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艾倫發出一聲嘶啞而絕望的吼叫,冰涼的蟲體鑽入體內, 他清楚感覺到, 就貼在他的脊椎上!
霎時間紅蟲便到了眾人頭頂, 兩隻無機質的巨大複眼,映出無數他們的樣子。
就算爬上去, 被蟲子控制的自己也會繼續傷害董征,到時候絕對會耽誤他們逃走的!
“快走!”
在蟲的節足和神經連接完成前的一瞬,艾倫抽出自己身上唯一的武器——那把掛在腰間的匕首, 割斷腰間的登山繩, 狠狠斬向自己被拽著的手臂。
“不要——!”
血噴出來。
使出全身力氣拽著艾倫的兄弟倆手中重量一輕, 頓時跌坐在地摔得人仰馬翻,在他們手中, 屬於艾倫的半截右臂斷口處正噴著血, 染紅了雪地。
眼淚瞬間湧出眼眶, 汪雀伸手去抓, 隻抓到了幾滴落在空中的血珠。
“倫哥!”
“不要!倫哥!”
“艾倫!!!”
董臨海不管不顧地撲上去,趴在懸崖邊上嘶吼, 他眼裡大滴大滴滾著淚, 只能眼睜睜看著艾倫墜入下方的白茫, 那抹顯眼的火紅色頭髮越來越遠, 最終消失不見。
“倫哥!!!”
這一瞬, 董征隻覺整個世界都冷了下來。他攥著艾倫的斷手,血滴滴答答得落在他腳邊。
汪雀和臨海哭著撲在崖邊,徒勞地伸出手要去救艾倫, 他耳邊響著兩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號,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心中那股洶湧迸發的悲傷,如同被什麽硬生生壓製一般,冰冷如凍雨,任憑再怎麽翻滾,也沒法爆發出來。
那是早在時之迷宮的秘境裡,源自常慧之手,沒入他身體裡的能量。
此時此刻,正壓製著他胸中過於猛烈的感情。
巨蟲就在頭頂,董征都能感受到它振翅時卷起的風和身上的腥臭氣息,已經沒有時間留給他們耽擱了!
董征將艾倫的斷臂放在地上,伸手去抓董臨海和汪雀,吼道:“走了!快走啊!”
汪雀盯著已經看不見艾倫身影的懸崖嚎啕大哭,被董征拽著也毫無反應,董臨海死死抓著董征的手,滿臉是淚,對他含糊不清地嘶吼道:“倫哥啊!倫哥摔下去了啊!那個蟲子還在的啊!你難道都不想要救他的嗎!”
這兩個從未經歷過死別的孩子已經完全被猛烈的悲慟情緒衝昏了頭腦,就要掙開董征的手想辦法去救艾倫,董征將他倆全都拽過來,抬手給了他們一人一個耳光。
“現在我就是在救你們兩個!”
他這一巴掌打的不重,卻也不輕,汪雀直接被打懵了,怔怔地看著他。董臨海被吼了一嗓子,兩眼通紅,攥著董征胳膊的手漸漸放松了力道。
董征一手拖著哭到腿軟的汪雀,一手拽著董臨海,強行把兩人帶到了小路彎道的另一邊,躲在山岩下。
艾倫的斷臂被他留在了墜崖處,已經不再流血,巨蟲果然是被血吸引而來的,它在放在眾人所在的位置停駐一陣,沒能發現目標,便追隨著艾倫身上血的味道,呼嘯著徑直飛進懸崖。
汪雀捂著臉小聲啜泣,董臨海攥緊拳頭,狠狠砸在地上,咬著牙,眼淚卻洶湧落下。
艾倫,他們隊伍裡的開心果,在氣氛凝重的時候,他總能將一切活躍起來,他似乎永遠也不會悲傷,可剛才,他分明看到了艾倫眼中的淚。
為了讓他們抓緊時間逃走,不被紅蟲抓住,艾倫直接斬斷了自己的胳膊,用自己的死,給他們創造機會。
是的,汪雀能確定艾倫這一摔迎來的只會是死亡,在寄生蟲鑽回艾倫身體的那刻,她清楚感應到蟲子直接衝進了艾倫的腦部。
她……她簡直不敢想象在那一刻,艾倫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三分鍾後,紅蟲的身影從谷中騰起,緩緩飛向遠方,董征沒能看清它頭部正面是否有血跡,也就無從判斷它有沒有找到墜下山崖的艾倫。
“別亂跑。”向兩人丟下這一句話,董征獨自一人跑回艾倫墜崖處,他將艾倫的斷臂放在路內側以免滾落下去,拿出一卷新的登山繩,找到一塊足夠結實的岩石固定在上面,弄成了一個簡易的安全繩。
他將繩的另一端拴在自己腰間,深吸口氣,背朝外沿著懸崖一點點向下攀爬,試圖去尋找艾倫。
山崖陡峭,上面覆蓋冰雪,很不好爬,董征又沒有帶登山鎬,只能徒手,稍不留神就有失足的風險。
每一步都十足驚險,也十足小心,終於,董征落在了在懸崖下方二十多米處的一片凸起上,他四處尋找,再也沒有能讓他下去的路了。
岩壁上還有零星的血跡,已經被凍得和冰雪融為了一體,紅的刺眼,那是艾倫的血。
雪依然在飄,被風吹著拍在董征臉上,冰涼。
董征緩緩跪倒在地,他望著下方的山谷,終於流下了第一滴眼淚。
熱淚落在雪上,融化了一小片雪花。
常慧留下他心中的能量逐漸淡去,禁錮松動,被壓製的情緒一點點釋放出來,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悲慟。
艾倫,他最好的同伴,一路相互扶持著走過的好兄弟,從哈默爾恩中兩人便幫扶著一起逃出地牢,又在時之迷宮裡因為緣分重聚。
董征仍然清楚記得在霧氣籠罩的森林中,有著耀眼紅發和藍色眼睛的青年試探地湊過來,問他和董臨海能不能同他們坐在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清晰。
他閉上眼睛,狠狠錘了岩壁數下,淚水決堤一般,怎麽都忍不住。
他厭棄自己為什麽這麽沒用,為什麽沒在巨蟲到來之前就把艾倫拽上來?如果他再強一些,強到像崔左荊那樣,當紅蟲撲向他們時,能夠乾脆利落地將其解決,那麽、那麽艾倫就不用為了保住他們,自斷一臂跌入懸崖了。
為什麽艾倫要承受那樣非人的痛苦?
彼時董征完全忘記了,他來到純白地界才剛剛半年,許多人在這個時候,還在新手區域裡徘徊,沒能獲得購買車票的積分。
董征想起崔左荊和藺航之,兩人正馬不停蹄地追趕他們,準備到研究所給艾倫開刀手術。他想起傅哲,每次他們出發進入盒子時,傅哲都會在客廳送他們,等到回來時,他會合上手中的書,微笑著說上一句“歡迎回家”。
可現在,他把艾倫給弄丟了。
董征跪在這處不大的突起上,完全無法控制地哭了起來。
他哭的很認真,以至於都沒有聽到有人正在喊他的名字,聲音從頭頂傳來。
“董征——”
董征抬起頭,崔左荊正從崖邊探出頭,望著他,而藺航之在他身邊。
看到崔左荊的那刻,董征一陣恍惚,他完全不知道要怎樣跟崔左荊和藺航之說艾倫的事情。
“你是上不來了嗎?”崔左荊問道,他抓著另一端綁在董征腰間的安全繩,道,“先上來吧,我和航之拽著你。”
董征最後深吸口氣,扶著岩壁站起身,他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蓋,一言不發地抓住登山繩,在兩人的幫助下一點點原路爬了上去。
董征爬回小路,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氣,坐在地上。
藺航之從通訊器中聽到了他們全部的聲音,早已推測出事情的全部,可這一路上,他一直抱著沒有親眼看到就不能下定論的期望,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
擺在他面前的,是艾倫的斷手,和蜷縮在一起、像兩隻小動物一樣失聲哭泣的董臨海和汪雀。
藺航之的臉上,早就滿是淚水。
終究還是沒有來得及。
崔左荊靜靜地望著董征,輕聲問:“艾倫摔下去了嗎?”
董征望著面前的少年,眼淚讓視線模糊,他不想在崔左荊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但他真的忍不住:“我找不到他。”
周圍彌漫著的巨大悲傷猶如濃稠的實質,將崔左荊團團包裹,但將感情交付給小醜之後,他已經失去了悲慟的能力。
他很平靜,理智告訴他在被寄生蟲寄生,自斷一臂,又墜下山崖後,艾倫幾乎沒有生還的余地了。
他又一次見證了同伴的離開和死亡。
崔左荊也想要像他們那樣,放聲地哭泣,也想為艾倫的離開而感到難過,可他真的做不到,他甚至想讓董征將兩人之間的情緒傳遞開啟,讓董征的悲傷傳入心頭。
此時此刻,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將感情交付給小醜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那時候崔左荊認為豐富的感情會影響許多判斷,隻留下了支撐自己前進的仇恨,可如今這樣一個冷漠無情的人,真的還是他嗎?
董征不曾察覺到崔左荊內心的波動,他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艾倫最後決絕的一刀,嘶聲道:“我太沒用了。”
眼淚不受控制的從臉頰滾落。
“不會,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崔左荊抬手捧住董征的臉,拇指為他抹去淚水,這個剛剛步入27歲的男人,又一次地在他面前展露出了脆弱。
“這可是盒子啊,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就死去。”
崔左荊為董征拍去肩頭的雪,他給了面前的男人一個緊緊的擁抱,聽到董征喉嚨裡發出困獸一般的嗚咽。
“別哭了,調整一下心情,繼續出發吧,留給我們的時間也不多了。”
崔左荊抬起頭,對董征,也是一旁泣不成聲的藺航之低聲道:
“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結,艾倫應該會選擇成為npc或者管理者,那時候他可能失去記憶,不再記得我們了,但,我們仍然可以去尋找,他以後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劇情從剛開文確定大綱的時候就決定要寫了,不知道有沒有寫出我想要表達出的感情。
就像崔左荊說的那樣,在盒子中,每個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去。
這是生與死的博弈,但死亡並不是終點,分別也不意味著永別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