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笙兩手插進發絲,刨了一把自己睡得亂糟糟的長發, 把額頭露出來, 然後坐在床上開始思考眼前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事情還要從昨晚上她拂袖而去開始講起。
生氣是真生氣了,走的時候連看都沒看樓寧之一眼。出來的時候那個先前領她過來的小哥還茫然地朝她笑了一下, 莊笙抽空回了他一個笑容,匆匆而去。
會所裡七拐八彎的路,莊笙走得急,一個沒注意就走錯了, 走到哪兒她自己也不知道。最後隨便找了個安全出口,下去了。
月黑風高,晚上恰好不是什麽好天氣, 莊笙氣得踹了花圃的灌木叢一腳, 蹲在花壇上,將臉埋進自己雙手裡, 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
口袋裡的手機接二連三, 嗡嗡嗡嗡地震了起來。
莊笙腦海裡第一時間浮起了一個猜測, 是樓寧之。理智告訴她她這時候應該不要理她,可是身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了動作, 她翻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
的確是樓寧之,對方沒有她手機號碼,但是有微信,她也不發微信消息,而是直接撥的語音電話。
這次好歹理智佔據了上風, 莊笙手攥了一下拳,下定決心,按了拒接。
嗡嗡嗡嗡。
樓寧之鍥而不舍再次撥過來。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下手就果斷斷了,莊笙接連掛了她六次語音電話,終於消停了,但接著就是一條語音消息,她沒點開,一聽她就知道會心軟。
一條兩條三條,語音消息後面顯示的秒數短——長——短的變化。
莊笙一概不聽。
有錢就能隨便試探人嗎?大不了自己不去湊有錢人家的熱鬧就是了。
手機又震了一下,莊笙不打算點開,但是她下意識拿出來看了一眼,這次換文字消息了:【對不起】
嗡。
【我不知道她們倆是那個意思,我以為大姐真的要介紹你去我們家公司,還瞎開心】
嗡嗡。
【是我遲鈍,是我笨,你不要生氣了】
【我下來找你了,你在哪裡】
嗡嗡嗡。
【你不要不理我】
【小聲姐姐】
【我問過了這裡的服務員都說沒看到你,你回家了嗎?】
嗡嗡嗡嗡。
【我下樓了,剛剛摔了一跤】
【膝蓋好疼啊】
【你真的不管我了嗎?】
【我去你家找你了,我知道你住哪個小區,我挨家挨戶去問】
手裡的機器震個不停,莊笙蹲在花壇上,咬著唇瓣,慢慢地輸入框裡鍵入:【我在……】
挨個刪除。
【我想我們……】她努力睜大眼睛,讓模糊的視線能夠清晰一點,最終還是失敗,不得不用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被電梯絆了一跤的樓寧之一瘸一拐地衝出門外,在會所左右兩邊看看,隨便選了個方向,趁機依舊的手機終於得到了回應。
莊笙:【我想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聯系了】
樓寧之怔在原地。
莊笙發出那句話後眼淚流得更凶了,不斷地用手抹著,最後索性放棄了,從花壇上跳下來,躲在黑暗的角落裡任眼淚蜿蜒。
握著手機的手都快震麻木了,屏幕上一條一條地文字消息跳出來,都是相同的字。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你在哪裡】
莊笙把手機關機了。
她也不知道在這兒蹲了多久,一道手電筒的光照射在臉上,刺得她紅腫的眼睛生疼,一隻手遮著光線,看見舉著手機面無表情的樓寧之。
樓寧之嚴肅起來還是挺能唬人的,起碼她見莊笙看見她的神情裡透著一絲懼怕。
心裡就有一點得意,那塊無形的巨石也落了下來,她回憶著她大姐生氣時候的樣子,板起臉道:“嚇唬我好玩嗎?”
樓寧之先是裝生氣,裝著裝著變成了真生氣,“你是三歲小孩子麽?動不動拿絕交威脅人?”前不久剛拿絕交威脅過人的樓寧之厚顏無恥道。
“我姐姐她們是我姐姐她們,我是我,你跟我置什麽氣?”
莊笙被她訓得一愣一愣的。
樓寧之感覺打從有記憶起,就沒走過這麽多路,停下來就四下環顧,找了塊石頭坐下了:“哎,我腿疼死了,你快來幫我看看,肯定破皮了。”
樓寧之氣上來得快,下去得也快,這會兒就跟沒發生什麽事的,招呼莊笙過去給她看膝蓋,莊笙也不知怎麽,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過去了,在她身前半蹲下來。
脫鞋襪也不是第一次了,輕車熟路,樓寧之今兒穿的是條小腳牛仔褲,脫完鞋襪後莊笙給她把褲腳挽到膝蓋處,見她膝蓋上赫然一片烏青。
樓寧之腳後跟搭在她膝蓋上,腳指頭動了動,冷不丁道:“看膝蓋你脫我鞋襪幹什麽?”
莊笙:“……”
她忘了。
她臉皮薄,借著夜色的掩映才沒讓自己通紅的耳根暴露在對方的視線裡。
“以後不許提絕交,聽見沒有?”樓寧之非得到她的保證不可,剛那一下差點給她整成心臟病,疼了一下狠的,“慣得你,什麽破毛病。”
莊笙吹了吹她的膝蓋淤青處,小聲說:“……聽見了。”
“對了,我下來的時候我大姐跟我說,讓我替她們給你道個歉,是她們冒失了。”樓寧之還記得這個正事。
“她們有什麽好道歉的?”莊笙陰腔怪調地嘲諷回去,她倔勁兒上來,樓寧之的面子也不好使,“她猜得沒錯,我接近你就是為了你的錢,還有你們家公司。”
“嘶——”腦門挨了一記爆栗,她抬起頭,眼底滿盛的怒意在面對樓寧之那張臉的時候消散無蹤,歎了口氣。
“還亂不亂說話?”
莊笙搖頭。
“是不是為了我的錢?”
繼續搖頭。
“想不想進我們家公司?”
搖頭,點頭,搖頭。
“這什麽意思?”樓寧之問。
“就是想進去,但是不想通過你進去。”莊笙抿了抿唇。
“好嘞。”樓寧之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耐心專注的臉,上次莊笙給她看腳也是現在這樣,這個角度看過去特別好看,“腿肚子酸,揉揉。”
“為了保持我們友誼的純潔嗎?”樓寧之想起她說的不想通過她進公司,隨口道。
莊笙按摩她小腿的動作頓了頓,“嗯”了一聲。
你樂意這麽想就這麽想吧。
“換個腳按按。”樓寧之說,“你真不用這麽見外,就算是我讓你進的公司,也不會影響我們倆純潔的友誼。況且這個社會上哪哪兒都是關系網,你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光靠你自己要出頭得什麽時候去?”
莊笙這一下的動作重了一些,察覺到以後立馬放輕。
樓寧之:“不說別人,就說我大姐吧,我大姐,一個普通的本科畢業生,雖然是名校吧,但是北京城裡清北滿地跑,還有什麽海歸海帶啊,把我大姐放人堆裡都能給埋咯。但是就她成了樓總,那些清北複交國外top幾幾幾全都得給她打工。你說說是為什麽?”
“為什麽?”莊笙歎了口氣。
“因為我爹啊,樓國慶樓董,要不是我爹打下來這萬裡江山,我姐現在也是給人打工的命,哪有這麽風光無限,走哪兒哪兒一片恭敬,又是商界新銳又是商界女王的。”樓寧之說。
莊笙:“……”
你大姐知道你這麽說她嗎?
樓寧之拖了一個下水還不夠,還要再拖一個:“還有我二姐。”
“你二姐怎麽了?”莊笙在心裡默默心疼了一下樓家的兩位姐姐,方才的氣不知不覺竟消了大半。
“我二姐學醫,人家四年畢業,她老人家本碩博連讀,一讀就是八九年,我姐在她那個年紀已經帶著公司走向輝煌了,她還在醫院吭哧吭哧實習,一個月拿八百工資,不夠她出去吃一頓飯的。”樓寧之問,“靠的什麽?”
她這回發問的意思是讓莊笙回答,莊笙隻好試探著回答:“因為你爹,樓國慶樓董?”
樓寧之啪啪鼓掌:“恭喜,都學會搶答了。”
莊笙:“……”
小品看多了吧你。
樓寧之嘖了一聲,說:“也不全對,一半靠我爸,一半靠我大姐吧。我二姐大學沒上幾年,我大姐就接管公司了,然後我和二姐的銀行卡就定期有分紅轉過來。”
樓寧之作總結陳詞:“我二姐一天天被人家樓醫生樓醫生的叫著,光鮮亮麗吧,那也是我們家裡人給她供起來的。你家裡人……”
莊笙一僵。
樓寧之說:“看你混這樣子就知道你家裡人不給力,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門就靠朋友,我要是你,有我這麽一個朋友,一定不二話,想要我幫什麽忙,就直接開口提,不跟她見外。”
“沒見外,”莊笙想跟她說自己心裡的隱憂,又覺得樓寧之聽不懂她那複雜的心路,索性含含糊糊道,“再說吧,我要是想讓你幫忙肯定開口。”
樓寧之開心了:“這才對嘛,咱們誰跟誰啊。”
莊笙心說,我還真不知道咱倆是誰跟誰。
兩人重歸於好,一人提了一次絕交,權當扯清了。大夏天的,這兒綠化好,都是樹啊草啊,於是蚊子也多,剛開始聊得不亦樂乎沒注意到,現在安靜下來,樓寧之就嬌氣地嚎起來。
“哎呀,有蚊子咬我!!!”
“隔著牛仔褲還咬呢,這什麽嘴,鐵嘴啊!”
“不行不行,咱倆換個地方聊去。”
樓寧之一條腿還在對方手上,就要火急火燎地站起來,莊笙沒有防備,眼見著她要往後栽倒,千鈞一發之際摟住了對方的腰。
眼前的姿勢有點兒尷尬,樓寧之一條褲腳挽到膝蓋上的腿勾著莊笙的腰,莊笙的手則是牢牢箍著她,上身相貼,鼻子和鼻子之間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樓寧之摸了把莊笙的臉,然後嘴唇印了上去,貼上對方同樣柔軟的嘴唇。
靜靜的,誰也沒動。
晚風吹拂,發絲纏繞。
分開以後,莊笙愣愣地問她:“你幹什麽?”
樓寧之搖頭晃腦,笑嘻嘻的,什麽也不說。
莊笙看她笑得賤兮兮,眼角眉梢都是嘚瑟,也伸出手過去摸了一把她的臉,親沒敢親,她沒樓寧之膽子大放得開,也不能揣著明白裝糊塗。
樓寧之給她摸得舒服極了,心裡更喜歡她了,覺得莊笙可真好。
這一幕落在一直跟著的小劉眼裡,就是他匯報上去的接吻。
“沒什麽了,”莊笙在樓寧之磕了條腿仿佛半身不遂的拙劣演技下,半摟半抱著她去有燈光的亮地方——蚊子少,“我再給你按按腿,你就回家吧,你兩個姐姐應該還在樓上等你呢。”
“她們回去了。”樓寧之給她看手機裡的微信,她大姐發來的,說先回家了。
屏幕上只有她大姐那一條消息,莊笙問:“你怎麽不回復她?”
“回啥回啊,”樓寧之跟倆姐姐賭氣呢,“不回,誰讓她們倆欺負你。”
她這麽偏幫自己,讓莊笙心裡頓時一甜,語氣不覺更加溫軟:“我已經不生氣了啊。”
“可我還在生氣呢。”
“你生什麽氣?”莊笙明知故問。
“生她們欺負你的氣啊,”樓寧之摸摸她的額頭,“小姐姐,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有點傻傻的,每句話都要我說兩遍。”
莊笙笑了下。
傻的是你呀。
“那我陪你在這裡坐著?”莊笙問。
“在這裡坐什麽呀,喂蚊子啊。”樓寧之一臉興奮地說,“去你家住啊。”她上次就想去莊笙家裡看看了。
莊笙笑容一頓,勉強道:“我家床太小了,不適合兩個人住。”
“沒事,擠一擠就好了,我以前上學出去野營單人帳篷也睡的,就夠團進個人,你床再小能比睡袋還小?”樓寧之不以為然。
“兩個人擠的話,真的和單人帳篷差不多。”莊笙還是想拒絕,“要不然你就……”
她話還沒說完,樓寧之已經魔音穿耳:“我不回家不回家不回家不回家就是不回家,你要是拒絕我我就露宿街頭,要是遇見什麽壞人橫屍荒野了就是你的錯!”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莊笙拒絕的話只能咽進肚子裡,但是預防針她事先得給樓寧之打好。
“沒有獨立衛浴,得去走廊那邊的水房洗漱。”
“你跟我一起去嗎?”
“當然。”
“那不就得了。”樓寧之還是樂呵呵的,憑借她貧瘠的閱歷是沒辦法根據莊笙的話來想象出筒子樓的真實環境的。
“餓不餓,餓了的話我們要先吃頓宵夜,家裡做飯不方便。”莊笙說著心裡忽然咯噔了一下,糟了,水池裡的碗還沒洗。
“不餓不餓。”樓寧之其實是有一點餓的,但是對於莊笙家裡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蓋過了她的饑餓,“快走吧快走吧。”
莊笙:“環境不好,可能會特別吵。”街坊四鄰凌晨兩三點都有在吵架的。
樓寧之心不在焉:“知道啦知道啦。”
“還有……”
樓寧之站住腳,伸出手掌捂住了喋喋不休的女人的嘴。
莊笙:“唔唔唔?”(幹什麽?)
樓寧之:“嗯嗯嗯。”
莊笙:“唔唔唔唔,唔唔唔?”(嗯嗯嗯是幹什麽?)
樓寧之歎了口氣,手掌朝前一攤,同時退開一步,作介紹莊笙的姿勢:“是什麽讓一個妙齡少女變成了一個嘮嘮叨叨的中年婦女?歡迎大家觀看最新一期的《走近科學》,解密退化的奧秘。”
莊笙:“……”
行,一會兒別怪自己沒提醒她。
樓寧之去取了她騷包的車,一路都保持著莫名亢奮的狀態,讓莊笙油然而生一種她仿佛不是去參觀她的住處,而是去見一個喜歡了很多年的心上人。
她甩了甩頭……這都是什麽鬼?
亢奮的樓寧之想把她的豪車直接開進筒子樓,莊笙勸了她幾句,最後停在了筒子樓外兩百米的馬路上,二人步行進去。這裡面孩子多,每天早上起來幹什麽的都有,萬一就有個調皮的,把車給刮了。賠是不可能賠的,裡邊不少老賴,碰到的概率足有五成以上,到時候只能吃個啞巴虧。
樓寧之亢奮猶在,而且多了一絲新奇,這個城市裡,和她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一面展現在她的眼前,隔得遠遠的就能聞見的垃圾的異味,露天的垃圾池外橫七豎八地攤放著各類生活垃圾。
莊笙擋在她的上風口前,提醒她:“難聞的話把鼻子捂上。”
樓寧之:“我記得你包裡不是有口罩?”
兩人把口罩帶上了,在樓寧之的影響下,跟尋珍探秘似的靜悄悄地潛進了筒子樓內。莊笙住在頂樓,樓道裡的感應燈早就壞了,她用的手機自帶的電筒照明,後面黑黢黢的,腳步聲跟在身後清晰可聞。
樓寧之害怕,緊緊地摟著莊笙的胳膊,一直走到她住的那個門才松開她。
莊笙停在門前,微笑說:“稍等。”
樓寧之抱著自己的胳膊,警惕地四下看,總覺得會有什麽不能用科學解釋的東西冒出來,瑟瑟發抖道:“你快點兒啊。”
莊笙開鎖進門,關上,裡面叮咣叮咣一陣亂響,片刻後,收拾妥當的莊笙重新開門,笑容得體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作者有話要說:究竟省略了什麽呢!
讓我慢慢補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