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隻烏鴉能夠追上雪橇。

飛雪中仿佛存在一面看不見的高牆， 凡是靠近的烏鴉都會撞得頭皮血流，腦漿迸裂。

眨眼之間， 死去的烏鴉超過上百隻，葉安在自己同烏鴉群之間畫出一條長線，凡是越過這條線的烏鴉都會命喪當場。

變異烏鴉足夠聰明，聰明到它們之前不將葉安放在眼裡。如今遭遇挫折和損失，沒有像別的變異獸一樣暴怒， 也沒有沖上去為同伴報仇， 而是扇動著翅膀徘徊在半空， 盯著雪地中的葉安， 發出一陣又一陣刺耳的叫聲。

冷風呼嘯而過， 吹過林間， 卷起陣陣詭異的聲響。

飛雪逐漸增大，很快連成白色雪幕。

雪花落在葉安身上，覆上他的發頂和肩膀，積了厚厚一層。葉安始終一動不動， 仿佛立在雪中的雕像， 攔截在烏鴉群面前，使它們無法前進哪怕半米，只能眼睜睜看著雪橇拖拽獵物馳遠。

嘎——

刺耳的叫聲穿透風聲，摩擦著葉安的耳鼓。

葉安倏地抬起頭， 捕捉到烏鴉群中數個身影， 鬥篷遮蓋下的嘴角緩緩牽起， 找到了！

烏鴉群察覺到不妙， 開始聚集起來，效果卻適得其反，徹底-暴-露-出葉安要尋找的目標。幾隻外表體型都不起眼的烏鴉被葉安鎖定，意志牽引成線，繼而化為鋼針，穿透烏鴉群，精準穿透目標的頭顱。

嘎——

又是一陣刺耳的叫聲，數個黑點從半空中跌落，翅膀攤開摔在雪地中，在墜落中途就已經斷氣。

血從死去烏鴉的口中流出，蜿蜒成一條條小溪，很快在風雪中凍住。遠遠看去，仿佛散落在遍地銀白中的猩紅長鏈。

烏鴉群登時陷入混亂，傳遞出憤怒、恐慌、焦躁和猶豫等多種情緒。

葉安抬手緊了緊圍在身上的鬥篷，他果然猜對了，那幾隻死去的烏鴉正是族群首領！

然而，葉安殺死的並不是全部。很快有更多烏鴉發出叫聲，驚慌的族群被安撫。

在葉安以為它們會集中起來復仇時，絕大多數烏鴉竟然振翅高飛，分成數量不同的幾支隊伍，陸續穿透風雪向不同方向飛去，沒有一支隊伍靠近葉安，紛紛都在遠離他，越遠越好。

權衡利弊的結果，大部分烏鴉都認為戰鬥得不償失，最好的選擇就是離開。

這樣的行事方式固然能保存族群成員，卻也在某種程度上囿住族群的發展。即使這個族群再聰明，成員數量再多，也永遠無法站到猛禽食物鏈的頂端，只能淪為一群小偷和欺軟怕硬的強盜。

烏鴉群陸續飛遠，葉安在原地站了許久，確定它們不會去而復返，才活動開手腳，從雪下尋找乾草，將死去的烏鴉一隻隻搜集起來捆好。

變異烏鴉體型不小，百多隻串在一起，重量著實不輕。

葉安將草繩提起來，掂量幾下，綁在繩子上的烏鴉都已經凍僵，隨著他的動作彼此磕踫，發出冰塊和金屬-撞-擊-般的聲響。

松林中傳出一陣野獸的叫聲，葉安抬頭望去，透過白色的雪幕，捕獲到幾隻豺的身影。

隨著叫聲越來越近，葉安沒有繼續停留，帶著戰利品踏上返回營地的路。

獅群跟在他身邊，雄獅在離開之

前發出吼聲，震懾聚集來的小獸。母獅甩甩尾巴，完全不想搭理，爭相靠近葉安，尾巴卷過來，葉安幾次險些被絆倒。

營地中，木棉正組織人手收拾獵物，自己踏上雪橇，準備前去支援葉安。

伐木的隊伍也已經歸來，大段的木頭堆在雪橇邊，被砍成長短類似的木料，斷口處覆上碎雪，少數樹乾流淌出樹漿，在寒風中垂掛成冰。

卡米爾三人回到營地後，跟著幾個強壯的女人處理木料，剝掉樹皮，用斧頭劈砍成合適的長短，再用工具切削打磨，製作成雪橇材料。

高處警戒的人朝木棉揮手，發出興奮的歡呼聲。

“是大人，大人回來了！”

營地前的雪橇被迅速移開，葉安帶著獅群穿過雪幕，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歸來。

百余隻烏鴉被丟在地上，葉安示意木棉將獵物取走，朝興奮的人群擺擺手，並沒打算說些什麼，帶著獅群返回房車，打算暖和一下凍得冰涼的手腳。

目送葉安的背影走遠，卡米爾停下手中的活，對艾什和奧瓦說道︰“等下吃過東西，我有事情和你們說。”

“什麼事？”艾什問道。奧瓦也是滿臉好奇。

“關於咱們接下來的生活。”卡米爾說道。

艾什和奧瓦對視一眼，又看向房車所在的方向，心中隱約浮現某個答案，卻不能十分肯定，只能對卡米爾點點頭，加快乾活的速度，一切等回到帳篷再說。

當夜，收拾好的駝鹿和變異象被重新捆好，堆放在雪橇上，由守夜人輪換看守。

葉安坐在房車裡，背靠變異虎，身邊趴著兩隻小虎崽，懷裡蜷著一隻雪貂，拚接起來的地圖被他掛在牆壁上，清晰展示出幾處藏寶地點。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趕路，不巧又遇上暴風雪，始終沒機會仔細研究這些地圖。想到在地下發現的骸骨和山洞中找到的兵器，再看眼前的地圖，葉安總有一種預感，這裡面藏著的秘密，很可能遠超自己的想象。

抱著雪貂站起身，葉安靠近藏寶圖，仔細辨認上面每一個做記號的地點。在某一處，他的視線忽然停住，手指點上去輕輕按壓，又順著繪出的線條描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

“奇怪。”

如果他沒有看錯，這個標記是在海裡，離陸地有相當距離，標記形狀迥異於其他地點，而且數量很多，互相疊加，很難猜出這究竟是什麼。

就在葉安疑惑不解時，車門忽然被敲響，感知到門外人的思緒，葉安拉下垂掛在車頂的繩索，深色的獸皮快速垂掛，遮住拚接在一起的地圖。

卡米爾幾人站在房車外，都有些忐忑不安。米洛被艾什抱在懷裡，雙臂環住艾什的脖子，相比之下，反倒是四人中最鎮定的。

車門被從裡面打開，葉安探出半個身子，看到車外的少年，並沒表現出任何意外。

“進來吧。”

說話間，葉安朝帶路的女人示意，女人很快轉身離開，少年們則跟著葉安登上房車。隨著車門合攏，全身被暖意包裹，緊張的情緒也逐漸放松。

他們的緊張不只因為接下來要說的事，還有之前穿過獅群，被三十多頭變異獅盯著，哪怕知道它們不會撲上來，仍不免膽戰心驚。

母虎懶洋洋地趴在地上，

看到走進車廂的卡米爾幾人，正準備低吼一聲，被葉安抓了一下耳朵，低吼變成呼嚕聲，很快又躺了回去。

小虎崽撲到葉安懷裡，擠走雪貂，佔據最舒服的位置。

葉安從爐子上提起鐵皮壺，倒出幾碗加了蜂蜜的水，推到幾人面前。

蜂蜜水散發出香甜的滋味，少年們謝過葉安，先後端起碗，三兩口喝完，品嘗到這股甜蜜，都是意猶未盡。

葉安又將木碗倒滿，沒有急著詢問他們的來意，耐心等著他們自己開口。

飲下兩碗蜂蜜水，卡米爾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大人，我們想留下，我們想要跟隨您。”

艾什和奧瓦也放下木碗，和卡米爾一樣，忐忑地看著葉安，不確定對方是否會留下他們，是不是會當場拒絕。

“理由呢？”葉安一下下順過虎崽背上的皮毛，手指撥動它的耳朵，捏了捏虎崽的爪子，視線掃過卡米爾幾人，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隻讓對方給出理由。

“您知道我們的來歷，在此之前，我們本打算流浪。您願意收留我們，容許我們在營地躲避暴風雪，我們十分感激您，想要追隨您！”卡米爾道。

葉安沒說話，身體向後靠，直至靠到母虎背上，口中道︰“我想聽更誠實的理由。”

卡米爾想說他並沒有說謊，但被葉安的目光鎖住，不由自主說出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話︰“我想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葉安側頭看向艾什和奧瓦，問道︰“你們呢？”

奧瓦抓抓頭，這是他無措和尷尬的表現。在來見葉安之前，他們和卡米爾商量好，一切由卡米爾開口，畢竟三人中他最聰明，口才最好。只是事情的發展和想象中不同，葉安不接受他們商定的理由。

“和卡米爾一樣，我想活下去。”奧瓦認真道，“在被抓去千城之前，我曾經和家人生活在聚居點，哪怕只是最小的聚居點，也比在荒原流浪要安全。我好不容易逃出千城，之前沒做辦法，如今有機會不流浪，我想留下，我想跟隨您。我有力氣能乾活，我還能捕獵，我保證不會讓自己成為拖累！”

葉安的視線又轉向艾什，等著他的答案。

“我也想活下去，還有米洛，只有您能救他，能幫助他。如果您不願意留下我們，至少讓他留下，他是變異者，跟著我們流浪，萬一再出現之前的情況，我們沒法救他。”

聽完少年們的話，葉安沒有馬上給出答案，而是看向米洛，問道︰“你的決定呢？”

“我想留下。”米洛認真道，“我會有用的。”

葉安無聲嘆息，千城那些老家夥對米洛的影響實在太深，使他總是從消極的方面去考慮問題。

“你們可以留下。”葉安說道，“作為回報，你們要跟著木棉一起乾活，隊伍出發時會分給你們雪橇，抵達目的地後會另做安排。”

“是，謝謝大人！”

“不必急著謝我，”葉安話鋒一轉，“隊伍中有定下的規矩，我會讓木棉講給你們。如果你們觸犯這些規矩，後果嚴重的話，我會將你們趕走，明白嗎？”

少年們收起興奮的神情，一起向葉安點頭並當場作出承諾。

木棉獲悉葉安打算讓他們留下來，並沒多說什麼，仍將他們安排在之前的帳篷，在輪換守夜之前，抓緊向他們講述葉安定下的規矩。

“還有不明白的就去問冷杉，記住我同你們說的，一定不要越線，否則隊伍中的任何人都不會放過你們！”

木棉的話帶著威脅，卡米爾等人卻覺得十分正常，並沒任何抵觸。換做他們自己，為了同伴的安全，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

卡米爾幾人留了下來，在兩日後隨隊伍一同出發。

雪橇上滿載葉安此行的收獲，由房車和拖車牽引，向三角洲的方向不斷前行。

與此同時，蕭和趙翁帶領的車隊已經佔據千城。

城內的居民四散逃跑，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城池。橫貫城內的地縫深不見底，大多數建築物倒塌，蕭架起數條冰橋，人員和車輛才能通行。

趙翁的目的地是城內的倉庫，蕭則不然，進到城內後，他直奔城主府。據逃出來的千城人供述，地動發生後，城主和長老一直沒露面，他們如果沒有逃出來，必然還留在那裡。

蕭跳下改裝車，透明的冰柱拔地而起，黑色的身影在冰柱上跳躍，圓拱形的冰橋交錯而過，末端延伸而下，直抵城主府大門。

蕭跳下冰橋，單手推開半開的大門，徑直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