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被立太子的哪一天是初三，今日正好初七，趙熙延的心七上八下。成敗就在今夜，天亮以後他不是一具死屍就是成了大齊皇帝。少元帝一夜未睡，帶著德貴穿了一身龍袍端坐在泰極殿的龍椅上。同樣的夏皇貴妃也沒辦法睡下，一身隆重的皇貴妃禮服端坐在前廳的主位上。他們都要瞧瞧，大齊的天是怎麽變得。泰極殿厚重朱紅的大門，緊緊閉著，殿內點了燈，但是很暗。今夜皇宮不同了往日，像一片死水一樣安靜。

　“德貴，什麽時候了？”

　“聖上，如今酉時了。”

　“還有兩個時辰，大齊就要變天了。”

　“聖上英明神武，太子殿下精明能乾。天亮了，就好了。”

　“朕好久沒有覺著一夜的時光這麽長了。二十七年前，朕也覺著那夜很長。”

　少元帝也在這樣的夜晚，親手殺光了他所有的弟兄和侄子侄女，甚至連弟兄的妻子侍妾都沒有放過。那一夜他殺得手都麻了，眼睛都紅了。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只是希望自己沒有選錯人，不要再沾滿血腥了。這座皇宮的朱牆已經夠紅了，就不要再用趙家子孫的血染了。

　“朕這一生，到頭來只有你這個老夥計在身邊。你跟了朕五十年了，實在是辛苦了。”

　“老奴能陪在皇上身邊，是老奴的榮幸。”

　“今夜過後，你就不要再陪我了。朕知道朕快不行了，信王這個逆子，竟敢在朕的膳食裡下毒害朕。若不是朕發現得早，早就駕崩了。”

　“皇上洪福齊天，信王罪該萬死。老奴這一世都隻守著皇上，哪裡也不去。”

　“老夥計，還是你好啊。放心吧，你的擔憂朕都懂。太子比朕心存仁厚，他會善待你，你可以善終。”

　“皇上！”

　“不必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也沒幾年活頭了，不會叫你去給朕陪葬的。太子登基以後，你來皇陵守著吧。”

　“老奴遵旨。”

　趙熙延穿著一身杏黃的太子蟒袍，站在皇宮的最高處，俯瞰整個皇宮。顏逢君還是一襲白衣，靜靜陪著他身邊。

　“顏小姐，今日你大可不必陪著本宮。”

　“太子殿下莫不是眼看著要功成了，就趕逢君走吧。”

　“顏小姐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笑，果真是個奇女子。”

　“說到奇女子，逢君不敢當。”

　“你不敢當誰還敢當？”

　“當然是太子殿下您。”

　“你！”

　“太子殿下似乎忘了，逢君是青蓮教教主，天下大事小事沒有逢君不知道的。”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王妃墮胎那一夜。”

　“你明知道為何還要輔佐本宮？”

　“各取所需罷了。”

　“果真？”趙熙延見顏逢君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兒身很是吃驚，顏逢君此時言明，要趙熙延很難不起殺心。顏逢君自然知道身旁這個人是自己一手□□出來的，如今殺心都對自己起了。該歎息他過河拆橋，還是欣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顏逢君的眼線都能安插在端王府，他怎能不想殺了顏逢君。但是如今殺了她，只會壞了大事。顏逢君樁樁件件參與了這麽多，此時撕破臉，簡直是滅頂之災。

　“太子殿下放心，逢君若是有意揭穿，早就揭穿了。何苦等到今日才與殿下坦誠？逢君自然是答應殿下，這個秘密永遠不會從我這處出去，請太子殿下寬心。”

　“你到底意欲何為？”

　“如果說逢君對太子殿下心生愛慕，欲嫁太子殿下為妃，與太子殿下結為百年之好，太子殿下信麽？”

　“你！你明知道本宮……你這番話怕是只能騙鬼。”

　顏逢君笑了，誰也聽不出這話的真假。趙熙延眼裡有怒氣，但是很好的遮掩了，忍下了。顏逢君還是那般清冷的樣子，趙熙延根本摸不清這個在他身邊輔佐了這麽久的女子的心思。

　“太子殿下請放心，逢君若是有不軌，您現在就在我的身邊。逢君大可一劍殺了您，也不會有人知道。”

　“你的武功殺不了本宮，本宮一喚，千軍萬馬就會衝到此處。到底是顏小姐吃虧，還是本宮吃虧？”

　“太子殿下可是忘了，身為一教之主，逢君豈會這麽蠢真的拿劍殺了您。如果要殺了您，我何苦拖到今日這樣的時候。”

　“你到底想幹什麽？”

　“逢君說了，逢君對太子殿下心生愛慕，願與太子殿下締結百年之約，共結連理。”

　“不要再胡說八道了！你是嫌本宮不夠難堪是麽？拿這些話來譏諷本宮？”

　“太子殿下放心，今日逢君一定助你殺了廢太子奪了這天下。逢君答應太子殿下的一定會做到，還望太子殿下答應逢君的也要做到。”

　“這是自然！”

　“對了，再加上一條，逢君想要太子殿下身上這塊玉佩。”

　趙熙延根本不解顏逢君到底想幹什麽，一會揭穿他的女兒身，一會說要殺了自己，一會保證今日之事一定相助，一會譏諷他，一會管他要玉佩。趙熙延很亂，他知道顏逢君不簡單，但是沒想到這麽複雜。顏逢君知道他所有的底細，趙熙延心裡完全沒有了底氣。若是顏逢君倒戈，他必死無疑。趙熙延低頭看了腰間系著的玉佩，順手扯了下來，遞到顏逢君手裡。

　“現在就給你，還望顏小姐不要叫本宮失望。”

　顏逢君撫摸著這塊毫無溫暖的白玉，無悲無喜，卻對著趙熙延難得微微一笑。趙熙延很少見顏逢君笑得溫暖，有些少女的羞澀在。

　“既然得了太子殿下的東西，自然不會叫太子殿下失望。”

　“顏小姐不過雙十年華，倒是不必要整日繃著個臉。多像剛才一樣笑，更為好看。”

　“端王殿下喜歡逢君這般笑麽？”

　顏逢君還是更喜歡喚他端王，一時之間改回了稱呼。太子殿下連趙熙延自己都聽不慣別人這樣喚自己，端王更為熟悉，也沒有說什麽。

　“顏小姐剛才笑得好看，自然喜歡。”

　“既然你喜歡，那以後逢君多對你這樣笑。”

　趙熙延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顏逢君一慣冷清不苟言笑，為何突然要對自己笑得這樣溫暖和煦？又何要問自己喜不喜歡？又為何要說以後要對自己多這樣笑？趙熙延沒有覺得開懷，反而加重了對顏逢君的疑心。可惜他現在沒有好的機會，要不然吩咐暗衛立即綁了她。

　“逢君有一疑問想問問殿下。”

　“你問。”

　“為何明知道琪睿不是你的親生子，漠北公主根本不是你指染的，你為何要這樣善待她們母子？”

　“烏蘭婭性情是潑辣了一些，但是她對本王的情誼很是深厚。不管如何，她與我算是有緣，哪怕是被廢太子利用的。她的一往情深我瞧見了，她值得本王這樣相待。至於琪睿，他不是我的親生子，但是他打小就在端王府長大，喚我一聲父王。不管世間有多醜惡也罷，稚子總是無辜。”

　“你大可將琪睿送回漠北，為何要留在身邊？”

　“我不想他做個沒爹沒娘的孩子，更不願意他背負上孽種的罪名。他還這麽小，反正也掛在了我的名下，沒什麽不好。”

　“殿下對漠北公主說的那些話，可都是真心話？還是為了要她安息，安慰她的。”

　“一半一半吧。今生怎能知道後世之事。若是有下一世還她一世情深，也是應該。總該是我欠她的。若不是叫她動了心，她不該被人利用。”

　“殿下果真情深。”

　“不瞞你說，琪琛也不是我親生的。”

　“逢君知道。”

　“你的青蓮教真是神通廣大，琪琛在王府出生的，你也知道他並非我的骨肉。”

　“不是，逢君沒有讓人去查。琪琛只是跟你有幾分相似而已，其他的半點也沒有。王府裡的小郡主，樣子是跟殿下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平日殿下都是窩在夏側妃那處，何時曾瞧過丘側妃一眼？如果真是傳聞所言，殿下對丘側妃一見傾心，怎麽會多年不踏足她的房。”

　“顏小姐果真好心思。別人看不穿的，你都看穿了。”

　“逢君不才，只是比別人多想一些而已。殿下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夏側妃，不曾抬眼瞧過誰。哪怕是結發妻子端王妃，也鮮少過問。”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殿下打算此生都不會原諒王妃了？”

　“不知道。”

　“王妃只是糊塗，殿下登基後凡事還得多多依仗蘇相。冷落了王妃，怕是不好吧。”

　“這是本宮的家事。”

　“怕是殿下的痛處。”

　“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殿下說，誰能相信大齊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竟然是個女子？還有了一個親生的女兒，還替別人養了兩個兒子。”

　“你不覺得你這話，罪該萬死嗎？”

　“逢君錯了，以後絕不胡說。逢君只是感慨罷了。”

　“莫不是顏小姐要緊追本宮身後？”

　“逢君可沒有這個興趣。”

　“那你對什麽有興趣？”

　“殿下你。”

　今晚的月是一彎殘月，月光在這樣寂靜的夜更是淒清。趙熙延才發現，不喜描妝的顏逢君，今日描了妝，點了紅唇。渾身的清冷與這紅唇，顯得不一樣的冷豔，叫人挪不開眼。月下的紅顏妝，是福是禍？

　“逢君為殿下舞上一曲可好？”

　“顏小姐通曉舞曲音律？”

　“自然是。”

　“無絲竹，可否？”

　“可。”

　顏逢君一改冷清，沒有任何管樂絲竹，在月下為趙熙延一個人翩翩起舞。一身白衣，嬌俏美人，婀娜多姿，一顰一笑都動人。趙熙延滿心的戒備，都被顏逢君的一舞，打消了。趙熙延細細看著顏逢君的舞，冷清美人如月下仙子一般，銀鈴般嬌笑，要著寂靜的夜變得空靈。一曲舞畢，趙熙延為顏逢君鼓了掌。

　“顏小姐好身姿。”

　“好看麽？”

　“好看。”

　“喜歡嗎？”

　“喜歡。”

　“那就好。”

　“你是第一個為我而舞的女子。”

　我這一生，隻為你舞了這麽一曲。這句話，顏逢君始終沒有說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顏美人也很難過啊

　明知道你是女子

　還是沒控制住自己喜歡了你

　將喜歡當作笑話說給心上人

　他聽了也不信

　該死的使命啊

　還是該死的情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