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按著原路又回了陳落辦公室,推門進去時, 陳落正拿著一隻小壺給花澆水, 門吱呀被推開,她手上動作一頓, 放下壺道:“她的病看上去可不輕,怎麽現在才把人帶過來?”
“以前沒這麽嚴重, 後來發生了點事……我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能治好麽?”
“我是醫生, 又不是神仙, 能不能好得看病人配不配合。”陳落道,“她的心理障礙很嚴重,警惕性高,偏執及焦慮回避型人格, 她說話的時候言語無序,經常往四周看, 好像周圍有什麽東西, 雖然我不能十分確定, 不過她大概率伴有中度妄想症。”
一大堆名詞聽的景行一愣,緊張地問:“那該怎麽辦?”
陳落翻了個白眼,“治啊。”
“要住院麽?需要吃什麽藥?”
“不是所有的病都要住院治療的, 她現在的情況,住院只會增加她的壓力和心理防禦, 耽誤治療進展,最好每星期帶她來複診一次,記住, 千萬別讓她的精神受二次刺激,至於能恢復到什麽程度我現在也不好說。”
“那……”
“哎呀那什麽那,這病又不是一天能治好的,放寬心,正好我也下班了,走走走,咱們老同學都多久沒聚了,找個地兒吃飯,你請客啊。”陳落打斷景行,推著她的肩膀走出了辦公室。
陳落給蕭桐下的診斷,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在景行心上,回去的路上景行一直皺著眉一語不發。
陳落專心開車,等紅燈的空檔停下來,瞥了她一眼,笑道:“喂,她這病是難治,又不是絕症,你難得想得起我來,瞧你這臉色,給誰看啊?”
被她這麽一說,景行勉強笑笑,仍舊說不出話來。
“不過也挺神的,我今天一見她就覺得她特眼熟,好像從前在哪兒見過似的,可就是想不起來了。”
“她也是上榕出來的,上榕高中,比咱們高一級,可能是那時候見過,你忘了吧。”景行道。
“上榕高中?”陳落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眼神突然閃了閃。
“怎麽了?”
“沒什麽。”陳落手上的勁兒松了一些,若無其事道,“就是想起來咱們高中那會兒翻牆逃課被逮著了,罰寫了一萬字檢查,還當著全校念的事兒了。不說這個了,你去巴黎,有沒有給我帶東西回來,我看中一款香水好久了,你可別說不知道。”
“帶了,行李在助理那兒,回頭給你送過來……”
“……”
景行和陳落從小認識,兩家挨得近,她們倆是打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這一次挺長時間沒見,陳落找了個清吧,拉著景行聊起來沒完,景行心裡記掛著蕭桐,一直有點心不在焉的,好在陳落體諒,沒跟她生氣,罵了句重色輕友,就放她回去了。
景行出了酒吧,先打電話給老單,確認了蕭桐的行蹤,接著招了輛的士去工作室接蕭桐。今天是禮拜六,又是晚上,工作室除了幾個趕策劃的,基本沒什麽人了,景行跟他們打過招呼,直接去了蕭桐辦公室。
辦公室門虛掩著,景行進去時蕭桐正對著電腦發呆,連景行走到她面前她也沒發現。
“蕭桐?”景行試探著叫道。
蕭桐沒反應。
“蕭桐?”景行又叫了一遍,這次提高了點音量。
蕭桐一個激靈,剛從夢裡被驚醒似的,出了一腦門的冷汗,看清來人是景行,緊張的肩膀才放松下來,抽了幾張紙巾擦擦汗,“是你啊阿行,你怎麽來了。”
“我怕你廢寢忘食工作到半夜,特意來接你的。”景行道,“蕭桐,不如你先去我那兒住幾天吧。”
“啊?為什麽?”
“你一走就是快一個月的時間,家裡長時間沒人打掃,肯定積了一層灰,暫時去我那兒將就幾天,等找人收拾乾淨了再回去。”
蕭桐本來也不想回她那個房子,聽景行這麽說,想都沒多想就直接答應了。
蕭桐和景行一起往出走,正好路過蕭桐的工作間,裡頭幾具假模身上是這次在巴黎發布的其中幾套禮服,蕭桐路過的時候不經意往那幾個假模身上掃了一眼,看它們身上的禮服,陌生的很,她甚至想不起來自己什麽時候設計的這幾套禮服。
“阿行,我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事。”蕭桐道。
景行心裡登時緊張,“忘了什麽?”
“想不起來了,覺得腦子裡蒙了一層東西,就是想不起來。”蕭桐敲敲腦袋,“而且我老感覺周圍有什麽東西老盯著我,可明明什麽也沒有,阿行,這是怎麽回事?”
“你還記不記得巴黎?”
“巴黎?我們不是剛從巴黎回來麽?巴黎怎麽了?”蕭桐覺得景行問的問題莫名其妙。
“咳,沒什麽沒什麽,你還沒吃飯吧?走,先去吃飯,本來胃就不好,還不好好吃飯。”景行拉著蕭桐加快了腳步。
蕭桐覺得景行的態度也變得有點怪怪的,可具體哪兒怪,她又說不上來。
……
俞輕寒和莫夕原是腳前腳後回來的,倆人只差了一趟航班。
莫夕原因為俞輕寒突如其來的不著調的告白腦子懵了,回神之後隻急著要找俞輕明質問,根本顧不上俞輕寒。
十多個小時的飛機,莫夕原心裡裝著要緊的事,連歇都沒歇一會兒就殺到了俞輕明的辦公室,拍著俞輕明的桌子,壓著火氣問:“你當年為什麽和我分手?”
俞輕明早就在等,手裡握著鋼筆,刷刷簽完一份文件,放在旁邊,抬頭問莫夕原,“你知道了什麽?”
“你別管我知道了什麽,我隻問你,當初你為什麽和我分手?”
俞輕明放下鋼筆,不語。
莫夕原喘著粗氣,眼珠子都紅了,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幾乎嘶吼著質問,“俞輕明,我愛了你那麽多年,又等了你那麽多年,到頭來連一句解釋也得不來麽?你說話啊!”
俞輕明聽著莫夕原的質問,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他不敢看莫夕原赤紅的眼睛,隻好低下頭去,硬著心腸,低聲道:“不愛了,所以分手,哪有那麽多原因。”
莫夕原聽了他的話,整個身體都在發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硬生生讓她給咽了回去,連眼角那一顆淚痣都搖搖晃晃快要墜落下來。
她明明氣急了,又傷心急了,恨不得狠狠地給這個人幾拳,把他打醒了,可她聽了俞輕明的話,又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莫夕原虛脫地坐在俞輕明對面的椅子上,隻管笑,笑得比哭還難看。
“俞輕明,這麽多年了,你竟然一點沒變,說謊的時候手會發抖,連手腕都會抖。”莫夕原歎了口氣,她的心臟氣得狂跳,身體卻沉沉的不想動彈,苦笑道,“你知道麽,小寒跟我說了什麽?”
俞輕明咬緊了牙,連面上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沒想到啊,那個只知道惹禍的小寒終於也長大了。”
“她跟你……說了什麽?”
“你不知道?”莫夕原冷笑,“俞輕明,你說,我該不該答應她?”
俞輕明身體僵硬,連聲音也跟著僵硬起來,字是一個一個往外蹦出來的,每個字都恨不得把辦公桌砸出一個窟窿。
“答應吧。”他道,“小寒等了你這麽多年,不容易。”
“你當初就是因為這個不要我的?”莫夕原騰地站起來,手舉的老高,她真想扇俞輕明一耳光,可手抬起來,又放了下去。
俞輕明一動不動地等著,等了半天沒有動靜,他疑惑地抬頭,只見莫夕原雙肩發顫,淚水終於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莫夕原是個要強的女人,從小到大幾乎沒落過一滴淚,這麽洶湧地哭了起來,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俞輕明都慌了,手足無措地要幫她擦眼淚,卻被莫夕原反手打開。
啪的一聲脆響,俞輕明站在莫夕原身旁不敢動彈,他比莫夕原高大,挺拔,他是俞家的一片天,卻在莫夕原面前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莫夕原自己也不去管眼淚,任它肆無忌憚地流,流幹了,才拿手帕擦乾淨臉,抬頭看著俞輕明,“小寒小時候不講理的很,那時你喜歡高達,可俞伯伯不讓你玩,說玩物喪志,你晚上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裡悄悄地拚,好幾個月才拚起來一個,被小寒看見了拿去,不到一個下午就摔了個稀爛,她拿著碎片在你面前哭,你抱著她安慰,等她高高興興走了,你看著那堆碎片愣了兩個小時的神。”
“俞輕明,是不是在你眼裡,愛情也不過是個玩具,只要小寒看上了,你就可以拱手讓給她?”
俞輕明手心被指甲掐出血來,沉沉地道:“我答應過母親,要照顧好小寒。”
“所以你為了她不難過,把我‘讓’給她,是不是?”莫夕原重重地、諷刺地咬出那個讓字,“俞輕明,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偉大,特有奉獻精神,為了家人能犧牲一切?”
“俞輕明,你這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莫夕原抓住俞輕明打得整齊的領帶,最後一次吻了俞輕明。
與其說吻,不如說是撕咬,俞輕明像個木頭一樣任她咬,分開時兩人都一嘴鮮血淋漓,俞輕明嘴角是自己的,莫夕原嘴角是俞輕明的。
“算我這麽多年瞎了眼,你就為了你的承諾奉獻一輩子吧!你放心,我再也不會糾纏你了!”莫夕原冷笑,報復似的對著門口揚起頭,“小寒,你也來看看,看看你這個偉大的哥哥對你有多好!”
俞輕明渾身一震,不敢相信地轉頭,門外是同樣震驚的一雙眼睛。
俞輕寒和俞輕明長得最像的就是一雙眼睛,這也是俞輕寒最得意的部分。
俞輕明是俞輕寒從小到大最崇拜的人,他果敢,強大,把欺負自己,嘲笑自己沒娘的旁系家小孩揍得滿地打滾,被父親罰跪,自己在他旁邊哭,他反而安慰自己,那時候俞輕寒站著還不及俞輕明跪著高。
後來俞輕明長大,和俞輕寒親近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俞輕明十七歲時已有一家之主的風范,父親放手把俞家交給他打理,他從此喜怒不形於色,生氣時眼睛會微眯起來,讓人遍體生寒。
俞輕寒覺得這樣的哥哥真酷,於是也學起他,有事沒事愛微微眯起眼睛,她覺得自己這樣就有點像她大哥了。
這個自己一直尊敬的大哥,今天站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最愛的人親吻在一起,俞輕寒看著他們,腦子一片空白,她就這麽愣愣地站在門邊,看著莫夕原嘴角帶著血向自己走近,又撞開自己,走得越來越遠。
“小寒……”
俞輕明話音未落,俞輕寒就一拳揍了上去。
莫夕原想打又不忍心下手的那一下,終於由俞輕寒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