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不成在他之前有人來過。
謝琅看向前裡正謝建康,“你會做?”
“我不會做。但我跟人學過。我家也有紙。”謝建康道。
謝琅心中一凜,試探著問,“那我怎麽沒見你用過?”
“沒法寫字。”停頓一下,謝建康道,“擦屁股都扎人。”
不會吧。
謝琅面露懷疑,“你,去拿過來我看看。”
謝建康見他不信,而又不想陪謝琅瞎忙活,就立刻回家拿紙。
“還做不?”謝廣問。
謝琅點頭,“繼續。我覺得前裡正口中的紙跟我想的不一樣。”
“你還能做出別樣的來?”村裡人不信。
謝琅看向說話的人,“我做出來了,回頭我家割豆子的時候,你們一家老小都先去幫我割?”
黃豆比麥子更脆弱。麥穗掉了可以撿起來。豆子熟透,豆莢炸開,要一個豆粒一個豆粒的撿。說話之人可不敢跟他打這個賭。
當了半年農夫的謝琅也聽人說過豆子的事,便故意問,“怎麽不說了?”
“我就隨口一問,又沒懷疑你。”
謝琅嗤一聲,“快點吧。真能做成,明年開春就把河邊,山腳下,和咱們村這些空地上全種上竹子。到那時也不用做油皮,每年做兩個月竹紙就夠咱們用的了。”
“為什麽隻做兩個月?”謝廣不明白。
謝琅:“山上的竹子全砍了,做整整一年。以後還做不做?不給你兒孫留點?賺的錢你花光了,讓他們吃什麽喝什麽?上山打獵啊。”
謝廣不禁摸摸腦袋,“我忘了。”
“我家才存兩貫錢,就先後有我姑,我舅、姨母,小偷光顧。竹子全砍下來,一次賺十貫錢,你們覺得你們能守住嗎?”謝琅看向眾人。
兄弟多的人覺得能守住,臉上也就浮現出來。
漢武帝一朝的名人謝琅知道的不少,衛青、霍去病是在書上看到的。但更多的是兒時在電視裡看到的,像東方朔、郭解這類。
謝琅便問,“來的不是普通小偷,是遊俠郭解,你們還能守得住嗎?”
眾人面露懼色。
養蠶裡大部分人不識字,也不懂什麽大道理。並不是他們不想,而是家貧,每天吃了上頓沒上頓,想思考些道理也沒心情去想。
謝琅就耐著性子說,“我以前聽人講,小富即安,很不以為然。可縱觀這一兩個月出的事,讓我不得不承認這句話很有道理。
“你們看我有了錢就給猴子買雞和鴨,認為猴子不吃不行。其實是的。但我不買,我家那隻猴兒就自己打獵。既如此我為什麽還找你們買?就是擔心家裡錢太多,惹來郭解那樣厲害的遊俠。”
“郭解知道我們?”謝廣不禁問。
謝琅笑道,“王公子最近都沒出過長安城,都知道我們養蠶裡。你說整天四處遊蕩的遊俠知不知道?”
“咱們養蠶裡現在的名氣這麽大啊?”謝廣驚呼道。
謝琅看向其他人,“大不大?”
“養蠶裡的人做出薄豆腐,做出臭豆腐,又做出油皮,還做出素雞和豆腐乾。如今長安城中三歲的小兒都知道長安城南四十裡有個養蠶裡。”謝伯文說著,也看其他人,“我說的對吧?”
眾人連連點頭。
謝琅長歎一口氣,“我是這樣想的。真能做出來,咱們今年也別拿去賣。明年開春太學開課,咱們再拿過去。你們意下如何?”
“先前不是說好了,無論做出多少都歸你?”謝廣道。
謝琅點頭,指著不遠處堆成小山的竹子,“這些歸我。真能做出來,不用今年生的毛竹,用兩三年的竹子也成。但比用毛竹麻煩一點,工序複雜一點。”頓了頓,“我不要你們現在就回答我。”
眾人面露不解,那什麽時候回答?
此時還沒有中秋,但有拜月的習俗。
謝琅就說:“拜月節那天,你們的親戚都會來吧?”看向謝伯文,“你姑,你姊妹會不會過來?”
“有空就來。”謝伯文仔細回想一下,“去年來了。今年說不準。”
謝琅:“你們的親戚過來,看到你們家日子好了,不露出羨慕之色,或者不管你們借錢,那你們就把今年做的竹紙拿去賣。”
此言一出,眾人皆露出怎麽可能不羨慕,不借錢的神色。
謝琅見狀,這才說,“小富即安有沒有道理?”
眾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謝琅又接著說,“即便你們想多賺點,在外也要裝作只有點小錢的樣子。比如存了錢就把房子蓋上。即便遊俠來了,找不到一銖錢,他下次也不來了。這點懂吧?可咱們要是把竹子全砍了做紙,你說你沒錢,自己信不?”
眾人連連搖頭。
謝琅便問:“同意每年做兩個月竹紙不?”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為了全家人的性命著想也得同意。再說了,每年兩個月,還能給子孫後代留下一些東西,生生不息,就更得同意了。
村裡人說服了,接下來就是自家人。
“二哥,你丈人和小舅子有沒有管你借錢?”謝琅看向謝二郎。
謝二郎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微妙,看了看眾人,又看看謝琅,吞吞吐吐,半晌愣是連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謝琅都替他急得慌,“有還是沒有,一句話的事。”
“我說吧。小廣的姨在城裡碰到你嫂子,問過你嫂子。”謝伯文開口道,“你嫂子說我家的房子快塌了,賺點錢全買磚了,暫時沒有,他姨才沒往我家來。
“他姨這種都是很好的。我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姑。她比你姑謝建芬還厲害。拜月節不來,除夕一定會來。到時候你們都去我家看看,就知道比我說的還誇張。”
謝伯文的話讓眾人想到他們前些日子擔憂的事――親戚上門哭窮。
最近忙地裡的事,就把這事給忘了。
謝伯文說完,眾人露出擔憂的神色。姑母姨母都好打發,丈人和小舅子最是麻煩。
不是每個人家的小舅子都像謝琅的舅父那樣。有許多人家的丈人娘舅都很通情達理,以前也幫過自家。過來詢問油皮是怎麽烤乾的,他們可以推到謝琅身上,裡長不準說。
若是找他們借錢做個小生意,就不好拒絕了。總不能因為這點事跟人品極好的丈人斷往吧。他們同意,他們家的女人也不同意。
思及此,眾人劈竹子的動作慢了下來。
謝琅要的就是這種結果,也沒再說什麽。
又過一會兒,謝建康拿著紙來了。
這些紙謝建康打算扔掉,可他一想是拿錢買的,又不舍得扔。就像個雞肋似的放在櫃子裡,有好幾年了。今天終於托謝琅的福,重見天日。
謝琅沒等他走近,就確定他的紙跟蔡倫紙不一樣。
放心下來,謝琅便直接說,“我做的比這種好。”
“你真能做成?”謝建康面露懷疑。
謝琅:“我想的很好,能不能做成還得試過才知道。”
“也就是說不一定能成?”謝廣接道。
謝琅轉向他,“那個耬
車我做了十天。”看向謝建康,“你叔說過沒?我們拆了裝裝了拆,拆壞又重新做,所廢的木料都把我家灶房堆滿了。”
“我叔提過,還說你好耐性。換個人知道怎麽做的,都不一定能做出來。”謝建康說著,就看謝廣,“跟你三郎叔學著點。沒什麽東西是一次就成的。”
謝琅點頭,“問你叔,你嬸做豆腐浪費了多少豆子。”
“浪費了幾十斤。”謝仲武開口道。
謝廣不禁躲到他爹身後,“我今天閉嘴。”
謝琅輕笑一聲,就把紙還給謝建康。
謝建康順勢坐下就問,“跟我們說說工序,我看跟做這個有什麽不同。”
“就是取出這裡面的東西,上灶蒸――壞了!”眾人猛然看向他。謝琅霍然起身,“我把灶給忘了。”
謝建康還以為什麽事,“在這裡面壘一個就是了。咱們這麽多人,一會兒就能壘好。”
“不是。這東西得煮好幾天。我擔心陶甕煮不了這麽久。”謝琅用陶罐做了幾個月飯,罐沒裂開,可他始終擔心做著做著會砰一聲炸開了。
謝建康:“那怎麽辦?”
“我家還有鐵,我去弄個鐵的。你們慢慢做,不急,我現在就去。”說著,謝琅就往屋裡去。
謝建康不禁說,“這孩子怎麽說走就走。”
“正是這種性子,才敢做這個。”謝伯文笑著說。
眾人看了看謝琅消失的方向,覺得他說得在理。隨即就看到謝琅院中冒起濃煙,不用猜也知道他點火燒鐵。
果然,沒多大會兒,院裡響起咣當咣當的打鐵聲。
翌日,謝琅繼續打鐵,謝建業帶人把灶支起來。村裡老人幫忙做個木桶,回頭放在鍋上面,可以多蒸一點竹料。
謝建康就帶人取竹子裡面的那層東西。全部取出來,拿起晾曬,就開始做竹簾。
一個月後,搗爛的竹料倒入謝琅早已準備好的缸內,用竹簾抄出他來到漢朝的第一張紙,就讓謝廣火速送到烘乾房裡。
片刻,謝廣把東西拿出來就朝謝琅跑過去。
前世經歷太多事,很難再激動的謝琅沒等他到跟前就忍不住問,“成了沒?”
謝廣搖了搖頭。
“不可能!”謝琅連忙跑過去,“我看看。”伸手揭開,刺啦一聲,“揭不掉?”
謝建康小跑過來,“我看看。”定睛一看,“我的天?這麽薄?這麽光滑?成了!成了!”
“成個屁!揭都揭不掉。”謝琅道。
謝建康奪走竹簾,“你懂個屁!”就衝眾人吼,“繼續做。剩下的竹料也上灶蒸,蒸好的就用石臼繼續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