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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生為期》第76章
夜涼如水,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蕭菀青自林羨睡後,睜著眼睛, 望著虛空,怔怔地失神已久。

 她側著身子, 透過沉寂的夜色, 柔情似水地注視著身側安穩睡著的女孩。林羨舒展著眉眼,像是在做著什麽極好的美夢, 嘴角帶著輕柔的笑意, 呼吸平穩,睡得香甜。

 蕭菀青伸出手,想要輕輕地撫過女孩英氣又嬌柔的娥眉,想要細細地用五指描摹女孩精致又俏麗的五官,可伸長了的手,最終,卻在即將觸及女孩細膩的臉龐之時, 慢慢地,收攏了五指,緊握成拳。

 她有一瞬間,望著女孩天真動人的睡容,覺得心裡好疼。她恍惚以為自己得了皮膚饑渴症, 瘋一般地想抱抱林羨,抱緊她,甚至是狠狠地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仿佛, 林羨是她身體中失去已久失而復得的一部分,只有擁抱她,擁有她,才能緩解她的躁動與空虛,才能讓她,生命變得完整,復活過來。那是一種血脈噴張卻又求而不得無法疏解的渴望,渴望與理智在拉扯,克制與放縱在交戰,近在咫尺卻無法實現的欲望,讓她忍耐得喉頭哽塞,眼眶濕潤。

 她閉上眼,似乎能看見,是周沁戳著她的脊梁骨用著極度嫌惡的神情在罵她,蕭菀青,你無恥!是我瞎了眼。

 是很多年後後悔了的林羨,面對著日漸老邁的她,用厭惡厭倦的眼光指責她,蕭菀青,當年是你引誘了我,我恨你。

 蕭菀青問自己,林羨還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青春的時候,誰不曾躁動地借著無處宣泄的荷爾蒙仰慕過、愛慕過一個因加上濾鏡而被奉為男神、女神的人。很多年後,見識過更廣闊的世界,回想起來,誰又不曾發現,記憶中曾經那樣光鮮亮麗的人,褪去了光環,也不過那般平平無奇。

 就像,高中時很多男生愛慕過她們三十多歲成熟風情的語文老師,你爭我搶地獻著殷勤,老師理智地用著包容又了然的目光無視了他們的衝動。很多年後同學聚會,他們事業有成,風華正茂,酒過三巡,醉話裡說起偶遇了老師,也不過是隨意惋惜感慨一句,美人遲暮,不如不見,不是他們記憶裡的樣子了。

 年輕貌美的女友摟在懷中,誰還記得,年輕時曾那樣熱烈赤誠地追逐暗戀過一個中年婦女?

 年少的愛戀,就像風一樣捉摸不定。

 吹拂撩動的時候,熱烈又多情,飄走離開的時候,寡情又涼薄。

 蕭菀青顫抖著艱難轉過了身,用脊背對著林羨,抖瑟著用雙手環抱住了自己,咬緊了牙關,告訴自己,不可以。

 她是成年人,她對林羨有責任。

 她不能在女孩還不懂事的時候,縱容著她的一時迷惑甚至助紂為虐。她承擔不起、承受不起日後她後悔時的指責與怨懟。

 在林羨漫長而又充滿無限可能的人生中,她和周沁一樣,只能是一個引路人,不會是那個同路人。她們是長輩,她們的責任與義務是要引著林羨不走錯路,直到,把林羨交到一個能夠一路同行的人手上。

 做好本分,盡好責任。

 蕭菀青在心中,一字一字刻下這八個大字。

 失眠到天明。

 第二日,林羨醒來的時候,天還未大亮,蕭菀青卻已經不在床上了。林羨記掛著自己昨夜逾矩的舉動,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味著舌尖品嘗過的柔軟,心跳陡然加速,心裡又甜又慌。

 蕭阿姨,沒有發現吧?怎麽,這麽早就不見了。

 她著急地跳下床,噔噔噔地就跑向衛生間,蕭菀青不在。下一秒,她轉向門外,跑向廚房。

 廚房中傳來筷子與瓷碗相碰撞的清脆響聲,晨光熹微中,蕭菀青回過頭對著她微微一笑,一如往昔般溫柔恬靜:“羨羨今天起得好早啊。”

 林羨懷疑地上下打量著她,蕭菀青一無所覺地回過了身繼續手中的動作,詢問她:“洗臉刷牙了嗎?飯還沒有好哦。”

 林羨漸漸放下了心。

 蕭阿姨應該還不知道。

 就像近鄉情更怯一般,林羨曾經豪情萬丈自以為會一往無前的勇氣,在蕭菀青的無聲抗拒中,漸漸消弭。徐徐誘之計劃明明該到了收尾突破的階段,林羨卻沒有了信心和決心趁著蕭菀青心亂如麻之時,一鼓作氣,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到底還是年輕,貪戀了現在與蕭菀青相處的溫情脈脈,害怕起了驟然的被拒與突變。她麻痹自己,距離她給自己劃定的最後期限,距離她本來定好的表白日子還有一段時間,先按兵不動吧。也許,像現在這樣,曖昧又親密地再相處一些時日,她表白的準備再充足一些,她再對蕭阿姨好一點,讓蕭阿姨再更喜歡她一點,就能更為自己添加一些籌碼。

 她不知道,蕭菀青在她掉以輕心,沒有加緊步伐的態勢下,漸漸地越發冷靜理智了下來。

 周四晚上,林羨做完家教的兼職回家時,蕭菀青照例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著她的歸來。只不過這次,直到林羨在蕭菀青身邊坐下,蕭菀青也未曾催促她去洗澡,以便早些休息。

 電視屏幕裡在放著的像是一個法制節目,林羨發現右上角的時間好像對不上現在的時間,認真查看,才發現電視下面的播放機是開著的。她疑惑地問蕭菀青:“蕭阿姨,你在看什麽?”

 蕭菀青淡淡道:“一個法制節目,這一期講的是一個女老師和兩個男學生的師生戀。女老師教唆男生為她爭風吃醋,最後殘了一個,關了一個。我們雜志社最近在關注師生戀這個選題,準備做一個深度調研。”

 林羨還未應話,音響裡就傳來解說員評析的“該老師利用兩個男學生剛剛成年,涉世未深,青春期衝動易被引誘來煽動他們為其爭風吃醋……”,蕭菀青順著解說員的話,歎息道:“等他們長大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林羨本沒有在意,只是想和蕭菀青多說幾句話,聊聊天,漫不經心地問她:“為什麽會後悔?”

 蕭菀青認真地回答她:“因為等他們長大了以後就會發現,這不是愛情。這不過是因著身份的不對等與青春期的躁動而發生的依戀與仰慕,因年長者的刻意誘導而誤以為成了是愛情。因這錯誤的情感而斷送了他們的下半生,怎麽會不後悔。”

 林羨愣了一下,因蕭菀青話語中的“年長者”、“誤以為”、“錯誤”這幾個字眼而覺得心裡扎得難受。她皺了皺眉頭,也端正嚴肅了起來,反駁蕭菀青道:“我覺得他們可能會後悔做錯了事愛錯了人,但是,卻不能夠否認他們現在對女老師的感情不是愛情。這是兩件事情,不能一概而論。”

 蕭菀青冷靜辯駁:“一個三觀成熟思想健全的成年人,他愛上一個人,是經過了自己的理智判斷,在自由從容的情況下做出的服從本心的選擇。而他們在剛剛成年,甚至還未成年的時候,就被女老師借由著身份上不對等帶來的光環,惡意地引誘他們的躁動、刻意地他們影響了三觀,由此,才讓他們產生了扭曲的情感,這種情感是一種被刻意養成的盲目和不成熟的依戀、依賴,並不是真正的因著一個靈魂被另一個靈魂吸引而產生的愛情。”她為了扣題,偏頗地草率地下了一個論斷:“很多時候,師生戀,或者年齡差較大的愛情的開始,都帶著一定的盲目崇拜與錯誤濾鏡。那可能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他們愛上的,都不過是他們眼中的虛假幻象。等他們自己到了那個年紀,就不再會那樣迷戀了。”

 “他們的靈魂難道不是正在被一個他們自己誤以為存在的美好靈魂所吸引著的嗎?”林羨犀利地反問。蕭菀青太武斷了,她對年齡差較大愛情下的定論,一下子就戳到了林羨的痛點。林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般,炸起了全身的毛。

 她像是站到了她習慣的辯論台上,氣勢如虹,眉眼冷峻地反擊著她不讚同的觀點:“在愛情裡,誰又能夠真正地冷靜客觀。自古就有俗語,情人眼裡出西施,哪一個陷入愛情的人,能夠真正客觀不帶濾鏡地看待自己的愛人?與其說是虛假幻象,不如說是自願美化。”

 她像是小鋼炮一般,有力地衝擊著蕭菀青漏洞百出的說辭:“兩個成年人的愛情裡面,也多的是因為對方身上有著自己沒有的東西而被此吸引。就如沉默木訥的人,可能愛上風趣幽默的人,馬虎大意的人,可能愛戀周全謹慎的人,那麽如果他們自己本身都擁有這些特性,他們也可能就不會喜歡對方了,那你就也要說他們的愛情不是愛情嗎?年長者與年少者的愛情裡,年長者可以貪慕年少者的青春活力,年少者可能愛慕年長者的成熟穩重,這難道不同樣是愛情裡一個靈魂被另一個靈魂吸引著嗎?等他們自己到了那個年紀,他們是可能不再迷戀對方的成熟穩重,但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可能早就不再僅僅只是因為成熟穩重才愛慕對方了。失去了這個特性,他們依舊相愛。如果僅僅只是因為其中一方尚且年輕,就否認他們的感情,未免也太過武斷了。”

 “你可以說年紀小的人三觀未定,易被影響動搖,可是,年紀大的人,三觀就一定堅定成熟,不會被影響的嗎?人與人交往過程中,本身,不就是三觀的互相交流與互相影響嗎?誰要為誰的三觀負責?誰又能為誰的三觀負責?”

 “蕭阿姨,你帶著本身就有的不客觀偏見來做這個選題,我覺得並不合適。”林羨擰著眉頭,語氣裡滿是失望。

 蕭菀青本就不是善於口舌爭辯的人,而且她本就是心虛地想要委婉提點林羨,意圖帶林羨走回正軌。對自己的觀點,她其實也不是完全讚同,並沒有做好周全的準備與說辭。她以為女孩那樣聰敏的性格,在接收到自己的弦外之音時,會心虛退讓,但萬萬沒有料到,林羨一向溫和的性子,會突然在觸及這個話題時變得如此伶牙俐齒,咄咄逼人。

 蕭菀青被她一連串的反問質疑地有些啞口無言。

 林羨想到蕭菀青如果知道自己喜歡她的話,可能就是這樣看待自己的,便越發地有火氣湧上心頭,越說越凌厲。但她看到蕭菀青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犀利話語而顯得有些無措的面容,又不由地有些心軟。

 她歎了口氣,想要給蕭菀青一點消化時間,也想給自己一點平複的時間,站起身子對蕭菀青道:“蕭阿姨,我先去洗澡了。”

 林羨,好像比她想地更成熟,更堅定,也更難,說服。

 她想為林羨的三觀負責,可林羨,好像並不願意給她這個機會。

 蕭菀青咬著唇,神色複雜地看著林羨,失神地點了點頭。

 浴室裡,林羨打開了花灑,任水流涼涼地灑落於周身,激動的思緒開始漸漸沉澱。她理智回籠,警覺性回到了腦海中,才慢慢地回味了過來:蕭阿姨對自己說這一番話,是不是有別的意味?

 她還在出神著,突然,眼前飛過了一個黑影。

 林羨愣了一下。

 下一秒,林羨看著越來越近的影子,瞪大了眼睛,反應了過來——會飛的大蟑螂!!!!

 林羨猛地就“啊!”地驚叫了一聲。而後,她看著撲閃著翅膀猙獰逼近的蟑螂,驚慌失措地抱著頭飛快地在浴室裡逃竄了起來。

 蕭菀青本在客廳心思沉重地靜坐著,乍然聽到浴室裡林羨傳來的驚叫聲,嚇了一跳,身體比心思動得更快,瞬間就彈了起來,快步小跑了過去,焦急地詢問林羨:“羨羨,怎麽了?”她第一次這樣不顧儀態地瘋狂拍門,心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林羨是在裡面不小心摔跤滑倒了。

 幸而,女孩驚惶的聲音很快就從門內傳了出來,帶著隱約的哭腔:“啊啊啊啊,蕭阿姨,有蟑螂,啊啊……”

 下一秒,門被打開了,林羨花容失色地出現在蕭菀青的眼裡,在蕭菀青微微睜大了眼睛,僵住了身子還在失神之時,猛地撞進了蕭菀青的懷裡。

 “蕭阿姨,我怕……”蕭菀青第一次聽到女孩用這樣嬌弱惹人愛憐的哭腔小奶音與她說話。

 她頭髮還未全部打濕,帶著凌亂的美感,全身上下,隻胡亂地裹著一條白色的短浴巾,堪堪從胸口遮到了大腿根。削瘦的酥肩,分明的鎖骨,筆直的長腿,明豔又嬌怯的面容,曼妙的身姿……

 年輕的身體性感地一塌糊塗。

 蕭菀青渾身僵直地被女孩抱著,垂眸看見地便是女孩裸露的光潔肩膀與背脊,抬起的雙手,一時間無處安放。

 心跳如雷,心亂如麻。

 她聳動了一下喉頭,不自覺地握緊了五指。怔愣了片刻,她才反應過來,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林羨的肩頭,叮囑她:“別怕,別著涼了……”

 話一出口,蕭菀青才發現,她的聲音,竟是已經低啞了。

 她羞愧羞恥地不敢再看林羨,掙脫開了林羨的摟抱,快步朝浴室裡面走去:“我去打蟑螂,你去我臥室的浴室洗吧。”

 林羨有了蕭菀青,膽子偏又大了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蕭菀青的身後:“我……我陪你吧。”她稍稍平複了心情,立時想起來關心蕭菀青:“蕭阿姨你怕不怕蟑螂啊。”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握緊了拳頭,壯士斷腕般咬牙道:“要是蕭阿姨你也怕的話,還是我來吧。”

 蕭菀青聞言,側過身回望明明還在害怕得發抖卻還想要保護她的林羨,眼眸裡有複雜晦澀情愫一閃而過。她轉回頭,低聲沉悶道:“我不怕。羨羨,先去穿衣服吧。”

 林羨聽到蕭菀青不害怕,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些亂七八糟的昆蟲,會飛的蟑螂,是她的頭號敵人。她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樣子,終是妥協了:“那……那蕭阿姨,我先去穿衣服了。”

 “恩。”蕭菀青艱澀地從喉嚨裡擠出這一聲回答。

 四下寂寂的深夜,熟悉的大床上,被浪翻湧,間或有女人難以抑製的嬌軟呻吟聲和喘息聲響蕩而起。

 蕭菀青覺得,自己宛若一把緊繃的琵琶,在女孩手中,翻來覆去,輕揉慢撚抹複挑,琴弦,顫動抖瑟,久久不息……

 我……我受不住了……

 蕭菀青渾身顫栗地繃緊了身體。她疲倦又滿足地想摟抱住身上那個不知疲倦地索要著的心愛女孩,伸出了雙手,滿懷愛意地收攏,下一秒,卻錯愕地撲了個空……

 下一瞬間,她陡然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

 漫長的夜裡,空蕩的床上,籠罩著她,陪伴著她的,只有無邊無盡的黑暗與空虛。

 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感,伴隨著她感受到的濕意帶來的羞恥羞愧感,在蕭菀青心中重重彌漫開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是她高估了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蕭阿姨:我怎麽是這種人(絕望)

 林羨安慰:不怕不怕,都是春天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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