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桐被景行放了個長假,閑著無事做, 偶爾去陳落那兒散散心, 她有事喜歡揶在心裡,卻和陳落投緣, 話總能說到一塊去,有時心裡堵的難受, 去陳落那兒坐坐, 聊一個下午, 氣也順了,心情也開闊了不少,可陳落畢竟是個醫生,有正經工作, 不能常去打攪,蕭桐大多數時間還是一個人呆著, 在景行的陽台上架了塊畫板, 沒事畫兩筆打發時間。
做設計的, 畫畫是基本功,蕭桐閑得發慌,景行又說不用她去工作室, 多余的時間全花在陽台的一塊畫板上。她什麽都畫,朝霞落日, 新葉殘花。景行有次回來的早,正瞧見她歪歪地倚在陽台上畫畫,遠處一片夕陽, 畫板上一片夕陽,從景行角度只能看見蕭桐半張側臉,長發用一支畫筆做簪子,松松地綰在腦後,飄下幾縷,連同身上的一條薄紗長裙一齊被晚霞染成金紅色。
景行在她身後靜靜地看了幾分鍾,蕭桐慵懶悠閑的背影,讓景行連眼底都柔和起來,面對媒體應付了一天的疲憊也煙消雲散,輕步走到蕭桐身後,本想使壞嚇蕭桐一跳,走近才發現蕭桐調色板上的顏料早乾透了,那幅畫尚未完成,半張畫是溫暖柔和的夕陽,陽光照不到的下半張裡,卻密密麻麻都是滴著血的紅眼珠子,好像隨時能從畫裡爬出來,看得景行頭皮發麻,再看看蕭桐,蕭桐眼珠子不知看向哪裡,好像魂魄都已經飛走了。
“蕭桐。”景行小心翼翼拿手在蕭桐眼前晃了晃,蕭桐沒有反應。
“蕭桐。”景行增大了音量,蕭桐依舊沒反應。
景行驚覺不妙,聲音陡然上升了兩個調,拍了下她的肩膀,“蕭桐——”
話音未落,蕭桐突然動作,一手猛然抓住了景行拍她肩膀的手腕,另一隻手舉著畫筆,就往景行眼睛裡戳了進去——
“蕭桐!”景行又驚叫一聲,尖且硬的畫筆筆杆生生停在景行眼珠正前方不到五厘米的位置,蕭桐保持著握緊畫筆的姿勢,空氣死一樣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蕭桐的眼神才漸漸清明起來,認出了她面前的人是誰,慌忙丟了畫筆,松開抓著景行的手,“阿行,你……你回來了?怎麽今天回來的這麽早?”不等景行答話,蕭桐的眼睛胡亂閃了閃,又道,“飯菜做好了,在廚房,我去端……”
“蕭桐!”這回換景行抓住了她,“你是不是又看到了什麽?”
“沒有……”蕭桐聳聳肩,笑得很輕松的樣子,“是你陽台風景太好,我一時看出神了,你餓了吧?今天做了魚,快放手,我去端,冷了就不好吃了……”
景行深深看了蕭桐一眼,終於松手,蕭桐趕緊掙開,幾乎是逃進了廚房。景行看著她的背影,愈發想知道,蕭桐和俞輕寒從前究竟發生了什麽,蕭桐這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得的,俞輕寒到底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勾當,才把蕭桐害成這個樣子。
蕭桐口味偏甜,今天做的是道糖醋魚,那魚下鍋前先細細地打上了整齊的花刀,又預先在油鍋裡炸過,炸得金黃的魚肉一塊一塊綻開,花一樣好看,偏又是完整一條魚,最後才澆上調好的醬汁端上來的,香氣撲鼻,又配了一碗菌湯,一份清炒時蔬,誘得景行食指大動,停不下筷子,連吃了兩碗米飯才放下碗,癱在椅子裡捂著肚子歎息,“蕭桐,你在我這兒多住兩個月,我非胖成豬不可。”
蕭桐笑笑,也放下碗筷開始收拾桌子。她攏共才盛了半碗米飯,碗裡又剩了一半,景行知道她有心事,也不說話,起身陪她一起收了碗筷,兩人一塊把裡外裡都打掃乾淨了,景行才拉著她在客廳坐下,“蕭桐,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蕭桐沉默一會兒,道:“阿行,我的合約還在中設麽?”
“是,怎麽了?”
“現在毀約的話,要賠多少錢?”
景行愣了一下,“怎麽好端端想起來問這個?”中設的合同,是法務部的那幫人精們不知修訂了多少個版本才最終確定下來的,怎麽可能說毀約就毀約,何況蕭桐現在的名氣,除她自己的一份才能,更多的是中設砸了血本鋪出來的,現在提毀約,只怕蕭桐這些年攢起來的家當賠光了還得欠一屁股債呢。
“蕭桐,你胡說些什麽,這話是鬧著玩的麽?”景行一下子嚴肅起來。
“阿行,我再也設計不出東西了。”蕭桐道,“我這些天畫鳥、畫蟲、畫風景,可就是再設計不出一件作品來。”她抬起自己的手,景行才發現那隻手一直在微微地發顫。
“怎麽會呢。”景行安慰道,“蕭桐,你只是剛從巴黎回來,太累了,休息一陣就會好的,別胡思亂想,啊?是不是這幾天在家裡太悶了?我這兩天太忙,也騰不出時間陪你,正好明天是周末,咱們一塊兒出去散散心好不好?你想去哪玩?要不我們找陳落一塊出去怎麽樣?”
“不是。”蕭桐看著自己打顫的右手,窩在沙發裡皺眉,“阿行,我是真的再也畫不出來了,我知道。”
蕭桐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現在只能照葫蘆畫瓢,有什麽她才畫得出什麽,她腦子裡的那些靈感、主意,好像突然間被人格式化了似的,現在空空蕩蕩的,一個最簡單的創意都想不出來,拿起筆來,一點想法也沒有。
蕭桐這些天撕了無數張畫紙,愣是沒擠出一點靈感來,她的大腦好像被人拿一層布蒙住了,渾渾噩噩的,拿起筆來,只顧得上發抖,好幾次連筆都握不住。
蕭桐不得不承認,什麽叫做江郎才盡、黔驢技窮。她天生不是乾這行的料,不知被誰鬼使神差領到這條路上來,如今領路人早跑得沒影兒了,蕭桐走著走著才發現這條道竟然通向了懸崖,前面黑咕隆咚沒一點路,往後看,竟然也沒了路,就她一個人站在懸崖中央孤立無援,無論向哪個方向伸一腳,全都是萬丈深淵。
她恨死了那個把她推上這條絕路的人,可那人是誰呢?蕭桐想不起來,她竟然連自己要恨誰也想不起來。
“阿行,我畫不出來,我畫不出來……”蕭桐已經可以預見外頭那些人會怎麽寫自己,有多少人等著看自己笑話,那些笑聲日夜在蕭桐腦子裡回蕩,蕭桐快被折磨瘋了,她什麽都不想要,一心只要快點逃走,逃到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去。
“阿行,阿行……”蕭桐揪著自己的頭髮哭喊,“我得走……我得走……他們快來了。”
“誰來了?”
“不知道,不知道……阿行,我得走,他們來了……來了……”
景行知道,蕭桐又犯病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不找到蕭桐的病根兒,她永遠好不了。
……
俞輕寒在蕭桐家裡一連住了一個多星期,知道整齊的屋子變成了狗窩,蕭桐也沒有回來,俞輕寒坐在陽台的吊椅上,用最後一雙乾淨筷子吃完最後一口泡麵,拿著手機,手指在通話鍵上徘徊。她知道蕭桐八成是不準備回來了,自己在巴黎做的那些事的確是混帳了點,她現在隻想讓蕭桐聽她說一句道歉,再陪她好好睡一覺。
俞輕寒太累了,她這一個多星期壓根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一閉眼,要麽是俞輕明和莫夕原兩人手拉手地笑話她,要麽是蕭桐蜷在老遠的地方嚶嚶地哭,小媳婦兒似的,俞輕寒想上去安慰兩句吧,可怎麽跑都追不上,越是拚命跑,蕭桐離她就越遠,睡著了比醒著還累,俞輕寒也不敢睡了。
想找到蕭桐也不難,俞輕明通天的手段,只要一個電話,要什麽他不給自己送過來?可是想起他和莫夕原背著自己乾的那些事兒,俞輕寒這氣就不打一出來,電話扔的老遠,一會兒又自己賤兮兮地撿回來,周而複始。
不行,離了俞輕明難道自己還活不下去了麽?俞輕寒硬氣起來,愣是不去求俞輕明,自己轉著眼珠子想辦法,轉著轉著就想起個人來。
找不著蕭桐,還找不著景行麽?那女人是蕭桐的經紀人,蕭桐失蹤了,她可沒失蹤,前幾天俞輕寒還看到哪個雜志上頭關於她的采訪呢,圈子就那麽大,俞輕寒認識的狐朋狗友又多,幾通電話就把景行的行程摸得八九不離十。
俞輕寒是個二世祖,腦子卻不笨,知道不能打草驚蛇,蕭桐有意躲她,於是她悄悄地讓人盯了景行好些天,把她住在哪個小區、幾門幾戶打聽得一清二楚,又找了間正對著景行陽台的單元樓住下,拿望遠鏡盯了好幾天,總算把蕭桐給找著了。
望遠鏡裡看得真真的,蕭桐穿了條薄薄的連衣裙畫畫,斜倚著陽台門,低眉順眼的,和俞輕寒記憶裡分毫不差,俞輕寒隻恨不得從望遠鏡直接鑽到蕭桐的眼前去,卻又看到景行走了進來,景行把手搭在蕭桐的肩上,然後蕭桐突然一個轉身背了過去,正好擋住了俞輕寒的鏡頭,從望遠鏡裡看,倒像是蕭桐主動湊上去吻了景行一般。
俞輕寒氣得磨牙,差點連望遠鏡都摔了,抓著望遠鏡,指尖都泛起了青筋,把身邊的桌椅板凳踹得七零八落,才想起來繼續盯著,看這倆人做沒做出苟且的事來,可再看的時候她們已經進屋了,俞輕寒偷窺不著,又踢翻了幾張椅子,拉開門就要衝出去,找那一對狗女女算帳,門都拉開了,硬生生忍住了。
現在去,只怕蕭桐更厭自己三分,倒不如明天趁著景行走了再去,管蕭桐同不同意呢,把人敲暈了帶走就是,大不了過後任蕭桐要打要罵,自己不還手就行了,蕭桐的性子俞輕寒還不知道麽?心比棉花還軟,尤其是對著俞輕寒。
可她看到對面陽台上遮遮掩掩的窗簾,想到那倆人還不定在裡頭做出什麽事來,心裡就難受得很,千萬根針扎了似的疼。
轉了一大圈,俞輕寒才覺出蕭桐的好來,什麽哥哥、姐姐、心上人的,通通比不上一個蕭桐,俞輕寒想,自己以後對蕭桐好些就是了,這樣的人,上哪兒還能找來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