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對方不喜歡某種行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做, 這種叫什麽呢?
找茬、挑釁。
眼下擴寫一下就是——施景和在找我的茬, 或者在挑釁我。
慶幸的是我在來之前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不能再生氣再發脾氣,不能再任性了。
不能再在施景和的面前做最真實的自己了。
我該隨時隨地戴好我的面具,而不是在一個要攻略的對象面前展現出本我。
裴可然聽見施景和這麽問,又詫異了,她朝我眨巴了下眼睛,問:“枝枝小姐姐,交男朋友了嗎?”
本來我之前還抱著僥幸,希望施景和沒有聽見秦乙文說的那句話,但現在看來她聽的清清楚楚。
我搖頭笑了下:“沒有。”
我看著施景和, 也沒有生氣的樣子,又笑了下:“不是......本來我們晚上就要見面的啊?怎麽算騙我了。”
不是嗎?本來我就說了要請她吃飯問她有沒有時間。只不過地點由餐廳到了這裡而已, 人沒變時間也沒變。
我這樣洗腦自己, 我這一趟並沒有跟上一次白跑,我來到這裡也沒有被欺騙。
至於裴可然找我約片的事情實際上是假的......我可以忽略不計, 這樣才會讓我好受一點。
反正我也沒有損失什麽,來這一趟還免了請她吃飯。
這麽一比較, 我還省了一頓飯錢。
真值。
施景和從軟椅上站了起來, 慢慢朝我走過來。
她下身穿著深色的修身牛仔褲, 顯得她腿很長,腳下踩著一雙涼拖, 腳指甲塗了紅色的指甲油, 顯得其他區域更白了。
我突然想起來, 在我第一次看她微博主頁的時候,就感慨了的她的身材。
她站在裴可然旁邊,手腕放在裴可然的肩上,梨渦淺淺,她又問我:“沒有新的男朋友嗎?”她做出一副回憶的樣子,“難道我前幾天聽見的對話聽錯了?”
我不露聲色,反問她:“你聽見什麽了?”
施景和盯著我的眼睛,過了幾秒,她笑著擺擺手:“沒什麽。”她頓了下,“可能太巧了而已,有個男生的女朋友剛好跟你的姓的讀音一樣。”
我得慶幸秦乙文為了體現自己的不一樣不叫我“枝枝”,而是叫我“陸陸”。
如果是“枝枝”的話,想要糊弄過去就沒這麽容易。
即使......我覺得施景和並沒有信我的鬼話。
突然間慶幸起來我自己的職業性質,讓我撒謊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極其自然。
裴可然在一旁似乎站累了,她坐在身後的椅子上,由低至高地抬頭看我,問:“枝枝,吃糖嗎?外面的隨便拿。”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又一下站起來,似是有點著急,“對,還沒有給你看成品,我這就去拿。”
她就這樣風風火火地離開了辦公室,門再次合上的時候我才收回眼光。
施景和靠在桌邊,雙□□叉,手裡不知何時端了一個杯子,裡面還有熱氣在往上冒。
見我看著她,她眉峰楊了下,舉起杯子,啟唇對我道:“暖手嗎?”
我一愣:“嗯?”
她走近我,說:“手伸出來。”
“......”
我聽話地把手伸出去了。
她把自己的手背放在我的掌心停頓了兩秒就撤開,隨後表情驚訝:“陸枝,你火爐轉世?”
她的手背很涼,跟我掌心的溫度截然不同。
仿佛是兩個極端。
我回答:“我來的路上開了車,摩擦會產生熱量。”
我撇撇嘴,又說:“還沒到十月,雖然沒那麽冷,但你也穿太少了,這裡還開了空調,不會冷才怪吧。”
辦公室的空調還在運作著,我剛進來就覺得有點過於涼快了,好在我穿的不算薄。
我覺得我有裝嫩的嫌疑,今天又是馬尾衛衣牛仔褲和板鞋,出門的時候謝瑩還說我像個女大學生。
哎,能讓自己看起了年輕點也是好的,可以跟心理年齡中和一下也是好的。
施景和又把手握在了杯子上,她彎了彎唇角,也點了下頭:“說的是,一會兒出門的時候就把外套穿上。”
像是兩個朋友在寒暄,也像是兩個同事在尬聊,我現在站在這裡覺得有點無趣無聊。
好在裴可然沒多久就回來,她手裡拿了個紗袋,裡面裝了很多的糖。
她神色帶了點得意,拉著我在椅子上坐下,把袋子打開:“枝枝,這就是用你的照片做的包裝,你看看,之前給你發了圖片卻忘記給你拍成品了。”
我掌心攤著幾顆糖,粉色的水蜜桃味,白色的荔枝味,淺綠色的西瓜味。
我隨意拿了一顆,撐開有點褶皺的塑質表面的包裝,在這右下角有我的半張臉。
之前我就在擔心,會不會看起來不好看,因為成品和圖片又不能混為一談,但現在看著這樣的效果我覺得還不錯。
“之前景和就說我們的糖名取的太非主流,而且之前的包裝太過無趣,所以打算換個跟名字一樣的封面。”裴可然露齒一笑,“枝枝,就這半張臉而言,我相信每個看了的人都會覺得這顆糖甜甜的了。”
我眼皮跳了一下,疑惑:“糖還有苦的嗎?”
裴可然表情一滯,認真思考起來我的問題:“我覺得有的......”
施景和還在暖手,她在裴可然沒說出具體答案的時候,開口:“怎麽沒有?”她眼睛盯著我,聽她繼續,“所愛之人的喜糖。”
她又接了三個字:“不苦嗎?”
說完她端起杯子,遮住自己的臉,喝水。
裴可然轉頭看著她,“哈哈”笑了一聲,似乎是為了掩飾什麽,她拍了下我的肩:“好餓啊,枝枝小姐姐吃飯了嗎?一起嗎?”她帶點委屈的語氣,“上次分開的時候你沒時間,後來景和也接妹妹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餐廳哭的好大聲。”
“別戲多了,二十八的人了,還在賣萌。”
“施景和我敲你丫的。”
“嘖。”
施景和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她放下杯子,走到軟椅前彎腰拿上自己的外套,背對著我們說:“吃飯吧。”
我想要拒絕,因為本來明明只是過來一趟就好了,怎麽現在還要一起吃飯呢?這在我的意料之外。
於是我撓了撓馬尾,似是糾結的樣子:“但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可能要先走了。”
施景和一邊穿著外套一邊皺眉問我:“還真要跟男朋友約會去嗎?”
我:“......”
我就知道!她根本不信我的謊言!
但我還是強作鎮定:“真沒男朋友,我才失戀了不到一個月......”
看我當初在西餐廳哭的傷心的樣子,正常的話,一個月內肯定是不會再找新對象的。
還好我當初演的夠好,不枉我眼淚掉了那麽多。
裴可然在一邊笑:“哎,一個月算蠻久的了,我倒是希望枝枝你可以早點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呀,別跟景……”施景和瞪了她一眼,她直接話鋒一轉,“反正祝福你,希望你早點遇到下一個喜歡的人。”
我揚了下嘴角,對她真摯的祝福表示感謝:“會的。”
施景和面無表情,她歪了歪頭,示意該出門了:“走吧,然然,既然陸枝沒辦法去就不勉強了。”
跟她們分別以後,我還沒回家,先去了一趟孟一笙的家。
這幾天我心情不好情緒不好,她作為我的好友擔心得很,但我怕間接影響到我的乾女兒,不允許她過來看我。
但小緒他們就沒事,來的時候我也歡迎。
孟一笙就讓我今天去找她,因此我沒有對施景和她們撒謊,我是真的有事。
嚴珂和孟一笙現在年齡都不大,一個二十五歲一個二十四歲,兩個人在畢業以後就進入了婚姻的殿堂。
讓一乾朋友羨慕不已,畢竟他倆從高中就在一起了,一直順順利利,嚴珂人長得不錯家境不錯成績也不錯,各方面都很不錯,而且又不花心,面對一些貼上來的女生態度也很堅決,把孟一笙寵的找不到東南西北。
我到她家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孟一笙在路上的時候就在說等著我了,正好嚴珂爸媽和她爸媽這兩天都沒在,而嚴珂又好不容易沒加班,因此才讓我抓緊時間過來,不然就要被那幾個長輩問什麽時候結婚生小孩了。
只要我去她家遇到她們家那幾個長輩在的話,我就逃不開,每次都會被問什麽時候找男朋友。
在大半年前,我那時候還有男朋友的時候,孟一笙那時候也還在備孕,我也去過孟一笙她家,就遇到了她爸媽在照顧她。
見我到了他們還蠻開心的,我跟孟一笙這麽多年朋友了不是?況且以前我們還是鄰居,自從我爸媽走後,她爸媽也會經常給我發消息給我關懷給我溫暖,但隔著網絡見不到人的性質哪能跟見到人相比。
所以兩個長輩給我倒水給我拿水果,我還沒怎麽說話呢,就被問了一通問題。
問我什麽時候找男朋友,我說我有男朋友了,又問我什麽時候結婚,我說不知道呢,又說可以計劃一下了。
問題一個接一個,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雖然他們是好意,希望我可以有個好歸宿,但說多了也會讓我真的感到頭疼。
所以我現在去她家都會趁著長輩不在的時候,可以逃過一劫。
我出了電梯,就看見了在一旁等待的孟一笙,她穿著寬松的長裙,肚子微隆。
我忍俊不禁:“也就幾天不見,用不著這樣等我吧?”
“怎麽用不著?要不是你不讓我去找你,我至於在這等著嗎?”
我雙手合十,笑著低頭道歉:“請孟小姐原諒我,都是我的錯。”
孟一笙“哼”了一聲,她拍了下我的肩膀,接著摟著我的腰進她家的門。
她的婚房是在畢業那年買的裝修的,現在住了三年多,但他們一家人都愛乾淨,現在房子看起來也還是很新。
客廳的燈光大亮,空氣中還有飯菜的香味,我換了鞋,聽見嚴珂的聲音:“老婆你等等,這道菜馬上就好了。”他人在廚房,探出頭來,“你先跟陸枝吃點水果。”
“知道知道。”孟一笙點頭應下。
我在沙發上坐著,茶幾上的玻璃水杯已經盛了水在裡面,孟一笙端起一杯給我:“你是不是忘記塗唇膏了?看起來好乾。”
我點頭:“忘了。”
“正好上次有個同學在國外旅遊給我帶了幾支回來,我一會兒給你拿,記得提醒我。”
“好。”我跟她不怎麽客氣,我有好東西的時候也會分享給她。
“這個同學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是我的大學室友。”
我回憶了下:“沈熏?”
“對,是她。”
大學的時候我在的是會計學院,蒲馨跟我是一個學院的,而孟一笙和嚴珂是工商管理學院的。
但嚴格算來,從事了跟專業相關的人只有嚴珂一個而已。
這讓我想起來了施景和,她是經濟學院的,而現在她是一個老板,網紅是兼職而已。
並且她也沒有接廣告也沒開淘寶店,只是發發照片。
我輕聲歎口氣,孟一笙拍拍我的肩膀:“枝枝,吃飯了。”
“嗯。”
嚴珂是我們圈裡的好男人代表,尤其是為了養孟一笙還去學了做飯,這點讓我們都忍不住想要給他發了錦旗了。
就我們三個人而已,他也沒有做多少,基本上都是按照孟一笙的口味來,我這個“外人”的感受他不必多考慮,而且我們也算是有默契了,現在不論什麽事都先考慮到孟一笙。
吃飯期間,嚴珂不停地給孟一笙夾菜,直到她的碗裡堆了座小山。
我不禁笑了出來,我說:“嚴珂,你瞅瞅你老婆的表情,別夾了。”
孟一笙一臉呆滯模樣,她看著嚴珂:“嚴珂,你在喂豬嗎?”
“我錯我錯,您慢點吃。”
我手機在這時候在包裡響了起來,我說了“我去接個電話”後就去沙發上拿手機。
兩個手機的鈴聲是不一樣的,現在響的這個一聽就是工作手機。
我看了眼來電顯示,是秦乙文,他又給我打電話過來。
自從上一次我說我沒時間以後,我們就再也沒聯系過。
因為我不想接他的單,也不想再跟他有什麽牽扯。
我以為他應該不會再找我了,但現在卻給我打了電話過來。
我走到客廳的窗子處,接聽,在之前我已經清理了下自己的聲音,讓我現在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麽感情,像是客服一樣。
我說:“喂?您好。”這是我對來電客人們基本的開場白。
“陸陸......”秦乙文的聲音聽著不太對勁,像是喝了酒一樣,他在手機那頭繼續說,“我能不能續約啊?”
我微微低著頭,說:“抱歉,不能。”
別的人或許可以,但他不行。
歸根結底其實就是我在甩鍋。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那句話,我會被施景和盤問嗎?我的任務難度會越來越大嗎?
“直女”的標簽在施景和眼裡越來越明顯,我想到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又在繼續說著什麽,聲音還是帶著醉意,說的話我也沒有聽得太清楚明白,最後聽見了他壓抑的哭聲。
我:“......”
我深吸一口氣,開啟了售後服務:“你要是有什麽困難,你可以趁著現在喝了酒跟我講。”
他周圍很安靜,也就顯得他的哭聲越發清晰。
我安靜地聽著,看著窗外。
過了幾分鍾,他才斷斷續續地道:“我、我早該清楚,你不是她。”
他的鼻音濃重,我“嗯?”了一聲表示不解,也在等待他的下文。
“高中的時候,我有個女朋友,她姓路,長路漫漫的路,我叫她路路。”秦乙文的聲音又悶悶的,可能是趴下了,“高二的時候我們在一起,我跟她不是一個班的,上課的時候都不能夠交流眼神,只有在下課的時候或者放學的時候相見。”
我抿著唇沒說話,孟一笙見我安靜太久走過來看我,我做了個“噓”的表情,指了下手機,表示我正在聽,她點點頭回到飯桌上跟嚴珂繼續吃飯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特別美好,會偷偷摸摸在攝像頭看不見的地方接吻,會在一起去運動場的人流裡悄悄勾著手指,後來......”他打了一個嗝,又過了一小會兒才繼續,“後來高三,我也忘記是幾月了,她上了天台。”他頓了幾秒,“她不要我了。”
他又說了一遍:“她不要我了。”
他說完這句就開始哭,哭聲也越來越大,而我的心情也隨之沉重起來。
我還是沒說話,他哭了一會兒後,對我說:“陸枝,你的眼睛很像她,尤其是望著我的時候,讓我總以為她還在。”
所以他哪裡是有戀愛恐懼症呢?他只是因為經歷過了一段刻骨的戀愛,因此心裡再容不下任何人。
我想起來他的年紀,二十一歲,之前還覺得他幼稚,還覺得跟他有三歲的代溝,可實際上他遠比我想象的要不一樣很多。
不能稱之為成熟,但也絕不幼稚。
他聲音逐漸小了下去,但還在那繼續:“長路漫漫……她是迷路了嗎?你告訴我告訴我......”
說到這裡,他便掛斷了電話,或者是不小心碰到了掛斷,因為我覺得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發泄口,應該會有很多話想說。
我沉重地垂下手,覺得心裡不是什麽滋味。
有的事情一旦跟死亡二字牽扯上,就沒有那麽輕松。
就好像我現在想到我爸媽,我也還是會難過還是會心情不好。
我返回到餐桌上坐著,接電話之前我還在笑,現在回去一臉愁容。
孟一笙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眼含關心:“枝枝,發生什麽事了嗎?”
嚴珂也在問我:“怎麽了?”
我搖搖頭,勉強笑了下:“沒什麽。”我停了下回答,“有個顧客給我講了個悲傷的故事。”
真的悲傷,悲傷到我回到自己家的時候,也還在皺著眉頭。
“我回來了。”我在客廳對著謝瑩閉著的房門喊了聲,她沒在外面。
洗了澡,我還在擦著頭髮,想著一會兒擦幹了就睡覺,這幾天我的睡眠質量不太好,我得逐漸恢復到正常的狀態。
生活手機在床上響了起來,我把毛巾掛脖子上,走過去拿起來看。
又是施景和,細細算來,這是今天跟她的第三通電話了。
但我可以假裝睡覺了嗎?不接可以嗎?
因為想到了她今天的追問,我就有點犯怵。
可是我別無選擇,因為時間就快過去一個月了,而我還是0突破。
我對錢的渴求沒有很急切,所以我進度很慢,但這樣下去不行,我得為一千萬年努力。
我咳嗽了兩聲,才滑動接聽了她的電話。
我率先開口:“喂?”
“現在方便出來嗎?”
“......”我把手機拿到眼前確認了一下時間,現在快十一點了。
我回答道:“有點晚了。”
以為只是接個電話而已,沒想到還要讓我出去?
“也是。”
我問:“有什麽事嗎?”
“有吧。”施景和的聲音還是那樣,帶了絲鼻音,她說,“想要給你道個歉。”
我:“......”
我:“為什麽?”
“前幾天騙了你,今天也騙了你,但以後絕不會這樣了。”
我低頭捏著被單:“我其實問的是‘為什麽要騙我’。”
“誤會你了。”
我一愣:“嗯?”
“一開始遇到你的時候,你被gay騙了,我那時候是出於同情才幫的你;第二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又被渣男給傷到,我也是出於同情給的你手帕。當時看你哭那麽傷心,以為這份愛情對你而言特別重要,但前陣子在柳城出差的時候,聽見有人叫你......”施景和停了下來。
我等著她的下文,過了十幾秒的樣子,才聽見她繼續:“對不起,誤會你了,在店裡的時候沒有信你的話。”
“沒關系。”我說。
被道歉的我終於覺得好受了一點,雖然我嘴上沒說,但一直都在等著她。
我是個記仇的人,一如當初她叫我“小妹妹”我叫她“大姐姐”一樣。
“而且我本來就該明白的,每個人都不一樣,我自己花了很長時間才能走出來的事情,別人不一定就得跟我一樣才行,我不能按照我自己的要求來看待別人。所以……”她頓了頓,“很抱歉。”
我一怔,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遲疑地問:“你......說的事情指的是失戀嗎?”
“嗯。”
“我前任已經結婚了。”
“那天的糖真的很苦。”
她輕輕歎了口氣:“難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