不住哭起來。夏淑寧知道他好不容易愈合的疤，又一次忍住了疼撕裂出來，難受極了。不問他為何哭泣，只是緊緊抱著他，一遍又一遍與他說著“我在你身邊”。趙熙延不知道男兒其實也會流淚的，通常人們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從未有人說過後一句是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流淚皆因到了傷心處，誰又分他是男是女？

　作者有話要說：

　哇哇大哭的作者

　你們居然要給我寄刀片

　哼唧

　生氣了

　我告訴你們

　快遞要停運了

　你們寄不到啦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