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呼吸一滯,擠出一絲笑,道:“對,我就是騙你。”
謝建業噎住。
謝琅哼一聲,轉身就走。
“幹什麽去?”
“溫家裡,買磚。”謝琅頭也不回的往西南方向去。
謝建業追著問,“你畫的東西怎麽辦?”
“你不做,我回來自己做。”
謝琅前世天天都在騙人,但他從未騙過親人和戰友。
謝建業不了解他,也該了解三郎。少年人誠實守信,為人仗義,都不曾騙過外人,怎麽可能會騙他。
謝琅從謝建業讓他一個沒爹沒娘,房子快塌了的少年出三十文錢時,就看出他情商低,也沒想到會這麽低。
謝建業此人古道熱腸,謝建業的妻子和三郎的娘關系不錯,三郎對他和他的妻兒喜歡不起來,謝琅還以為三郎挑剔,現在可算找到原因——一家人情商都低。
比如謝建業的二兒媳婦,三郎的爹娘下葬那天,當著三郎的面講,有再多錢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沒命花。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實話,可也不該說給三郎聽。
不過,就算謝建業一家都是這個德行,謝琅還會幫他們。
一是謝建業一家本質不壞,又是三郎的親人。三郎不喜歡他們,也不願看到他們窮困潦倒。二是考慮到漢朝男子滿二十歲須服一年兵役。他不能帶小七同去,而整個養蠶裡只有裡正和謝建業能讓謝琅放心一些。裡正年齡大,謝琅打算到那時讓謝建業幫忙照看小七。三是擔心謝建業嫁閨女的時候找他借錢。
他日謝建業開口,謝琅說沒錢,謝建業一定會生氣。因為他都有錢養沒有血緣關系的小七。裡正也會說他不懂人事。
養蠶裡這地方不錯,前面有河,後面是山,離長安城也就四十裡,裡長通情達理,村民團結,很適合居住。
謝琅打算在此度過他或許短暫或許漫長的一生,於情於理都得跟謝建業保持良好的關系。
不得已鬧僵,他也不能是理虧的一方。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他多給謝建業找幾個賺錢的門路,謝建業再找他借錢,他想借就借,不想借就可以回謝建業一句,你比我有錢。
走了大概十丈,聽不見腳步聲了,謝琅慢下來,問小七,“我大伯有沒有跟過來?”
小七搖了搖頭,沒有。
“回裡正家了。”
小七點點頭,欲言又止。
“又想說什麽?”謝琅笑著問。
小七眨巴著眼睛,勾著頭打量他好一會兒,見他當真不生氣了,抿抿嘴小聲說,“你做?”
“我做?”
“賺錢。”
謝琅明白過來,又忍不住懷疑他理解錯了,“你的意思有錢咱們自己賺?”
小七點頭如搗蒜。
謝琅腳下一頓,看著懷裡的小孩,他其實是四十歲,不是四歲吧。
雙手抱著小孩,讓小七面對著自己,“你這孩子,有點意思啊。我出去給別人打井,就沒法給你做飯了。再說打井賺不了幾個錢。咱們先留著力氣,以後賺大錢。”
小七睜大眼睛,很是好奇的看著他。
謝琅有礦,不愁錢用。可他不做事賺錢,還頓頓吃肉,天天喝湯,滿院飄香,就沒法跟鄰居解釋了,“等咱家的房子建好你就知道了。”
小七抿抿嘴表示知道,便不再盯著他。
謝琅趁機把意識放入千裡江山圖中。
千裡江山圖對前世的謝琅來說很雞肋。他可以控制圖中所有東西,比如讓小麥拔地而起,麥粒脫落,把鐵礦中的渣滓去掉。但也僅限於此。
麥粒無法變成麵粉,大米無法變成米飯,鐵塊也無法變成刀具。
圖裡的東西都能拿出來,可拿出來就放不進去,包括謝琅自己也進不去。
謝琅前世有車有房有存款,會做飯但他更喜歡叫外賣,因此得了江山圖許多年,他用到的次數屈指可數。
如今到了古代,千裡江山圖終於有用武之地。
謝琅尋到金礦,搞一小塊金子攥在手裡,就把小七放在地上,“我累了,自己走一會兒行嗎?”
小孩點一下頭,就往前跑。
跑出去兩步猛然停下,回頭看謝琅。
謝琅笑道:“沒走錯。你往西南方向看,看到房屋了吧?咱們就去那兒買蓋房子的磚。”
小七再次往前跑。
謝琅慢悠悠跟在後面,見他差不多走一裡路了,才叫他停下。抱著小七又走二裡路,就到溫家裡了。
溫家裡離渭河近,離山也近,因山黃裡在上遊,把大魚都堵住了,而上山打獵又危險,他們便在山水之間燒磚。
謝琅要的磚多,到溫家裡就直接去找裡正。
三郎會打鐵,擅木匠活,但他從未幫人建過房子。三郎不知道建一間房要多少磚。謝琅也不知道。到裡正家,謝琅就把他家院子大小告訴裡正,又把他要建的房屋高矮說給裡正聽,讓裡正給他算一下需要多少磚。
裡正算出來,自己都嚇一跳,便試探著跟謝琅說,所需的磚有些多。
謝琅立刻把他準備好的金塊拿出來,問道,“這些夠嗎?”
溫家裡的裡正很意外,沒想到身著粗布麻衣的少年能拿出金子,“還差點。”接過去掂量一下說道。
“等你們把磚送齊,我再補給你們?”謝琅問道。
裡正接道:“你何時用?”
“你們磚窯裡若是有磚,今天就可以送過去。”謝琅道,“我家院子大,再來這麽多也能得放下。”
溫家裡的裡正還有點不放心,“一次買這麽多,要不要回去跟你爹娘再商議一下?”
“我爹娘都不在了,不用支會他們。我有個大伯,來之前跟他說了。”謝琅道。
裡正頓時覺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不知者不怪。”謝琅笑道。
裡正見此,不敢再多話,端是怕又戳到他的傷心事,他一氣之下不買了,“我這就去安排。你要不要跟我過去看看?”
謝琅望著天上的太陽,“不了。家裡還有點事,午時前必須趕回去。”
“那我送送你。”裡正一直把謝琅送到村口。
謝琅等他走遠,立刻拐到渭河邊,趁著小七沒注意,往河邊扔幾根細長的竹子。
走到河邊,把小七放地上,謝琅就脫掉草鞋,挽起褲腳,對小七說,“我去抓幾條魚,留咱們晌午做著吃。”
漢初民風開放,還沒後來那麽多條條框框。父母仙逝,做子女的守百日孝就成了。小七是謝元的孫子,不是兒子,昨天又成了謝琅的孫兒,他又只有四歲,跟著謝琅吃點魚喝點湯,沒人會怪他。
暫時沒法炒菜,剛才去溫家裡的時候謝琅看到一個水溝,就想到抓魚吃魚。
初春時節,渭河水冷,謝琅身體單薄,不敢在水裡待太久,仗著蹲在岸邊的小七看不見水裡情況,從江山圖中放一條鱸魚出來,穿到竹子上。
鱸魚很大,不算魚尾和魚頭,按照漢朝的尺子量也有一尺,也就是二十二公分。足夠他和小七吃的,謝琅就打算上岸。
轉身之際,想到溫家裡的人下午送磚過來,謝建業看到一定會過去幫忙,不喜歡佔人便宜的謝琅又在水裡抓一條同樣大小的鱸魚,才領著小七回去。
五裡路,謝琅抱著小七走一會兒,小七自己下來走一會兒,因小孩腿短,等一大一小到養蠶裡,天都晌午了。
炊煙嫋嫋升起,村子裡分外安靜,謝琅左手拎魚,右手抱著孩子,走在鄉間的小路上,這一刻內心格外平靜。
前世飛機出事前,謝琅打算轉業,為的便是這一刻的平靜。但他知道,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他也不會得到真正的安寧。
來到古代得到了,還得個孫子,謝琅推開自家即將破碎的木門,望著隨時會倒塌的房屋,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挺好。
“嘎!”
謝琅瞬間清醒過來,低頭看到腿邊的鴨子,連忙把小七放地上,魚放廚房裡,去堂屋舀一瓢高粱撒地上。
再不喂它,它能夥同母雞把家給拆了。
隨後謝琅讓小七看著家,就拎著其中一條魚出去。
小孩拔腿跟上去。
謝琅聽到腳步聲,回頭問道,“一個人在家害怕?”
小七看了看他,就改盯他手裡拎的魚。
“想說什麽?”修過心理學的謝琅這次沒能看出小孩在想什麽。
小七指著魚,再次仰頭看著謝琅。
謝琅好像懂了,“你是想問我為何不把這條魚放家裡?”
“放河裡?”小孩問。
謝琅笑了,“你以為我想把它放河裡?不是。這條魚的嘴壞了,放河裡它也活不成。”
那你拎著它幹什麽?小七疑惑不解。
謝琅:“給我大伯送過去。”
小七伸手就奪。
謝琅嚇一跳,“你幹什麽?”
“不給!”
謝琅似乎明白了,又覺得不可思議,這麽小的孩子就知道家裡的東西金貴麽。
“不給他?”
小孩連連點頭。
謝琅:“為什麽?”
“壞!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