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彩衣去了柳春苑,自然不可能找到梁大富和於小虎。但她也不敢直接回家,因為一想到找不著梁大富熊金平就要遷怒她兒子,她就心急如墳了。她不得不厚著臉皮去把能想到的人家再問個遍,然而還是沒人知道梁大富去了哪。
梁大富好像突然就消失了。最奇怪的是連於小虎都找不到了。
關彩衣越想越有些害怕,緊揪著衣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敢回去,卻發現熊金平居然睡著了。她推開廳門,看到熊金平的後背起伏,也沒敢出聲,默默回了柴房。她一咬牙,乾脆也躺到了炕上,閉眼休息了一會兒,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又醒來。
此時熊金平還在睡,關彩衣卻是不敢再繼續耽擱。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讓自己的身上摸著冰涼,看起來好像真在外面跑了許久一樣,這才去叫門。
“夫人,夫人?”關彩衣見熊金平幽幽睜開眼睛,“還是找不到大少爺。”
“找不到?”熊金平醒來之後感覺頭一陣劇烈地疼,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問道:“什麽,咳咳咳咳咳……什麽時辰了?”
“剛過卯時沒多久。”關彩衣看到熊金平面色發紅,說話聲也不對,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心中有些疑惑,“夫人您沒事吧?”
“我、你剛剛說什麽?”熊金平的腦子像是突然轉過了彎來,猛地站起來抓住關彩衣。然而一陣暈眩感又讓她重重坐回椅子,“還、還沒找到大富?!”
“是。能去的地方我都去遍了。就是沒有。”
“那你還不快、快去給我報……咳咳咳咳報官!”熊金平說著攏了攏披肩,感覺身上極冷。她習慣性地推了一把關彩衣:“該死的東西!還不快先給我拿件衣裳來!”
關彩衣被熊金平推過無數次,卻還沒有哪次像這次一般無力。她發現熊金平是真病了,便去給她拿了件衣裳,又道:“夫人,這個時間衙門沒開啊。”
熊金平說:“沒開?沒開你去給我敲、咳咳咳咳,敲開!”說完又問:“海棠呢?”
她問的是專門伺候梁大富的丫鬟。關彩衣說:“她昨兒個出去沒回來。”
熊金平說:“好你們一個個的,那你去,把、把老劉頭給我找來!”
老劉頭是在梁家鋪子裡乾活的一名長工,像塊磚一樣,哪需要往哪搬。熊金平是覺著關彩衣沒用,便打算讓這人去找。
沒多久,老劉頭就過來了。這人被叫作老劉頭,實際也就四十多歲。他話不多,瘦高,一隻耳朵只剩下一半,看著有點嚇人。但辦起事來卻特別麻利。要說梁家手下的人哪個最狠辣,非這人莫屬了。
這人一到,找人的事就跟關彩衣沒什麽關系了。熊金平一會兒讓關彩衣給她倒水,一會兒讓關彩衣給她蓋被,作了一會兒又睡過去。
梁曉才往桌上倒的那一整滴神仙醉,她伏在上頭聞了大半夜,能被關彩衣叫醒算走運。
然而再走運的人在零下十來度的室外凍上幾十分鍾也得出毛病。熊金平這一躺直接躺到了衙門有人來報喪。
“高捕頭,你、你說啥?!”熊金平拖著病體出來見捕頭,聞言整個人晃了一下,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大。
“有個柴夫來報官,說在石磨山山腳下發現兩具屍體,皆是男屍。這個時間天都快暗了,你們家要是方便的話就出兩個人跟我們一起去看看是不是梁大富跟於小虎。”
“不可能!肯定不是我家大富!”熊金平一激動,唾沫星子噴了出來。她狠狠懟在關彩衣頭上,“你是個死人啊!還不快幫我拿衣裳去!快啊!”說著熊金平便先踉踉蹌蹌跑出去了。
關彩衣跟梁小才在梁家沒什麽地位這也不是什麽新鮮事。高捕頭見狀也只是皺了一下眉,跟上了熊金平。
衙門裡有馬,但熊金平不會騎。她心裡著急,便讓老劉頭先跟著高捕頭一起去。而她跟關彩衣則坐上了馬車往事發地點趕。
“我家大富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和你的小賤種都別想有好日子過!”熊金平對著關彩衣發狠,之後猛打了個噴嚏。
關彩衣絞著手,自然不敢應。她很矛盾。一面希望梁大富和於小虎是真死了。一想到這兩人欺負得她兒子連活都不願活了,她就恨不得他們下了地獄再也回不來。可是一面她又怕得狠,怕萬一這兩人真有個什麽,她兒子受牽連。
不管哪種結果都讓她惴惴不安。
此時車外霞光滿天,紅得耀眼,卻讓任何人都生不起欣賞的心情。直到大家都趕到事發地點,他們幾乎是被迫抬起頭看著晚霞洗眼睛。
梁大富跟於小虎的屍體顯然是被野獸享用過,身上的衣服破敗不堪,臉上的肉已經被撕咬得所剩無幾。他們的肚子也被掏過,腸子流出來散了一地。跟著來指路的那名柴夫當場就吐了,關彩衣也忙挪開了眼睛。
只有熊金平,“啊!”一聲跪到了梁大富旁邊,喊道:“大富!大富我的兒啊,到底是誰這麽狠心要了你的命啊大富,大富你醒醒……”
梁大富跟於小虎的衣裳雖然被野獸撕的左一塊右一塊,但還是能認出原來大致是什麽樣子。而且車還在,很容易辨認出來。熊金平頓時嚎啕大哭。
“他們身上的錢袋不見了,車裡也沒有。馬也不見了。”高捕頭說,“多半是遇了賊人。”而且還得是很厲害的賊人,畢竟兩個大男人,於小虎手上還有兩下子,沒點本事可弄不死他們。
“都是你這個喪門星!”熊金平突然指著關彩衣怒罵,罵完轉頭說:“高捕頭,您可一定要把那賊人抓住啊,可憐我家大富,我大富……”熊金平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高捕頭讓人把屍體帶回去,心想這種情況多半是抓不到賊人了。這能上哪抓?梁大富和於小虎平日裡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指不定誰乾的呢。
所有人都沒想到梁曉才身上,因為他們都覺得,梁曉才根本沒那個本事一次要了這兩人的命。要真是他乾的,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熊金平倒是想說梁大富是出去送梁小才才丟的命,可她暈過去之後就許久都沒能醒。再說醒來了她也不敢真讓衙門的人抓梁小才,畢竟誰都以為梁大富出去送的是妹妹。衙門裡的人可不像老百姓那麽傻,如果把梁小才叫到他們那兒,那可就很容易暴露了。
於是最終,通知梁曉才回梁家的便成了老劉頭。老劉頭先是給熊金平的娘家送了信,熊金平的娘家大哥熊四海翌日便帶著兒子熊廣山,還有外甥女梁繞音一起到了梁家。梁繞音到家就著老劉頭把梁曉才找來了。
哥哥死了,“妹妹”自然要回娘家看看,這無可厚非。但是梁繞音沒想到梁曉才來的時候穿了女裝。她下意識看了眼在場的表哥,發現表哥看梁曉才的時候居然走神了!
“你還有沒有點心!哥走了,我娘還病著,你穿這麽鮮豔給誰看?”梁繞音瞪著梁曉才說,“還不快滾出去把衣裳換了!”
“哦。”梁曉才弱弱地應了聲,也沒看熊廣山,徑直去柴房裡換上了梁家新買來的孝服。
他現在倒是明白梁家為什麽敢讓他代替梁繞音了。他倆是長得真像。明明不是一個娘生的,卻都隨了父親的長相。只不過梁繞音氣質隨母,怎麽打扮看著都有點凶,而梁小才也是氣質隨母,怎麽弄都看起來都是柔柔弱弱的。
他來的時候穿的是梅紅色的衣服,看著還明豔一些,這下換了孝服,再把他那頭又黑又順的頭髮往下一放,不知怎麽就帶著一股我見猶憐的感覺。特別是他垂著頭,露出一副可憐模樣的時候,梁繞音恨不得撲上去掐死他。
她現在無比後悔當初沒讓她哥直接把梁小才殺了,不然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讓她不上不下。而且她表哥看著梁曉才的目光實在是讓她生氣!
“你還愣在這做什麽?還不快去前院幫忙?!”梁繞音說完狠狠瞪了梁曉才一眼,見他出去了,才緩和了語氣說道:“表哥,你看他就是這樣,從小就沒眼力見,跟他那個不要臉的娘一個德性。”
“我倒是覺著小才性子挺好。倒是你,大富剛走,姑母又病著,你口上積些德。”
熊廣山自幼讀書,也不是個傻的。他表妹去了他家之後說心系於他,卻因看不得霍家老太太一人孤苦無依,這才讓梁小才代她嫁了去。可想也知道這就是表面的說辭。還不是想著萬一霍嚴東立了功回來,有個一官半職的她的選擇也多,還可能做上官太太?當誰都是傻子嗎?
當然了,如果在霍嚴東回來之前他先動了心,那跟他過便也可以。算盤打得劈啪想,跟娘一個德性的也不知道是誰。
要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熊廣山根本就不想搭理梁繞音這個表妹。
梁曉才以前見過熊廣山,正是知道熊廣山一表人才,心眼也沒那麽壞,這才表現出那樣弱小的一面。因為沒準關鍵時候這人能幫他。
梁大富死了,熊金平臥床,前面的事情便由娘家大哥熊四海來幫忙招呼。關彩衣也就打打雜。梁曉才找到她,直接把她帶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
“娘,您想不想離開梁家?”梁曉才開門見山地問關彩衣。
“離開梁家?”關彩衣面帶疑問,問道,“去哪?”
“去哪再說,反正不在梁家了。您又不是賣到梁家的,只要您願意和離,咱們就從梁家離開。”梁曉才倒也不是多麽偉大,要救人於苦難之中,而是知道但凡是人都需要有親戚朋友。而在這裡,能真心真意幫助他的人,第一個肯定是關彩衣了,所以如果關彩衣願意離開梁家,他可以幫這個忙。
“可是不在梁家,咱們能去哪啊?而且娘又沒什麽本事,出去之後可怎麽過日子?”要是她真能養活兒子,早就不在梁家了。可是她靠什麽養他呢?將來又拿什麽給他娶媳婦兒?雖然兒子大了,可他們連間能遮風避雨的草屋都沒有。
“去哪都比在這裡強啊。大少爺死了,您說往後夫人能讓我們有好日子過嗎?而且您知不知道,小姐一直想弄死我?”
“這、當真?!”
“我親耳聽到的,還能有假?以往是怕您擔心才沒說。您放心,只要您同意,以後咱們就有辦法靠自己生活。”
關彩衣在跟著梁老爺之前是個良民,所以雖是妾,按說也是貴妾,而非賤妾。她這麽多年忍氣吞聲受著熊金平的氣,也不過是因為開始覺得對熊金平有愧。而且未婚先孕,在這個時代總是讓人抬不起頭來。本來她跟梁老爺拜了天地,以為就是夫妻,卻沒想人家早有妻子。
“娘考慮考慮。”關彩衣說。
梁曉才也沒逼她,又由著她去忙活去了。
古代辦喪事講究是很多的,不但要停屍七天,還要避開八。這裡有個“七出八不出”的說法。所以屍體在家一停搞不好就得停個十天半個月。所幸梁家沒什麽宗親,梁老爺自己當年就是逃難到的東白鎮,遇了霍老爺幫忙。所以梁家這頭沒親戚,來的也不過都是熊金平的娘家人,還有生意上有往來的,看著就沒有那麽嘈雜。
梁大富死了,入殮之後他的棺材停放在客廳,門還大敞。他死相可怖,也沒人敢往前湊。按說熊金平倒下了,梁繞音怎麽也該在堂前守靈,可她見過她哥的死相就覺著害怕,又覺得十分惡心,就老找借口離得遠遠的。熊四海沒辦法,就讓梁曉才去守靈去了。
梁曉才前世是參加過實戰的,血肉模糊的屍體也不是沒見過,對這種早都無感了,便在靈堂裡守著。人家覺得他是守靈,在他這裡其實是躲清閑。
他在靈堂裡乖乖的,心裡想的是:虧得天還涼,不然屍體放那麽長時間還不得臭死個人?
熊廣山看到之後想的卻是:出身雖不佳,倒也懂事。可惜是個男孩兒。
梁繞音發現她表哥又在看梁曉才了,氣得直哆嗦,上前說道:“表哥,大夫過來了,你陪我去看看我娘吧?”
熊廣山點點頭,又看了梁曉才的背影一眼才走,走的時候他說道:“表妹,你雖是我表妹,但既已嫁作人婦,最好還是與我保持一些距離,免得惹人閑話。”
梁繞音這個氣啊。她表哥明知道是梁小才代嫁還這麽說她是什麽意思!
梁曉才有一搭沒一搭地燒著紙錢,正覺著無聊呢,聽到熊廣山的話肩膀抖了好幾下,差點沒樂出聲。心想:梁繞音你活特麽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