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宛之定定地望著三個已經把她遺忘的人:“你們這麽欺負一個病號,良心不會痛嗎?”
樓安之良心痛, 但是她不說。
“那個……”樓安之看向她三妹, 說,“還有剩下的餃子嗎?”
樓寧之環視了一圈桌子的殘羹冷炙:“……嗝。”
莊笙站起來說:“有有有, 我去拿。”
一開始餃子就分了兩個盒子裝,看點的菜太多了,隻叮了一個,剩下一個還在袋子裡, 莊笙把它放進了微波爐。樓安之抽了張紙巾擦擦手,想盛碗湯吧,湯基本上涼了, 一會兒也得叮一下。
在兩人給她準備晚餐的時候, 樓宛之就在那兒用控訴的目光盯著樓安之,樓安之心虛地錯開視線。
“要不要蘸點醋?”樓安之等餃子熱了以後, 若無其事把醋碟放到床頭櫃上, 旁邊放著二十余個餃子。
“要。”
樓安之用盤子托在沾了醋的餃子下方, 將餃子送到她嘴邊,樓宛之張嘴咬了一半, 細嚼慢咽,緩緩地往下吞。莊笙和樓寧之坐在桌邊看春晚,樓寧之手指輕輕摳著莊笙的掌心,有點癢,莊笙便反手抓住了她。樓寧之這人愛膩歪,坐著坐著就歪到了對方身上, 再過一會兒,直接坐到人家懷裡去了,長手長腳的,也不怕把人家小姑娘壓壞。
樓安之喂到一半,見樓宛之的視線老是往那處瞟,不由得跟著看了過去,不就是談戀愛嘛,有什麽好看的,難道自己還沒莊笙好看?
她想了想,這個思路似乎不對,她客觀上來說確實沒有莊笙好看,但是主觀上,樓宛之應該情人眼裡出西施才對。
她筷子在盤沿輕輕地敲了一下,拉回了樓宛之的注意力。
樓宛之朝她笑了一下。
樓安之皺了皺眉,總覺得她笑容裡有一點兒惆悵的意味。
樓安之心說:會不會是我想多了?
她再定睛一看,樓宛之還是那副自帶拉她仇恨的賤兮兮笑容,樓安之:“……”
行吧,多想了。
樓宛之因為身體休養原因,食量變小,剛吃了五個餃子就有了飽腹之感,她搖搖頭,拒絕樓安之剛夾起來的另一個餃子,說:“飽了。”
“那再喝點兒湯?”
“嗯。”
樓安之回身去飯桌上給她盛湯,背影安靜美好,樓宛之看了她很久,那種熟悉的悵然的表情再次浮現在她臉上,在樓安之轉過來的時候消失不見。
“怕你喝不下,隻盛了半碗。”
“謝謝。”
樓安之聽得刺了一下耳朵。
樓宛之意識過來:“順嘴了,不是故意的。”
樓安之:“我本來也沒怎麽在意。”
這回樓宛之皺了眉頭。
樓寧之在莊笙懷裡,摸摸這裡捏捏那裡,按下葫蘆浮起瓢,才是真的快樂似神仙。神仙不經意回頭,看見兩個姐姐僵在那裡,氣氛怪怪的。
她回頭和莊笙咬耳朵:“你覺不覺得她們倆有點兒奇怪啊?”
莊笙循著她的視線往後看,樓安之正在一杓一杓地喂樓家大姐喝湯,說不上生疏,但是似乎也不像是有多親密,是奇奇怪怪的。
莊笙本來無意八卦,但是樓寧之閃閃發亮的眼睛分明是在邀請她加入,隻好找了個切入點,問道:“她們倆以前也這樣嗎?”
樓寧之:“不啊,不這樣,以前的話……她們倆一個大小姐一個隨從吧,我二姐都跟在她後面。”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單獨相處。”
“單獨相處就跟和我在一起差不多,笑得比我少一點,滿融洽的。”樓寧之偷瞄了一眼,小聲說,“反正沒有像現在這樣。”
“她們倆真的在一起了嗎?”莊笙更小的聲音問。
樓寧之用更更小的聲音回答:“在一起了吧,雖然二姐是個別扭精,但是她站在大姐這邊不就是代表在一起了嗎?我上次還看見她們倆偷偷接吻。”
莊笙說:“你聲音再小我聽不見了。”
樓寧之低聲笑。
兩人膽大包天地在前面八卦,後面的兩人不是全無所知,樓安之離得稍微近一點,聽見了隻言片語,說什麽“以前也這樣”“不是”“看起來不像”之類的。
看起來不像什麽?姐妹?
她和樓宛之嗎?
樓宛之白天睜了一天的眼睛,到現在湯足飯飽,便開始犯起了困,下眼皮打上眼皮,然而一股意志在勉強支撐著她不陷入睡夢當中。春晚的歌舞像是一首效果強大的催眠曲,她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想的是:今年的春晚肯定又是歷年最差的一屆了。
樓安之沒心思看歌舞,單手托著下巴觀察著床上女人的睡顏,今天的眉頭是皺著的,不開心了。她手指撫平後,再次擰出一個小小的疙瘩。
晚上十一點,樓寧之在莊笙懷裡睡著了。
莊笙叫醒她,問她要不要回家睡覺,樓寧之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十二點以後再走”,樓安之指了指隔壁的一張床,“你把她放那上面睡吧。”
莊笙點了點頭,安頓好樓寧之後,自發地收拾起了桌上狼藉的杯盤,丟進垃圾桶以後帶了出去,回來打掃衛生,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樓安之對她的評價蹭蹭往上漲,不是因為她會乾活,而是她透露出來的自然,沒有絲毫矯揉之感。
這麽一想,她們家小樓除了有兩個臭錢以外,哪哪兒都比不上人家。
談戀愛可以不用門當戶對,但是生活在一起一定要,樓安之一直是這麽以為的,這也是社會裡人們潛移默化的認知。可是看到她們倆之後,樓安之又覺得,衝出來的個例也能夠很好。
她想的事情有點多,記憶裡過出來和莊笙的幾次見面,最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居然是樓宛之每次維護她的語言。這個人是成精了嗎?怎麽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別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樓安之捏了一下睡著的女人的食指指節,動作不重,但是指腹和指腹的相處,指尖略顯粗糙的薄繭摩擦著,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我更願意,這是你的手指。
一句曖昧不清的話響在耳邊,樓安之趕緊松開手,離得遠遠的。
越是不想去回憶就越止不住那些記憶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樓宛之第一次坦白的時候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性冷淡,牽著她的手指……後來也曾幾次三番地勾引過她,每次都施展渾身解數讓她毫無招架之力,還有那次在愛琴海,明裡暗裡的樓宛之恨不得把尾巴給搖上天,全身的雌性荷爾蒙都籠罩著她。
那個時候的樓宛之熱情大膽,懷著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志,但是樓安之近似是愛憎交加的情緒,經過這幾月後,都變成了一種她不想去承認的懷念。
她和樓寧之吵完那架以後,深夜和樓宛之通了電話,那一通電話成為了兩人關系的轉機,樓宛之變得沒有那麽流氓了,雖然樓安之還是習慣性喊她“臭流氓”,段數比先前低了不少,隻把一顆誠心捧給她看,每一次跳動都是為了她。先讓她動情的是她無時無刻不使勁散發出的魅力,動心的是之後她精心準備的追求和驚喜,向父母出櫃成了壓垮她最後一層防備的稻草。
關鍵是動心動情之後,她不知道要怎麽對待她了,姐妹不像姐妹,愛人不像愛人。要是樓宛之現在能動,她就上去主動獻身了,可惜……她嘴巴又不如樓宛之和樓寧之那麽好使,情話一套一套的,樓寧之雖然土了點但是也算情話,而且她大多數時候還喜歡故意跟樓宛之唱反調,所以基本上無解。
樓宛之眉頭又皺起來了,樓安之索性兩根手指分開,把她緊鎖的眉頭撐開,不讓它到中間去。
莊笙見了簡直哭笑不得。
莊笙輕聲道:“二姐。”叫得是越來越熟練了。
樓安之抬頭:“嗯?”
“我教你個法子。”
樓安之目光微亮。
莊笙:“你過來看一下。”
莊笙在樓寧之身上做了個示范,樓安之看完,懷疑地說:“真的有用嗎?”
“你試一下就知道了。”莊笙說,“對小樓管用,對你家的我就不知道了。”
什麽就我家的了……
樓安之心裡暗暗雀躍了一下,眉目不驚地想:對,就是我家的。
樓安之回到了病床邊,莊笙主動別過了頭,用背對著她。樓安之抬眼掃到她的動作,感覺如果用追星來形容的話,她現在就是路人粉轉死忠粉了。
樓安之俯下身,一隻手搭在樓宛之左側肩膀上,像安撫小孩子似的輕輕地拍著,嘴唇湊到她右耳邊,溫柔地說:“我在呢,不怕啊。”
她頓了頓,說:“我愛你。”
一連重複了幾遍,樓宛之不但松開了眉頭,連在睡夢中有些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樓安之把她的手抬了起來,再放下,包進自己掌心裡。
莊笙等了會兒,感覺應該結束了,回頭對上樓安之的眼神,給她比了一個大拇指。
要不是怕聊天會吵醒睡著的那兩個,樓安之現在有很多問題想谘詢一下莊笙。調低了音量的春晚裡,開始了倒計時,笑容洋溢的主持人和現場觀眾一起數:“十、九、八、七……三、二、一!新年快樂——”
窗外不知道是哪裡又開始違規放了爆竹,爆竹聲中,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樓寧之不安地動了動,看起來是要醒了,莊笙索性把她從被子裡抱了出來,想樓安之告辭:“我們回家了。”
“新年快樂。”樓安之說。
莊笙笑著回她:“新年快樂。”
樓安之把沙發上的包挎到自己胳膊上,順帶著揀起桌上的倆紅包,說:“我送你們下去,你手不方便。”
莊笙:“麻煩了。”
“不用這麽見外。”樓安之說,“走吧。”
樓安之送兩人出房門,回身帶上了門。樓寧之下電梯的時候自己醒了,這回沒撞到後腦杓,但是她還是摸了摸,上次的事情記憶猶新。
她茫然地望了兩人一眼,費解道:“我怎麽老是在電梯裡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