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接近一點鍾, 夏之瑾抵達了岸江市。一下飛機,她第一時間打開了手機, 想要查看時滿有沒有給她回復她的電話。
令她有些失望的是, 手機上, 除了朋友們發來的新年快樂的問候,沒有她心心念念的人的未接來電和未讀短信。
她在手機屏幕上摩挲著的手指凝滯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眼裡帶著隱隱的期待, 再一次撥打了時滿的手機。然而, 回應她的還是那一句機械的女聲:“您好,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夏之瑾微不可覺地收斂了一下帶著些紅血絲的雙眸,掩在口罩之下的唇角染上了些苦澀的。她還是給時滿發了一條短信:“我回來了,一會就到家了。”
“你是不是又燒了?”小柳在一旁取了行李, 回過頭就看見夏之瑾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疲倦顯而易見。她緊張地去探她的額頭,絮叨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跟你回去吧, 晚上要是有什麽事也能照顧到。”
“沒有啦,柳姐你別擔心。”夏之瑾艱澀地咳了兩聲, 勉強扯出笑啞聲寬慰她道:“好不容易休兩天, 你好好陪男朋友吧。我回家了,家裡有人,也會照顧我的。”說到家裡有人, 想起時滿,她的眼神裡有溫柔浮現,心又軟了。
“最好是這樣啦。”小柳無奈地歎了口氣:“那你記得吃藥啊,好好休息,瓊姐要是看到我把你照顧成這樣,指不定要怎麽說我了。”她心裡清楚,自己跟了傅芷瓊三年,夏之瑾一來她就讓自己過來跟她,重視程度可見一斑了。
夏之瑾眉眼淺淺地彎了一下,玩笑回答道:“瓊姐不會知道的,柳姐你不如幫我擔心一下導演要是批評我狀態不好影響表現怎麽辦。”
事實上,簽約後進組前她只見過傅芷瓊一次。
“我只是把你領進了這個門,給了你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你能不能把握住,公司還能給你多少機會,要看你自己的能力了。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我也希望你能在走得遠,希望你不會辜負我們的期待。”傅芷瓊在茶香氤氳中給她倒了一杯茶水,不鹹不淡地送了她這一句話。話外之意,不言而喻。
成敗都在你自己,捧不起來就只能做棄子。
之後,傅芷瓊給她分配了經紀人和助理,告訴她往後全權由經紀人給她安排工作,她不直接參與管理,她就再也沒見過傅芷瓊了。
這樣與上級清楚明了的界限與距離,這樣能靠自己的努力去爭取留下屬於自己的名字,夏之瑾覺得安心又坦然。
公司派來接機的車子先送她回家,而後才送小柳回去。夏之瑾報出時家大宅地址的那一瞬,小柳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就下意識地用驚訝、探究的眼神打量夏之瑾。那一片,是岸江市有名的富人區,寸土寸金。
看出了小柳的疑惑,夏之瑾淡淡地笑了一下,平靜地解釋道:“不是我家,是滿滿的家。”
小柳咂摸著滿滿這個名字,後知後覺地聯想到了什麽,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音量驚奇道:“滿滿姓時對嗎,該不是是時星的那個時吧?”
夏之瑾點了點頭。
小柳怔了兩秒,八卦之心熊熊燃燒。因為過於隱私,她不敢問夏之瑾和時星的關系,但還是忍住脫口問了她的另一個疑惑:“那之瑾你入行怎麽不考慮簽星光娛樂呢?”
能住在時家,顯然是不一般的關系。坦白說,星光是這兩年發展迅速、運作成熟的大公司,背靠時星集團,顯然資源渠道各方面都會比她們工作室更好。再加上夏之瑾與時家的淵源,只要星光願意推她,乾乾淨淨輕輕松松她就可以走出一條星光大道。
為什麽呢?夏之瑾微微闔眸,在心底裡問自己。
滿滿也問過她這個問題。
她放置在雙腿之上的手稍稍收攏,半晌,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回答道:“因為想試著靠自己,看看能走多遠啊。”
這句話,她也回答過時滿,但是時滿不明白她的想法。明明有資源可以用,為什麽要浪費,為什麽要舍近求遠?
她不忍心告訴時滿,也不可能告訴別人,她心底最深的最脆弱的渴望。
她想要不依靠時家,想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掙得一片天,想要有一天能夠以夏之瑾的身份站在時滿身邊,而不是,提起夏之瑾,就只能想到時家、時滿的附屬品。
小柳沒有在意,隻當她是有錢人家小孩的通病。不能好好唱歌、好好演戲,就要回家繼承家產這種有錢人的煩惱,她不是很懂。她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真是要認命,有些人就是贏在了起跑線上,並且,這個起跑線的距離是你一生都無法逾越的距離。
出乎夏之瑾意料的是,午夜回到時家,她忐忑地拖著行李摸黑走上二樓,想要去尋找愛人,才發現時滿居然不在家。
臥室的門大開著,裡面空空蕩蕩的。最後的期待也落空了,夏之瑾的心,在一瞬間也變得空空蕩蕩了。
她在黑暗中苦笑了一聲,難受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把行李推到門邊,從裡面翻出了小麵包和藥,扯開口罩,轉身下樓。
她開了燈,接了水,意思性地吃了幾口小麵包咽下,而後,就仰頭把手中的藥一口全吞下了。她回到了一樓大廳的沙發上靜靜坐著,等待著時滿的回來。明明滿身的疲憊,在飛機上甚至都要昏睡過去了,此刻,她腦海裡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越坐越清醒。
快兩點的時候,寂靜的夜裡終於響起了汽車行駛的細微摩擦聲,有兩束光,透過大大的落地窗投了進來。
夏之瑾立時站起了身子,晃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腦袋,穩住身子快步往門外走去,一把拉開了厚重的木質大門。
果然,是時滿回來了。
陳芷艱難地扶著一身酒氣、步履輕浮的時滿往房子走來,司機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陳芷嘴裡隱約在嘟喃著:“都讓你別喝那麽多了,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話才相信你千杯不醉。”她抬起頭,突然發現了前方在光亮裡站立著的美麗女人,像是發現了大救星一般,遙遙地開心呼喚道:“啊,之瑾姐你回來了!快來快來幫幫我,滿滿喝醉了,我要累死了。”
看到是陳芷在時滿的身邊,夏之瑾心裡稍稍松了一口氣。她眼神流連在快兩個月沒見的時滿身上,神色漸漸柔和了下來。她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陳芷身邊,摟過了時滿,半抱著她往裡走。
“之瑾。”時滿還是有意識的,看見夏之瑾自然地親昵靠上去,在她頸窩裡呢喃著。
“呼……”陳芷卸了一大半的重量,如釋重負。
她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身邊的夏之瑾,暗暗讚歎道:果然是要出道當明星的人了,之瑾姐現在整個人的氣場好像和之前都不太一樣了。說不出具體哪裡不一樣了,但就是更引人注目,像是在人群中會發光的那種。不過好像,精神有點不太好?
“之瑾姐,你是不是生病了?看起來臉好紅,眼睛也好紅啊。”
“沒事,一點小感冒。”夏之瑾笑了笑,不以為意地回應她。
幫著夏之瑾一起把時滿扶到了沙發上,陳芷就識趣道:“之瑾姐,那我先回去了。”
夏之瑾目色溫柔地摸了摸時滿潮紅的小臉,側頭挽留陳芷道:“謝謝你送滿滿回來,這麽晚了,在這裡休息一晚吧。”
陳芷玩笑道:“不用啦,我和我爸媽說了回去的,要是半夜起來發現我還沒有回來,怕是要打斷我的腿了。”其實她本來打算留下來照顧時滿的,但既然夏之瑾回來了,自然就沒她什麽事了。
夏之瑾輕輕地笑了一聲,見她堅持,也不好強人所難。她站起身,讓陳芷稍等一下,脫下身上的外套輕柔地蓋在時滿身上,而後上樓取了一件外套下來,遞給陳芷:“半夜天冷,別著涼了。”
陳芷穿上外套,不由地感慨,今晚,真是實名羨慕林羨和時滿了。夏之瑾送她到門口,她就讓她不要送了,司機就在外面,沒事的。轉身要離開時,陳芷想了想,還是好心地告訴夏之瑾道:“之瑾姐,滿滿今天看起來好像特別不開心,等她醒了以後,你要不要和她好好聊聊。”
夏之瑾眼眸沉了一下,歎息了一聲,點頭道:“好,我會的。”
送走了陳芷,回到大廳裡,夏之瑾看見時滿像是有些清醒了,睜著一雙被酒意染得緋紅的桃花眼灼灼地盯著她。她摸了摸時滿的頭,溫聲問她:“難受嗎?”
時滿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扶你上樓吧。”夏之瑾伸手摟她,時滿沒有拒絕,聽話地配合著她艱難起身。
“你回來了。”女孩有些含糊地咕噥,像是有些委屈的意味在裡面。
“恩,我回來了。”夏之瑾柔聲哄她。
平日裡不長的一段路,身體不適的夏之瑾出了一身的汗,才艱難地把時滿送到了房間。她幫時滿脫了外套,蓋上被子,坐在床邊撥了撥她凌亂擋著眼睛的劉海就要起身:“我去幫你泡杯醒酒茶。”
時滿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低落道:“你還沒和我說新年快樂。”
夏之瑾唇邊有寵溺的笑意流露,俯身在時滿額頭親了一下,低柔道:“滿滿,新年快樂。”
時滿依舊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不肯松開,看著她,眼圈慢慢地紅了。
夏之瑾咬了咬唇,像是想起了什麽,用沒有被時滿扣著的另一隻手伸入放在一旁的外套的口袋裡,從中取出了一個小盒子,送到時滿的面前,滿目柔情哄她道:“新年禮物,打開看看。”這是她用領到的拍攝合同頭期款給時滿買的。她想,時滿一定會喜歡的。
時滿喉頭聳動了一下,眼角有淚水慢慢溢出,打濕了枕頭。她突然委屈極了,嗚咽出聲,伸手就把面前的禮盒打落在地,發出了哐當一聲的聲響。寂靜的夜裡,聲響,格外地刺耳。
夏之瑾一瞬間挺直了身子,心像是被那一聲輕響狠狠地扎了一下。
時滿捂著眼睛哽咽地控訴:“我不要不要!為什麽你們就知道給我禮物,為什麽你和她一樣,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時滿的眼淚,像是帶著熱度,一滴一滴地燙在夏之瑾的心上,疼得她鼻尖酸澀,委屈得她頭腦發脹。她能給時滿的也許在時滿眼裡不過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卻已經是她拚盡全力能給的全部了。
她彎下腰,撿起被時滿掃落的禮物,像撿起自己那一顆無人認領的真心。她伸手幫時滿擦拭著眼淚,聲音裡也帶上了哭腔,第一次坦白地委屈問時滿:“滿滿,那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
時滿哭得有些喘,聽到她的問話,像是越發地難過了,無意識地一迭聲回答著:“我不知道,不知道。之瑾,我不知道。我覺得好累啊。”一聲比一聲悲戚。她有時候會覺得,夏之瑾離她很遠,像是,她從未真正進入過她的內心一般。
夏之瑾的眼神越發地蒼涼。時滿不知道,她怎麽會知道,自己想要挺直腰板站在她身邊,贏得般配二字有多麽地困難;她怎麽會知道,像她這樣籍籍無名的人與時滿在一起,就注定了這一生,都需要忍受旁人的風言風語與不尊重。
可這不是時滿的錯,她又怎麽能讓時滿來背負。或許換一個人,都應該感恩戴德地覺得知足吧?
她與時滿之間的差距,是她的原罪。她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夠,愛得不夠,才讓時滿這樣委屈。
人窮志不窮。母親自幼的殷殷教導,支撐著她一路倔強地從貧瘠的小山坳走到了這裡。她願意為時滿獻出生命,卻不願意為時滿忘卻自己的姓名。到底怎麽樣才算深愛一個人?她給不出自己答案。
她指尖眷戀地摩挲著哭累了沉沉睡去了的時滿的面頰,搖了一下疼得像是要炸開了的腦子,身心俱疲。她低頭悲哀地看了一眼床頭放著的沒有送出去的禮物,拉開抽屜,無聲無息地放到了最裡面。
她幫時滿攏了攏被子,起身走出臥室,準備去洗漱,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劇烈地振動了起來。
屏幕上顯示著時間——凌晨兩點半。來電人——之琦。
這個時間,這個來電……一刹那間,夏之瑾的心臟顫了一下,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她的心頭。
她顫抖著指尖,劃開了接聽鍵。
岸江市南區的林家,書房裡燈火通明。周沁從十二點半準備休息時查收了郵件後,就一直僵直地坐到了現在。仿佛不死心,不願意相信一般,周沁再一次地查看了十二點準點發來的這一封所謂“新年禮物”的郵件。
她的神色越來越凝重,雙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握著鼠標的手,指尖因為過於用力,已是一片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