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之下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比他矮了一頭的少年面色淡然,力量順著槍管傳到他手上。
董征松了口氣,猛然如釋重負地放松下來,才發現他現在渾身上下到底有多疼。
之前用繃帶纏住的傷口在同僵屍的搏鬥和逃跑中已經再次裂開,滲出血跡。
董征顧不得處理自己,對及時而來的崔左荊微微頷首,道了聲“謝謝”,立刻去看倒在一邊的臨海。
少年依然用那個姿勢仰面躺在地上,一下下的費力喘息間發出破爛風箱般駭人的聲音。他脖子上浮現出恐怖指印的淤血,腫出一圈,和屋內護林員屍體上的如出一轍。
“感覺怎麽樣?”董征在他身邊半蹲下,沉聲問道。臨海無法回答,他聲帶和氣管都受損了,只能費力地朝董征眨眨眼,眼中因為疼痛止不住地流出生理性的淚水,可謂淒慘。
怎麽辦?
看到弟弟難受成這樣,董征自然也不好受。他沒有專業的醫療知識,不敢輕易挪動臨海,但讓他就這樣躺在地上也不是個辦法。
而崔左荊趁機在董臨海身上翻找起來,成功從少年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盒藥——按照初級盒子的參數設置來說,劇情點中很容易刷出藥品等補給。
他拆開包裝,直接摳出來一粒,塞進臨海口中。
董征來不及阻攔,只能道:“他沒法咽。”
“沒事,含著就可以。”崔左荊說著又摳出來一粒,遞給董征,“你也吃了,這一身傷弄得我渾身都在疼。”
有血契的羈絆,董征的傷痛自然分給了崔左荊一半,盡管從進入這裡起就沒有受傷,但托董征的福,崔左荊乾淨的白色上衣已經染上了斑斑血跡。
他自己的血。
董征接過膠囊和崔左荊手中的藥盒,去看說明書。
崔左荊不爽地切了一聲。
不過無論何時都抱有最基本的警惕的確是個不錯的品格,起碼不會像大多數新人那樣,在盒子裡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橫死。
說明書上只有非常敷衍的兩個單詞“eat me(吃了我)。”
董征於是也不再猶豫,直接把藥乾吞下去。
等待藥效發作的空檔裡他也沒閑著,從臨海身上拿出子彈盒,向獵槍中裝填了兩顆,問道:“那個東西有追過來嗎?”
崔左荊知道他指的是亨利,少年雙手抄在褲兜裡站在一邊,百無聊賴地用腳尖輕踢荒草,道:“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過來,你拿了什麽東西讓它一直追你?”
“剛進入這裡沒多久之後我們隊伍還沒有走散,在墳地裡看到了一副沒填土的棺材,之前有提示說上面的金珠是關鍵道具,所以每個人都拿了。”
董征從外衣口袋裡將兩顆彈珠大小的金珠給崔左荊看,“之後那東西就從棺材裡爬出來,開始追殺我們,可能因為我手裡有兩顆,在它那裡目標比較大吧,我和臨海從它手中逃出來一次,但受了重傷,臨海才迫不得已嘗試著用囚徒卡召喚,想看看能不能救我……抱歉。”
“你們清楚血契是什麽嗎?”崔左荊反問道,他實在煩得很,他在純白地界待了三年多,就只見過兩個朝聖者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簽訂血契。
董征搖搖頭:“在新手盒子裡獲得囚徒卡後,小醜隻提了血契後囚徒可以分擔主人傷勢,關鍵時刻能夠救命,剩下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得。
崔左荊開始頭疼,他深吸口氣,耐著性子解釋道:“血契,一種無視囚徒意願,隨時可以簽訂的契約形式,它的確能讓囚徒幫助分擔傷勢不錯,但簽訂血契的人,一生只能擁有一名囚徒。
“主人對血契囚徒有三個強製命令的機會,但使用命令時,自己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一定的代價?”
“比如如果你使用強製命令讓我殺掉某個人,你可能會相應的失去一條手臂,具體的視命令的強度來定。”
董征沉默了,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些事。一生只能擁有一名囚徒,這限制有些出乎他意料,但也不是很意外,血契能有分擔傷勢這樣逆天的作用,自然不可能毫無限制。
崔左荊又問:“囚徒牌你怎麽獲得的?”
小醜說了,目前能夠召喚他的黑金卡,都應該在資深朝聖者手中才對。
“新手關卡的最後盒子贈送了一張,後來有個同為新手的人說要用自己的卡和我換,我就換了。”
崔左荊神色一凜,立刻問:“什麽樣的人?”
董征想了想,眉頭越皺越深,臉上出現了數秒空白:“……我忘了?”
他努力去回想當時的事情,卻什麽都想不起來,就連當初自己為什麽會同意交換都不知道,明明以他的性格,是不會輕易……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有人對你用了記憶清除,他不想讓你記得。”崔左荊心已經徹底沉了下去,他這次回來,很有可能根本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有人在動手腳。
數秒之後,董征輕輕嘶了一聲,大概是藥起了作用,他身上的傷口不斷地發癢,能夠清晰感覺到皮肉正在漸漸愈合。
他立刻低頭去看臨海,少年充血漲紅的臉看起來面色沒那麽差了,呼吸時的響動也正常了許多,脖子上的指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
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內,董臨海就可以說話了,雖然聲音依然不正常的嘶啞:
“我沒死嗎?”
崔左荊:“不好意思,沒死成,是不是覺得還挺遺憾的?”
“不會死的。”董征把董臨海拉起來,把他胳膊抗在自己肩膀,攙著仍然暈頭轉向的臨海進屋。
少年因為劇烈的驚嚇雙腿還使不上力氣,整個人幾乎都掛在他哥身上。
濃霧彌漫,遠處樹上的烏鴉淒聲不詳的叫聲著實讓人心煩,崔左荊煩躁地皺了下眉,一顆石子從他手中拋出,轉眼沒入黑暗的林中。
世界安靜了。
崔左荊又看了眼關得嚴嚴實實的地窖,跟在兄弟倆身後,因血契產生的傷已經無影無蹤了,讓他從回到這裡起就煩躁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董征拆下了身上的所有繃帶,正在給董臨海弄水喝,高壯少年被安頓在椅子上,心有余悸地摸著自己已經徹底消腫的脖子,恐怖的窒息感仍然留存在腦中。
蟄伏在巨大的陰影下,他看著董征的身影,道:“哥,我把燈落在下面了。”
“沒事。”董征給他端水過來,灶台上的燒水壺裡還有一半的水,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但看起來清澈,也沒有異味。
崔左荊靠在門邊冷眼看著這幅兄友弟恭的場景,突然冷不丁地問道:“你們倆不是親兄弟吧。”
兩人齊齊看向他,董臨海張了張嘴剛想說話,董征便搶先他一步道:“是親兄弟。”
臨海便吞下了剛要脫出口的“同父異母”,乖乖閉上了嘴。
——哥在防備這個叫什麽芥的囚徒?
“長得不太像啊。”崔左荊怎能看不出董征其實不太想和他說這樣有私密性的話題,人家不願意說他也沒必要強迫,反正早晚都是會知道的。
他多余的好奇心已經在上一次的純白地界之行中消磨殆盡了,在這個世界中,知道的越少的人反倒越有可能稀裡糊塗的活下去。
一行人算是暫且安頓下來,稍作休整。董臨海在休息加回魂,時不時不敢相信地摸摸自己完好如初的脖子。
崔左荊漫無目的地在小屋裡亂逛,董征則開始清點他們目前的物資。
目前他們有董臨海從地窖中搜到的一把獵槍,兩盒子彈裡一共有四顆,藥品被他們吃掉兩粒後還剩下一粒,按照表現出的效果來看,絕對是保命用的底牌。
還有董征從棺材下扣下來的兩顆金球,已知是後面要用到的劇情道具,唯一趁手的武器匕首現在正插在地窖口僵屍的嘴裡,馬燈也掉了。
不過董征又從護林員的臥室裡發現了一個手電,雖然光線不太亮像是電池要用光的樣子,但起碼能照明了。
做完這一切,他再一次讀起護林員的筆記,琢磨著裡面可能有的線索。
護林員的死法已經清楚,從地窖裡出來的怪物生生掐死了他,但血跡的來源仍舊不明。
那地窖看上去關押過什麽東西,後來那東西撕開欄杆逃走了,既然地窖是突然某個晚上突然出現在院子裡的,應該和護林員無關。
董征把這些推測給崔左荊和董臨海說了一遍,臨海仍然懵懵的,“哦”了一聲,問:“然後呢?”
董征:“反覆提到的東南方大概是接下來前進方向的提示,遊吟詩人給護林員的掛墜很有可能也是個關鍵線索,但我沒找到。”
崔左荊朝護林員屍體的方向抬抬下巴:“還有一個地方沒搜呢。”
董征立刻會意,皺起眉頭:“你是說……”
臨海茫然地看看他倆,又看看護林員:“屍體不是已經搜完了嗎?”
“誰說的搜完了。”崔左荊對董臨海笑了,那笑容怎麽看都不懷好意,“你知道人身上藏東西最好的地方是哪裡嗎?”
董臨海:…………………………
並不很想知道。
但還沒完,似乎是臨海的表情真正讓崔左荊感到有趣,他笑眯眯地指了指護林員,道:“你要不要來搜一下?一直躲在你哥身後讓人保護,難道就不想做點貢獻嗎?”
“我來吧。”董征說著便蹲下,將之前拆下的染血繃帶纏在雙手上,解開護林員破舊的上衣,深吸口氣,就要動手。
“讓他弄。”崔左荊往屍體面前一站,阻止了董征下手,雙手抄在兜裡,望著臨海,笑道,“都這麽大的人了,遇到事情只會躲在別人身後,沒斷奶的孩子在這裡可是活不下去的。”
激將法果然管用,話音還沒落臨海便蹭的一聲站起來,他被養的很好,不到十八歲就已經一米八多,比崔左荊高出一頭。
少年不甘示弱地將董征手上的繃帶纏在自己手上,嘟囔道: “我來就我來,還說我,你明明比我年紀更小好嗎?”
崔左荊“善意”地提醒他:“但我不拖後腿,你倆的命還是我救的呢。”
“我也不會拖後腿的。”董臨海蹲在屍體旁邊,看到護林員脖子上可怖的掐痕,回憶起數分鍾之前的經歷,忍不住喉嚨發癢。
他咳嗽幾聲,磨蹭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心一橫牙一咬,伸出手。
護林員的屍體已經腐爛許久,皮肉一碰就爛,董臨海在剛一碰到冰涼黏膩的內裡時就忍不住乾嘔一聲,他強忍著想要落荒而逃地衝動,繼續向裡探,摸到了像是胃的東西。
手撕雞手撕牛肉手撕羊腿手撕鹵豬腳……
臨海對自己使出了究極自我催眠,他扭頭盯著腳邊,在可憐的護林員胃裡胡亂攪了半天,終於摸到了一個硬硬的物件。
“找到了!”董臨海立刻將手抽出來,東西往地上一撂,忍無可忍地拽下手上血呼啦次的繃帶,在牆上蹭掉胳膊上的碎肉,後退好幾步遠離被他掏得不成樣子的屍體,屏息兩秒鍾後,低頭對著牆角劇烈嘔吐起來。
董征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少年說的沒錯,在這個連自身都難保的地方,臨海不可能隻依賴別人的保護,越快成長起來對他越好。
這也是為什麽,他沒有阻止崔左荊去刺激臨海。
董征拾起地上的物件,用護林員的衣服擦去上面的血汙,這是個國際象棋中“士兵”形狀的小東西,有小拇指粗細,帶著一條細繩,也表明了曾經是個掛墜。
“這就應該是護身符了,不過還不清楚有什麽作用,護林員為了不弄丟它或是被別人奪走,直接吞到了肚子裡。”他說著將東西收起來。
而另一邊,董臨海也吐得差不多了,正用水漱口,整個人都顯得懨懨的。
董征:“這不是個好地方,再休息一會兒,我們就準備出發。”
休息了四五分鍾,正在閉目養神的崔左荊突然睜開眼睛。
有東西過來了。
咚——咚——
這下兩兄弟也都感受到大地的震顫,戰馬的嘶叫穿透夜色,好似有什麽龐然大物在像他們走來,每一步都無比沉重,以至於房頂上都簌簌落下許多灰塵。
“不是吧,還來?”臨海哀嚎一聲。
董征當機立斷將護林員的記事本放進口袋,一揮手,低聲道:“走!翻牆出去。”
“你們先走。”崔左荊卻說道,他若有所思地盯著窗外,有兩點猩紅正漸漸靠近,“我把它收拾掉就跟上。”
董征點點頭,沒有再說廢話,這個意外召喚而來的囚徒實力已經不需要他懷疑了,至少現在不需要,“擬南芥”的實力,甚至還可能在僵屍騎士之上,貿然留下只會拖後腿。
他們更需要擔心的,還是自己。
兄弟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後門的庭院中,臨海還順走了一個煤油燈。崔左荊進廚房拿了筷子杓子還有唯一的餐刀,算是將自己武裝起來。
“該做個了結了。”他喃喃說著,輕輕踢開護林員破敗的屍體,推開血跡斑斑的門,信步走出小屋。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強調一遍,兩人之間自由平等,血契只是形式,從來沒有過強迫,也沒有過高人一等,戀愛也是自由戀愛。接受不了的請友好棄文,請不要在評論區發表歪曲事實的奇怪言論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