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接了時滿電話之後, 早已沒有了洗澡的心思。盡管她的理智一再地告誡她,要她冷靜一點,但她的心緒早已壓抑不住, 飛揚到了蕭菀青的身上。
她打開了花灑,用著平生最快的速度, 甚至來不及塗抹上護發素, 就匆匆地洗好了頭,而後, 更是沐浴露都不擠地衝好了澡。
她草草地套了睡衣裹了浴袍, 就拉開了浴室的門,迫不及待地朝著蕭菀青的臥室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沒想好見到了蕭菀青要說什麽,她的腦海裡只是有著一個迫切的渴望——見一見蕭阿姨,親眼見一見時滿信誓旦旦告訴她的,蕭阿姨看著她時眼中的柔情萬種。
她心裡有無限的渴求和熱切,希望時滿告訴她的就是真的, 想要相信時滿透露的就是真的。
可到底太過珍視,不是自己親眼所見,不是自己親身所感,她不敢輕易篤信,更不敢輕舉妄動。
她想, 只要蕭阿姨的一個眼神肯定,她就能生出萬丈的勇氣。
她踏著急切的步子,興衝衝地疾走到了蕭菀青的門口, 第一次那樣失禮地,帶著來不及掩飾好的纏綿情意,連門都沒有敲,就一腳踏進了蕭菀青敞開著的臥室。
臥室裡,蕭菀青正舉著電吹風側著頭,沉浸於自己的思緒中,一動不動失神地吹著頭髮。在轟隆隆地電吹風聲中,她聽到了門外踢踏的腳步聲,蹙了蹙眉,關了電吹風,轉過身看向了門口。
林羨散亂地裹著浴袍,濕潤著頭髮,站在不遠處,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模樣一下子映入了蕭菀青的眼簾。
女孩好看的唇,高高地揚起,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裡,閃爍著的點點光芒,是蕭菀青看不分明又害怕看分明的複雜情愫。
蕭菀青心咯噔地沉了一下,握著電吹風的手驀地收緊了。她秀眉不自覺蹙地越發緊了,回望著林羨的眼眸中,漸漸染上了探究和審視的意味。她的眸光,依舊如水般柔和,卻不帶溫度。
如水般冰涼。
林羨滿心的火熱與期待,在望進蕭菀青眼底,敏銳地察覺到蕭菀青眸中反常的冷靜肅殺的一瞬間,便涼了個徹底。
她微不可覺地低頭看了一眼衣冠不整、狼狽莫名的自己,而後,再次撞向蕭菀青沉默冷峻的視線。
四目相對,蕭菀青眼底未曾見過的抵觸與深沉,讓林羨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她現在是不是在蕭阿姨的眼裡無所遁形了?所以,蕭阿姨的反應……
林羨甚至來不及深思這個問題,下意識地,她就本能地掩藏起了自己的真實來意,斂下了自己眼裡的熾熱與柔情,以期化開蕭菀青眼底的寒冰。
她加深了嘴角的弧度,調整出了自己最興奮的聲音,對蕭菀青說道:“滿滿給我打電話說……”她終究不是職業演員,做不來那樣的完美無缺。出口的聲音因為過於興奮,又或是過於艱澀,而顯得有些奇怪,讓林羨自己聽得,一下子愣住了。
她驚慌失措地在腦海裡搜羅,她該說什麽,才能讓蕭菀青相信,這個消息激動得足以讓她這麽失態。
“滿滿說她和之瑾姐上三壘了!”林羨腦子有點發空,憑著直覺扯了這麽一句出來之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霎時間,她的心在發涼,臉卻在發熱。
啊,真是瘋了,她在和蕭阿姨瞎說什麽。都是時滿每天和她扯什麽小黃書說什麽一壘二壘三壘本壘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蕭菀青聞言,怔了一怔,水眸久久地凝視著她,像是有些難以置信,慢慢慢慢,卻有了溫度,帶了笑意。
幸好,只是她的主觀臆測。幸好,只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想多了想歪了。蕭菀青如釋重負。
她彎了彎唇角,帶了柔和的暖意,輕聲打趣林羨:“羨羨,你確定知道你在和我說什麽嗎?”
林羨愣了一下,下一秒,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臉,像是反應了過來,害羞得不敢見人了一般,垂著頭噠噠噠跑出了蕭菀青的臥室。
蕭菀青望著林羨早已沒了林羨蹤影的口,眼底沉色盡消,唇邊掛著清淺的笑意。
真是小孩子,一個這種隱秘的事情也和好朋友說,一個知道了這種事情也能興奮成這個樣子。蕭菀青心上,除了她不敢細覺細品的絲絲失落,更多的是輕快和安然。
她不知道,林羨捂著臉真的是逃一般地跑出去,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難過。她跑回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就順著門滑落了下來,抱著膝蓋埋著頭,無聲地淚流滿面。
這是她第二次為蕭菀青哭。
第一次是委屈。
這一次是委屈,而且絕望。
她細細地回想起了這些時日以來和蕭菀青相處時的點點滴滴,慢慢地就捕捉到了那些曾經被她錯過了的蕭菀青與自己相處時不尋常的細節。她想起了那落在額頭的親吻,想起了那偶爾顯露的異常緋色,想起了午休時那刻意的分離與在她睡後親昵的輕蹭。
她知道了,相信了,蕭菀青可能真的有些動情有些喜歡她了。
可她也在剛剛蕭菀青可能察覺了自己情感時流露出的眼神,感受到的抗拒與冰涼中覺悟到了:她現在告白,蕭阿姨絕對不可能接受她。
其實她早已經有過這個覺悟了。
她一直知曉,蕭阿姨不可能太輕松地接受她,但她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明白感受到:蕭阿姨是絕不可能毫無抵觸地接受她。
蕭菀青的眼神透露出的感覺,讓林羨害怕。
好像,即便是她們兩情相悅了,只要她說出口了,她也依舊無法擁有她。反而,會更快地失去她。
愛上蕭菀青以後,她就知道了,她與蕭菀青之間,不破不立。她一直以為,她是有孤注一擲的信心與勇氣的。
可事到臨頭,此刻,她卻迷茫膽怯了。
退一步,興許可以暫時海闊天空。
進一步,卻未必就能夠柳暗花明。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她突然就理解了溫桐這麽多年來的怯弱與內斂。
原來,在愛情裡面,誰也沒有比誰更勇敢。
她能賭嗎?
賭注是蕭菀青與她現在不是戀人卻也甜蜜的日子。
賭的是,比起對世俗的恐懼,蕭菀青對她的喜歡分量更重。
喜歡她的分量還不夠,要很喜歡很喜歡她才夠。可什麽樣的喜歡,才算很喜歡?
現在,天平已經向她傾斜了嗎?
林羨沮喪失望地覺得,她現在好像還贏不了。
什麽時候才能贏呢?
她不知道。
因為,她好像永遠都輸不起。
接下來連著好幾天,林羨的精神都不太好,有些萎靡不振。
周三吃飯的時候,蕭菀青忍不住再一次關心詢問林羨怎麽了,林羨也只是扯了扯笑,借口說是這幾天剛學科二,離合踩得不太好,點也對不準,總被教練嘮叨,身體累,心情也不好,所以有些頹喪。
蕭菀青聽了以後,暗暗記在了心上。
周五晚上吃了飯,夜幕已經完全降了下來。
廚房裡,蕭菀青洗第一遍碗,林羨在她的身旁,過第二遍的水,兩人親密無間,配合默契,像這是已經重複過了千萬天的生活。
蕭菀青洗了手,解了圍裙的系帶,一邊撩起頭髮脫下圍裙,一邊有些神秘地笑問林羨:“羨羨,有沒有興趣和我去一個地方呀?”
林羨這幾日因找尋不到感情的答案,有些失去了方向,對所有事情都興致缺缺。唯獨除了,蕭菀青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她抖擻了精神,露出了一抹笑,拿過了蕭菀青手中剛脫下的圍裙,幫她掛在牆上,饒有興致地追問她:“去哪裡呀?”
蕭菀青見她精神了些,眼眸更是柔和了。那日的猜疑,終歸在蕭菀青心裡留下了種子,蕭菀青後來,就再三地叮囑告誡自己,可以接受林羨的親密舉動,但不可以主動對林羨做出過於親密的舉動。
她害怕自己帶著喜歡做出的無心舉動,可能給林羨帶去任何不該有的影響或錯誤信息。
可到底,今日見到林羨好不容易又恢復了的輕快笑意,讓她心裡也跟著一松,情不自禁地又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小腦袋,故弄玄虛道:“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林羨見到蕭菀青少有的俏皮模樣,心軟了又軟。
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就是把自己交個那個人。
把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的遙控交給那個人。
由著她讓自己快樂,讓自己悲傷。
無法自控,心甘情願。
林羨在心裡悄悄地歎了一口氣。她挑了挑眉,靠近了蕭菀青,勾住她的手,朗聲答應道:“那走吧。不好玩的話,有賠償嗎?”
蕭菀青失笑,一邊跟著林羨往外走,一邊淡然應她道:“沒有。你做好心裡準備,應該不好玩。”
林羨頓時撒嬌:“那我不去了。”
蕭菀青扣緊了她的手,像是生怕她逃跑一般,難得驕橫道:“不行,你都答應了。”
林羨感受著手中被緊扣的觸感,心中竊喜。要是可以,想一輩子都這樣被蕭阿姨抓著。
她絕對不逃跑。
下到了樓下停車庫取車,直到看到蕭菀青在一輛古舊的其貌不揚的白色小轎車,面前停下,林羨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蕭阿姨你換車了嗎?”
蕭菀青一邊按了一下按鈕開車鎖,一邊笑嗔她:“笨。車怎麽能越換越差。”她打開了車門,給林羨解釋道:“是我和租車公司租的車。”
林羨半驚半疑地上了車,剛想問蕭菀青為什麽突然租車,車子怎麽了嗎?就看到蕭菀青啟動了車子之後掛擋的動作,突然一下子福至心靈,恍然大悟。
她側過頭,看著蕭菀青留給她的秀美側臉,心一下子,漲漲濕濕的。
她隨口的一句話,她都這樣認真地記在了心裡嗎?
她對自己的喜歡,究竟有幾分?林羨好想伸手拉住她輕放在變速杆上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問一問她。
可最終,她只是漸漸握緊了自己的五指,抿著唇,沉默了下來。
車子一路開到了一處蕭菀青從未來過的柏油馬路上。馬路像是修在村落後面的,兩側是廣闊的田地,遙遠的地方,黑暗的地平線仿佛與天幕連到了一起。
奇怪的是,馬路寬闊,兩旁路燈成排地亮得通明,卻幾乎沒有車輛通過,偶爾有閑散走動的過路人,像是在散步的行人。
車子速度慢慢地降了下來,最後,穩穩停住。林羨降下車窗,探頭看出去,才發現車子竟已經駛到了馬路的終點,再往前,沒有路了。
蕭菀青利落地開了車門下車,眉眼彎彎地笑著對林羨道:“你等我一會。”說著,她關上了車門,繞到了後面的後備箱,提了一個破舊的工具袋和一把木質長尺出來,往前方走去。
沉沉的夜幕下,高高的路燈投下慘白又淒清的光線,女人拉著卷尺,拿著粉筆,單腿半跪在地上認真測量畫點的身影,仿佛與背後隨著夜風擺動的稻苗,奇異地融為一副令人轉不開眼的暖人畫卷。
林羨注視著那個單薄的挺秀身影。心上又軟又酸。她終於再按捺不住,打開了車門,在夜色中疾走,一下子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蕭菀青纖瘦的脊背,把臉輕輕地貼在了上面。
蕭菀青的身子,微不可覺地僵了一下。而後,她溫柔道:“怎麽下來了?會不會有點冷?我還沒有劃好車庫線呢。”她見林羨沒有說話,解釋道:“這條馬路還沒有完全修好通車,所以沒什麽人也沒什麽車,你可以放心地在這裡練一練車,踩踩離合,對對點,找找感覺,我幫你看著。等會,我會幫你把油門擋起來的,你別怕。”
林羨卻不為所動,只是把臉埋在她背後,低低悶悶地問她:“蕭阿姨,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像是有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壓抑成了一句克制的問話。
蕭菀青心微微一沉,臉上恬淡的笑意,漸漸收斂。
身後的熱度,與耳邊這近乎呢喃的壓抑嗓音,讓她仿佛又回想起了那日電影院裡,林羨向她投來的灼熱目光,甚至,是那錯覺一般地大拇指輕輕摩挲過嘴唇的觸感。
半晌,蕭菀青淡淡笑著,回答了林羨:“因為我是你阿姨啊。”
她察覺到,身後的女孩,聽到答話後,稍稍從她背上抬起了臉。
冷風,灌入她們之間。
蕭菀青斂眸,補了一句。
“而且,我小的時候,你媽媽對我也很好。”
像是在提醒林羨,又像是在提醒她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時滿暴躁:我是變態嗎?我為什麽會特意打電話和你說這種事?林小羨,你壞我形象,我打洗你!
林羨陷入了暗戀者常有的進退不得被動局面,慫了。
所以,結束暗戀的是蕭阿姨的套路,不是林羨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