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彩衣入夜前去倒泔水的時候,梁曉才就跟她說好了,他往後可能每天夜裡都要出去一趟。至於出去幹嘛,那自然是要賺錢。
一開始關彩衣不同意。她覺得夜裡出去太危險,而且鎮西,那可是花街柳巷,還有人開賭場,那樣的地方素來都是鬧事者多,萬一遇上什麽麻煩了呢?
可是梁曉才這一次倔得跟驢一樣,關彩衣沒說過他。非但沒說過他,還被動答應了要幫忙。至於怎麽幫,大概是每到晚上,關彩衣就要借著去茅房出去一趟,然後再回來。她回來的時候,梁曉才就會離開。萬一李順蓮問起來,關彩衣就說她解決完回屋了。
想想兩人要一起撒謊,關彩衣也有點心慌。她實在沒想到兒子這一想開了之後變化這麽大。但是男孩子嘛,有志向也不是啥壞事,關彩衣一咬牙,決定支持他。
是夜,李順蓮睡下半個時辰了,關彩衣就按梁曉才教她的,下了炕去茅房。梁曉才借著這機會帶著成型的沙琪瑪趕往鎮上——為了不在屋裡的時候弄得動靜太大,沙琪瑪都是提前放在外面的,衣服也是躺下之前換好的,一層薄薄的鍋底灰也是提前抹臉上的,所以梁曉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男生扮相。
他借著微弱的月色走在路上,明明周圍暗得要命,他卻沒有半點慌色。他似乎心情不錯,走在路上腳步都是輕快的,完全沒有“偷偷摸摸”的感覺,坦然得很。
河月村離著東白鎮大約有二十多裡,以他的速度,如果他想快一點,一個時辰也到了。如果慢一點的話就需要一個多時辰。主要還是原主的身體素質沒有達到他前一世的巔峰狀態,所以要慢一些,不然就這樣的距離,隻一點負重他半個時辰左右就能搞定。
但稍慢點也沒什麽關系,反正這個時間是鎮西才開始熱鬧的時候。他發現唯一比較蛋疼的是他怎麽去放這個沙琪瑪。他沒有貨架,但這是點心,又不好放在地上。
最後梁曉才決定舉著碗賣。他就當那個人形貨架。他把大碗托在手心,舉高,放低,再舉高,再放低,一邊賣沙琪瑪一邊繼續鍛煉臂力。
“賣甜蜜果子!好吃又不貴的甜蜜果子嘞!走過路過看一看呦~香甜松軟,包君吃了讚不絕口……賣甜蜜果子,好吃又不貴的甜蜜果子,吃一口滿滿的幸福,絕對是饋贈美人的佳肴……”
他人剛到了鎮西,就已經開始吆喝上了。鎮西有館子,有妓院,還有賣香粉水粉,脂膏啊之類的東西。當然也有各種小吃。鎮東已然進入了晚休模式,而這裡的一天仿佛才剛剛開始。
梁曉才最後停在了妓院門外約十米的距離。他發現這裡有好幾個賣小吃的,有糖葫蘆、酥餅、還有花生瓜子。他旁邊是個賣糖葫蘆的小兄弟,看起來能有個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倒是不大,但瞅著還挺機靈。就是時不時地用袖子抹一下鼻子,然後“哧溜!”一聲吸鼻涕的樣子讓人有點無語。
“唉,新來的,你這甜蜜果子是啥玩意兒啊?”糖葫蘆兄弟問。
“就是一種點心。”梁曉才說,“這兒生意好不?”他微眯著一隻眼,看起來像是有點眼疾,再加上抹黑了臉,所以面貌便很有些平平無奇。
“還湊和吧。不過在這裡賣東西可得交錢。”
“交錢?交誰?交多少?”
“一晚上交兩文。”糖葫蘆兄弟說,“至於交誰,那你看你站誰家門口唄,站誰家門口做買賣就給誰交誰。”
“給它?”梁曉才指指妓院。
“對唄。”糖葫蘆兄弟說,“你這什麽什麽果子,一碗打算賣多少錢啊?好吃嗎?”
“當然好吃。”
梁曉才正說著呢,妓院門口有個佝僂著背的老夥計出來了。老夥計穿著一身棗紅色的衣裳,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六瓣帽,在門口跟一人說著什麽。
糖葫蘆兄弟低聲說:“看見那人了沒?戴帽子那個,就他收錢。他是這妓院的管事。”
話剛落,那老夥計就朝這邊看過來了,不多時走到了梁曉才近前。他上下打量了梁曉才一翻,又看了看梁曉才大碗裡的東西:“小子,知道這的規矩麽?”
糖葫蘆兄弟靠一邊去。梁曉才二話沒說,拿了兩個銅板出來交給老夥計:“聽說了,這您收著。”
老夥計看著手心裡的銅板,哼笑一聲,掂著它們說:“小子,你逗爺們兒呢?兩個銅板就想在我們柳春苑門口做生意?討打吧你!”說著作勢要打梁曉才,卻只是比劃了一下,因為他看到梁曉才的眼神時突地停住了,然後說:“爺們兒告訴你,你給我好好聽著。我這裡頭一次來得先交一百文,往後才是一天兩文,每個月的月頭再交一次一百文,要是一個月一起交就交一百五十文,懂不懂?”
梁曉才轉頭看了眼賣糖葫蘆的,卻見那小子帶著看好戲的樣子笑說:“真是對不住,我忘了你頭一天來。”
忘了?呵。梁曉才對老夥計說:“對不住了爺們兒,那我今兒個就先交一百文,不過咱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老夥計又是一打量:“行。說吧。”
梁曉才拿出一百個銅板,放到老夥計手裡的同時,拉著這人到了一邊,小聲說了些什麽,隨即問:“您看成麽?”
老夥計再抬頭,看梁曉才的目光就變得有點兒不一樣。若此時光足夠亮,大約會有人發現那叫“貪婪”,但是沒人能看到他的目光。他笑說:“成!就按你說的辦!”
梁曉才繼續托著他的碗,看樣子並沒為那一百文錢心疼。可這卻讓旁邊的糖葫蘆兄弟急壞了,這人什麽路子?穿得跟叫花子似的,補丁上摞著補丁,居然說拿出一百文錢就拿一百文錢?那特麽還穿這麽破上這來賣吃的?
賣瓜子的跟賣酥餅的也是疑惑。他們當時可都是被這一百文嚇得差點不敢在這賣東西呢。後來發現這裡的爺都有錢,只要好好賣東西,還是有賺頭的,這才又回家籌的錢過來交完再賣。不過他們都是年紀比較大的老頭,不願意鬥那個心眼,當初賣糖葫蘆的這小子來的時候他們也沒坑過他。雖然他們也能理解,因為他們都不希望這裡有啥新鮮吃的來,因為一來準影響他們賺錢。
梁曉才倒沒想那麽多。他這人,誰要對他好一分,他能還對方十分。但誰要想坑他,那他也不會客氣。他看了眼賣糖葫蘆的,笑笑沒說什麽。
賣糖葫蘆的叫王九蛋,看著梁曉才的笑容皺了皺眉,先前那一臉機靈相變戲法似的被“陰沉”所替代,明明看著人不大,卻不知怎麽的生出一股子市井混混的氣息。他朝梁曉才啐了一口,嘀咕道:“什麽東西。”
梁曉才沒理,也沒停在原地。他就來回托著他的碗走,連吆喝都不吆喝了,好像他的東西必然能賣出去似的。
王九蛋“哼”一聲,吆喝他的,心說你不吆喝還指望有人來買你東西?看你賣不出去的時候找誰哭!
直到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挽著一個肥得流油的男人出來,指了指梁曉才說:“就那兒呢,買嘛買嘛!”
王九蛋心道,喲,生意來了!這可是他的熟客,叫紅梅。不是頭牌,卻也是柳春苑裡生意頗多的一個,時而就會來他這買兩串糖葫蘆。他還當這次也指他呢,結果這紅梅跟她的恩客直接奔向那個“叫花子”,紅梅說:“小兄弟,這個叫甜蜜果子是吧?怎麽賣的?”
梁曉才說:“一塊十五文。我這一碗裡是十塊。”
王九蛋頓時一驚:“十五文,你搶錢啊!”
梁曉才沒理他,笑說:“我可沒搶啊。再說了,覺著搶錢的那都是因為吃不起,這位大爺紅光滿面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位差錢的主。兩塊不過三十文錢,你拿不出來你還當別人也拿不出來?”
紅梅說:“就是就是,我們海哥可是闊綽得很。海哥,買嘛買嘛,買兩塊,你一塊我一塊,你甜我也甜,你說呢?”
海官人一捏紅梅的臉:“好好好,都聽你的,買!來給我拿兩塊!”
梁曉才說著“好嘞”,趕緊用事先準備好的木簽子扎了兩塊,一人給了一個。他收著錢說:“簽子細,您二位吃的時候小心。”
兩人卻都沒理梁曉才,叫紅梅的咬了一口,本來想著就是做做樣子的,哪知這一口下去,頓時就要跳起來了:“唔!好吃好吃!又甜又香軟,哎喲,海哥你快嘗嘗!”
海哥能吃得這麽胖,那平日裡對好吃的要求可是不低的。不過他跟紅梅一樣,最開始真沒以為這東西能多好吃。事實上要不是紅梅拉著他說想吃,他才不會買這麽個小叫花子賣的東西。所以聽紅梅說好吃,他還有點狐疑。哪知嘗完頓覺這三十文不白花!於是大手一揮:“來!再給我來兩塊!”
梁曉才又給扎了兩塊,又得了三十文錢!
這一會兒快賣出去一半,錢也到手六十文。雖說交出去一百,但是很快就能回來!
旁邊王九蛋跟另兩個老家夥看得直愣,愣完一臉羨慕嫉妒,老家夥們羨慕,王九蛋嫉妒。然而人就是賣得好啊!
而且紅梅舌燦蓮花的,特別能說。事實上在這種聲色場的就沒幾個不能說的。她回去在樓裡吧啦吧啦把這甜蜜果子好一通誇。妥,沒一會兒又出來人買來了。紅梅進去說了,一共就十塊,她家海哥買了四塊,就快沒啦!一聽她的話,喜歡湊熱鬧和喜歡嘗鮮的都往門外去找。有的人可能並不是為了吃,就是為了博個面子,於是不一會兒梁曉才就賣完十塊沙琪瑪!
一百五十文到手了,梁曉才又取了其中三十文,繞回後門給了“收稅”的老夥計,笑道:“多謝爺們兒幫我。明兒個我大抵還來,到時候自然忘不了您。”
老夥計笑說:“好說。那咱明兒個見?”
梁曉才笑著掂了掂手裡二十個銅板,正要走,這時老夥計又突然叫住他:“等一下。”
梁曉才轉身:“您還有事?”
老夥計說:“小子,你要是想長時間在這兒乾呢,最好把這身行頭換換,有些爺講究,見了你這樣賣吃食人不願意買。還有,你叫什麽?”
梁曉才說:“我姓柴,叫柴曉亮。您叫我小亮就行。多謝您指點了。”
老夥計一揮手,梁曉才便朝著河月村走去。一碗成本十五文錢的沙琪瑪賣了一百五十文,梁曉才覺得自己有點黑。不過往後這錢還是有一些要給那個老夥計,還有帶客的姐兒,所以貴點也應該。靠利益鏈賺錢就這麽回事。
今天賺五文,明天,後天,會有更多更多,一想到這,梁曉才也挺高興。雖然這裡的生活跟現代是沒法比,但是這裡空氣好,生活節奏慢,且當體驗異國風情。
到了家,大約是醜時了。這個時間李順蓮肯定睡著了。但是關彩衣的話,梁曉才覺得不一定。他輕巧地往柵欄裡一躍,從菜園子那一頭走到正門前,然後打開門。門折頁響起“吱呀”一聲,他帶著清寒進到了屋裡。
李順蓮沒醒,她雖然耳朵靈,但這個時間應該是睡得最沉的時候,所以沒什麽反應。當然有反應也不用擔心,可以說他去外面上茅房了。反正出去不容易,回來的時候就簡單了。
關彩衣擔心梁曉才,確實沒怎麽睡。但是她聽著動靜也沒敢多問,只聽得梁曉才說一切都挺好,她才松了口氣,不多時睡過去。
翌日,梁曉才醒了之後便又穿回了女裝。關彩衣還幫他梳了梳頭髮。他自己梳的時候像個馬蜂窩,關彩衣梳完那立馬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利落多了。
梁曉才說:“還是您厲害啊。”
說完他把昨兒個夜裡賺到的五文錢給了關彩衣,讓她自個兒留著。那大頭的倒是還在他那兒呢,關彩衣也沒跟他要,大概是覺著他主意多,也大了。
其實相比較二十兩來說,五文錢真的一點也不多。但關彩衣依然開心得要命,因為她知道這是她兒子賺的。她緊緊握著這錢,之後小心地找個帕子給它包了起來。
梁曉才笑了笑沒說什麽,吃過飯之後揉了些面,又出去幹活。他去翻地,去找農家肥。這裡沒有化肥,所以好多人家都是攢雞糞啊鴨糞,甚至撿牛糞,然後發酵了之後來年用。原主對這些也不大懂,所以都是邊學邊做,倒是也攢了一些。梁曉才琢磨著得用到菜園。
關彩衣晾完衣服,陪李順蓮說了會兒話。之後到菜園去找梁曉才:“你今晚還要去?”
她看到待醒的雞蛋麵團了。
梁曉才點點頭:“我覺著買賣這個事不能做一天歇一天吧,昨兒個買我東西的人說今天還想買呢。”
關彩衣說:“那好吧。”
到了下午,梁曉才又開始炸“面條”了,炸出來的一條條色澤金黃,再和熬好的糖,還有芝麻那麽一拌勻,滿屋子都是甜香。
李順蓮問:“小音啊,又做甜蜜果子了?”
梁曉才說:“是啊娘。這東西天熱就放不住了。我再炸點。再說我看你們也都挺喜歡吃的。”
李順蓮笑了笑說:“你就是孝順。”
梁曉才說了聲“應該的”,然後這次弄的挺多。他弄了滿滿兩碗的沙琪瑪,之後到了夜裡,又像前一晚一樣,去鎮西賣去了。
昨兒個沒吃上的,還有那得了好處的姐兒們在恩客旁邊枕頭風一吹,出貨量唰唰快!一會兒就賣完!
第一天賺了五文,第二天賺了三百文!不過三百文裡他抽了一百文給老夥計,老夥計又去和那些姐兒們分,所以他就賺二百文。
但是一天二百文啊!
梁曉才第三天繼續炸蛋面條!
李順蓮聞聲,動了動嘴唇,有心想說什麽,但又擔心說了兒媳婦兒不高興,便也沒吭聲。
於是入夜之後,梁曉才便又出去了。這次還是和前一晚一樣,關彩衣開的門。關彩衣到了外面,然後穿著男裝的梁曉才才從屋裡出來。他去拿好東西,跟關彩衣擺擺手,躡手躡腳地離開。
關彩衣不一會兒便回了屋子,殊不知黑暗中剛好有個人,看到了他們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