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特?”董征和崔左荊幾乎異口同聲道,雖說對志怪不如多明戈那樣事無巨細地熟悉, 這樣經典的形象他們還是知道的。
阿米特顯然已經等待很久了, 有些不耐煩地從鼻子裡噴出一大口氣, 悶聲道:“我是封印之地的看守者,這裡是通往封印之地的唯一道路, 想要通過,就必須通過我的考驗。”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察覺到了不妙。
海因裡希率先打破了沉默:“什麽考驗?”
阿米特指著天秤道:“你們需要挨個站到我的天秤上, 愛瑪的羽毛是世界上最純淨的事物, 如果你比它輕, 就代表是個好人,可以通過, 如果比它重……我是不會允許任何一點汙濁進入禁地的。”
果真一模一樣的情景, 這神話第一次聽說時崔左荊就覺得不靠譜, 那時候的版本是用心臟和羽毛稱量, 來決定人死後是要上天堂還是下地獄。
但現在是純白地界,一切皆有可能的地方。
確認這的確是唯一的通路, 海因裡希回頭問眾人:“好吧, 誰先來?”
沒人吭聲, 沒有人願意用自己的命做賭注, 也沒人願意去身先士卒。
海因裡希又問了一遍, 照樣無果,他有些無奈,但事實上, 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第一個上去。
阿米特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不管過多少年,你們人類都還是這樣,無趣。”
“我來。”一個聲音從眾人身後響起,崔左荊回頭,訝然地發現竟然是汪雀。
董臨海面色一變,伸手拉住她,低聲喝道:“你幹什麽?!”
汪雀拍拍董臨海的手當做安撫,望著阿米特高聲道:“我自認為從來沒做過任何壞事,如果這個測試的方法真的有用,那我一定會通過的,對吧?”
“是的,我親愛的小姐,如果您真的是位好人,愛瑪的羽毛絕對不會欺騙我。”
“那就沒問題了。”
汪雀深吸口氣,從隊伍的後面走到最前,她走的很慢,但不見猶豫遲疑。
餛飩分裂者小隊全體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在情況不對時將汪雀救下。
她跨步站上了天秤左邊的托盤中,等待著神的審判。
阿米特從空中一抓,手中便出現了一根潔白的羽毛,他將羽毛對準另一邊的托盤,松開手。
羽毛緩緩左右搖晃著飄落,在十八雙眼睛的注視下,落到了托盤上。
緊接著,巨大的天平猶如奇跡一般,整個向著羽毛所在的方向歪斜,就如同是什麽泰山般沉重的物件般,將汪雀整個人高高的抬起來,直到那邊已無法再下降,發出一聲悶響。
艾倫驚呆了,半天憋出來了一句話:“我天,這真的可以?牛頓的棺材板都被掀翻了吧!”
汪雀終於松了口氣,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抬手按住胸口,在那裡,一顆心正在狂跳。
小小的、潔白的羽毛就在天平的另一端重重壓著,宣告著一件事實——
“恭喜您小姐,正如您所說,您是個好人,請過吧。”
那些自她死後一直困擾著她的事情終於在某種意義上有了結果。
她沒有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錯過。
隨著阿米特話音落下,關口處的門開啟,汪雀走下天秤,隻放著羽毛的天秤立刻移動,最終保持著平衡的位置。
這片羽毛真的很輕。
汪雀站到門口,回望著等待接受考驗的眾人,喊道:“沒問題的,如果確定自己可以的話,就來試一試。”
陶紀第二個動身:“那我應該也沒問題。”
這個兩百斤的男人站到天秤上,原本平衡的稱朝著羽毛方向傾斜。
“老陶都可以,那我肯定行。”貝弗利自信滿滿地走上前,還不忘對海因裡希笑道,“隊長,要是沒有底的話,就別逞強了。”
海因裡希笑呵呵地瞪了她一眼。
轉眼間小隊裡的兩人都通過了,海因裡希一咬牙,也上了。
不同於汪雀的明顯偏沉,海因裡希的審判結果十分危險,天平不斷的左右搖晃,最終勉強停在了中間的位置。
阿米特歪了下頭,有些為難。
“你看,我這個指針的位置偏向羽毛那邊,所以我比羽毛要輕。”海因裡希強裝淡定地指給阿米特看,事實上他根本不敢動,生怕小小一個動作就會影響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好結果。
阿米特盯了會兒隻偏了半格的指針:“……算你通過了。”
海因裡希趕忙地從托盤上下來,渾身的冷汗。貝弗利笑眯眯地拍著他肩膀,打趣道:“不錯嘛,我本來以為你會被扔到火裡燒死呢。”
又有兩三個人斷斷續續地上去,全都有驚無險地通過了,不過像汪雀那樣絕對的結果,再也沒出現過。
面前的人越來越少,藺航之開始發抖:“我感覺我要完了,就我這運氣,根本過不去吧。”
艾倫安慰道:“只要你好事做得多就沒關系,就連那瑞士佬都過去了,他看起來精的要命也不像個多好的人,你一個醫生每天救死扶傷,總不可能不如他吧?”
藺航之被他說動了,鼓起勇氣,站上了天秤。
天秤搖晃數下後,給了他一個確定的好結果。
藺航之忙不迭地跳下天秤,拍著胸口嘴裡不斷喃喃念著“嚇死我了”。
之後艾倫,董臨海和維克多也全都上去,都成功地通過了。
董征低聲對崔左荊道:“我先過去?”
“成。”少年背著唐刀,雙手抄在兜裡,似乎漫不經心地看著這戲劇性的審判,他注視著董征走上去,男人顯然也沒什麽底,囚徒鏈接忠誠地反映著他的緊張。
這人看起來也不像做壞事的樣子,怎麽這麽心虛呢?
最終,天秤以微弱的角度偏向羽毛。
董征贏得了審判,和隊友們匯合,如果要按照天平顯示的重量來看,他們當中最輕的是汪雀,其次分別是藺航之,董臨海,維克多,艾倫,董征。
汪雀一看就是那種很乖的好姑娘,藺航之從醫多年救死扶傷的功德很深,董臨海年紀小就算想做壞事也沒多少,維克多來到純白地界多年,經歷的生死抉擇影響了靈魂的重量,抵消了部分身為醫者的功德。
艾倫就一普通人,有善有惡,反倒是董征讓崔左荊有些驚訝,他就隻比羽毛輕一點。
只有董征清楚結果為何這樣——小時候的他曾心存太多怨念,對生父閃躲的態度、有些偏心的繼母和受盡所有寵愛的弟弟,他貪得無厭向往正常的家庭,那些不能說出口的肮髒念頭在日複一日中發酵,縱使他沒做過多少壞事,長大後逐漸釋然,卻也沒有比羽毛輕多少。
他輕輕地吐出口氣,抬手攬住了身旁董臨海的肩膀。
現在還留在這邊的,全都是對自己沒什麽信心的人了。
崔左荊看了一圈,除了他之外,還有大概八個人,當初小樹林裡強迫女囚徒莉蓮、和他們發生衝突的小隊隻回來了一個人,面色不愉地站在最後。
多明戈也在。
金發灰眸的男人似乎並不打算上去稱重,沉默不語地雙手抄在口袋裡,阿米特見狀,眯著眼睛威脅般道:“如果不稱重,你們永遠也別想從我這裡過去。”
沒人吭聲。
董臨海見崔左荊也不過來,咦了一聲,小聲問董征:“他難道不敢確定自己是個好人嗎?”
董征搖搖頭,崔左荊至始至終給他的都是混亂中立的感覺,他剛回來便在哈默爾恩中殺死了曾經的老友亨利,並且不止一次明確說過,原本打算靠著不斷殺死主人去尋找最終合適的幫手的。
過了許久,兩邊火池裡岩漿熾熱的高溫讓所有人都滿頭是汗,終於又有一個人站了出來,這是個身量不高的中年男人,咽著唾沫,猶猶豫豫地上前:“我……我試試吧。”
眾目睽睽之下,他站在天秤的托盤上,天秤兩臂不穩地左右搖擺一陣後,緩慢卻堅定地朝著他所在的方向傾斜。
“看來你應該下地獄。”
在阿米特說出這句話的前一瞬男人便立刻從托盤上跳下,他睚眥欲裂,大吼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劍,準備跑走或是在阿米特攻擊時做出反抗。
但石台上的怪物比他更快。
阿米特咆哮一聲,颶風從它口中噴出,箭矢般直直拍在張皇的男人身上,直接將他從石板路上刮飛出去。
他整個人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滾兩圈,一頭栽進了滾燙的岩漿中,沒有浪花,隻留下了一串熱泡。
吐息隻對著那一個人,其余人未受到波及。眼睜睜看到剛才還在一起趕路的朝聖者死的連灰都沒剩下,剩下的人全都打消了去試一試的念頭。
崔左荊倒不愁,反正他可以通過囚徒契約去到董征身邊。
其他人卻沒他這麽方便,無法過去,不能進入封印之地,就代表著很可能無法獲得盒子最後的通關和獎勵。
說不著急是不可能的。
眾人彼此交換著眼神,就在這時,有一個人站了出來。
“我來。”
多明戈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崔左荊皺了下眉頭,終究沒有開口阻攔。
這人應該不會直接去找死吧?
認為他在找死的可不止崔左荊一個,阿米特緩緩道:“勇氣固然值得嘉獎,可肮髒的靈魂,只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多明戈身為單獨進來的朝聖者,做人又做得很冷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熟,故而也沒人去勸阻他。
在天秤跟前,他停住腳步,道:“只要我比羽毛輕,就能通過是嗎?”
阿米特:“你不要想著耍什麽花招,我的天平可是世界上最公正的。”
多明戈點點頭,抬腳站了上去。
羽毛被緩緩托起,逐漸到了平衡的位置,卻沒有停止再度傾斜的勢頭。
阿米特眯起眼睛,結果在它看來已經十分明了,又一個邪惡的靈魂將被送入火池中接受洗禮。
在天平的時針和最中央的刻度重合的瞬間,多明戈動了。
他猛然抬頭看向斜上方的阿米特,灰色瞳眸中映出怪物的模樣,右手取下腰間的弓弩,取箭、上弦、瞄準、發射。
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快得近乎帶出殘影,等眾人反應過來時,箭已經在空中了。
與此同時,早就有所準備的崔左荊驟然起跑,在石板通道邊緣高高躍起,揮刀朝著阿米特斬下!
面對如此危機,阿米特卻如同被剝奪了身體的掌控權般,一動不動地蹲坐在石台上做不出任何反應,任憑銀白的箭矢流光般當面射來,直接穿過頭顱。
刀鋒的寒光映在它眼中。
頭顱和鮮血一起高高飛起,這狠厲的一刀到底影響了身形,崔左荊衝勢已盡,朝著火池下落。
不好!董征心中暗叫一聲,就要將崔左荊喚回囚徒空間。
情急之下,多明戈又射出一箭,箭矢擦著千分之一秒的時機,剛好出現在崔左荊下落處。少年原本正要順應董征的召喚,見狀便在箭身上狠狠一蹬,借力向旁邊一倒,有驚無險地重新落在了石板路上。
兩人此番配合堪稱絕妙,無論是時機的掌握還是補刀的及時性都堪稱絕妙,就連相處多年的同伴都不一定能夠這樣的默契。
崔左荊一身的汗,有熱出來的,也有緊張出的冷汗。
他殺掉阿米特的動機很簡單,封印之地中的最後劇情一定更加凶險,他們需要更多的戰鬥力,不應該在關口處就折損人手。
正好多明戈發難,他借勢補一刀,讓事情更加穩妥。
崔左荊緩緩起身,看向多明戈,剛好男人也在望著他,兩人對視數秒,崔左荊挑了下眉,道:“不錯嘛。”
多明戈微微頷首,道:“你也不錯。”
董征:……………………
他垂下亮著囚徒紋章的左手,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多明戈瞥了他一眼,那目光,董征從中察覺出了些許揶揄,又似乎挑釁。
董征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這人絕對在故意惹他生氣。
這下所有人都能通過了,不過大家看崔左荊和多明戈的眼神也全都不一樣了,能夠乾脆利落的將阿米特殺死,這兩人絕對不簡單。
崔左荊到了董征身邊,絲毫沒注意到方才男人和多明戈之間的火藥味,雲淡風輕道:“走吧。”
董征也不好說什麽,一行人繼續在陶紀的引路下向前走,通過窄窄的關口後,一扇大門出現在他們眼前。
它整體呈現銅綠色,近百米高,猶如神跡,上面的紋路四通八達,勾勒出玄妙的紋飾,每一道溝壑都有一指深,叫人很難想到門到底有多厚。
十幾人站在門前,隻覺渺小如蚍蜉,竟生出種退卻的心思來。
崔左荊晃晃腦袋,將這仿佛有誰強加在他身上不合時宜的情緒甩走,他仔細觀察,在門的上下左右四個方位分別有鷹。獅子、公牛和人類的圖案。
海因裡希拿出一直在他手中的四份古籍殘片之一,道:“大家都把古籍和收集的道具拿出來吧,估計這就是開門的鑰匙。”
艾倫將殘篇和從各種怪物身上搜集的零件取出,殘舊的書本在他手中亮起微光,隨即和天空之牛的腳,胡姆巴巴的尾巴,人面鳥“巴”的羽毛……一起化作光點,湧入古籍中。
古籍緩緩騰空,書頁自動翻開,在眾人的注視下,殘破的紙張仿佛經歷了時間倒流,變得潔白平整如新。
《約翰福音》的字樣浮現其上。
福音書重新落入艾倫手中,《馬可福音》、《馬太福音》、《路加福音》也紛紛出現,它們用文字書寫著耶穌自降生、受洗、傳道,到領死、復活、升天的種種事跡。
四本福音書一起化作流光,糾纏著嗖地衝上了各自的聖物紋飾,將其點亮。
隨著轟隆隆的沉悶巨響,百米高的門緩緩向內推開。
在它的後方,是建立在峭壁上的雄偉祭壇。
濃黑的煙霧不斷從祭壇下方的縫隙處滲透而出,絲絲縷縷,一顆黑色的心臟懸浮空中,正一下一下,緩慢地跳動著。
——魔種。
“要怎麽封印?”崔左荊問道。
“所羅門王當年留下了一個六芒星封印陣,只要找到陣用六顆魔法寶石將其激活就可以了。”艾倫拿著殘片這麽久,早就把上面的內容全部記下來了。
董征不太舒服,祭壇之下傳來一種十分熟悉的能量波動,他在船上動力艙發現的盒子中,在海德拉的魔法寶石上都感受過類似的波動,那是種混沌,但現在纏繞在他身邊的,要更加強烈且邪惡。
心中也有種不妙的預感,董征提醒眾人:“魔氣對人的身體應該有害,大家加快點速度,盡快找到封印陣法。”
“那是什麽?”藺航之突然指著懸崖上的一處道。
崔左荊抬頭看去,在十多米高的崖壁上,有一處些微的突起,巴掌大木盒正放在上面,似搖搖欲墜。
董臨海:“被鳥搶走的盒子!”
餛飩分裂者小隊的大家一直都掛念著這東西,當初大鳥特地過來搶就代表肯定是個關鍵的道具。
多明戈也看到了盒子,他皺了下眉頭,問董征道:“你把它弄丟了?”
這似是一種質問,在董征做出回答之前,崔左荊主動站出來擋在他身前,道:“是我弄丟的。”
多明戈定定看了他數秒,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咄咄逼人:“怎麽丟的?”
“一隻怪鳥過來把它搶走了。”
“安祖鳥。”多明戈喃喃道,見眾人都一副不太知道的樣子,解釋道,“傳說中它偷走了記載著人類和諸神命運的天機表,吐息和翅膀扇動時都能卷起颶風。”
艾倫:“鳥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先把盒子拿回來吧?”
維克多自告奮勇:“我去吧。”
白貓小跑到峭壁前,利爪從肉墊中伸出,抓著懸崖上的凸起,靈活地向上攀爬。
董臨海站在下方,時刻準備在維克多“失爪”墜落時將它接住。
就在這時,一聲嘹亮的啼叫從遠處傳來,大風卷過,天空被什麽移過來的東西遮住,整個封印之地當即籠罩在一片昏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