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董征說了謊。
醫生點點頭,在板夾上塗塗寫寫:“妄想和幻覺減少是好現象, 你精神分裂的症狀已比起剛入院時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 繼續配合治療, 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
董征從醫生的寥寥數語間,推出了之前所有經歷的由來, 最開始的皇城逃脫源自床頭櫃上不知誰放在那裡的龍船,興許是朋友前來看望時的禮物;西部牛仔的故事來自臨床妄想症青年每天都會給他談論的妄想和絮語;瘋人院則是自己發病時的幻想,或者說睡著時的夢。
那賓館中呢?他在鏡子裡看到崔左荊, 少年身後的房間和走廊的一角被燒得一片狼藉, 但還能辨認出是和他所處相同的賓館, 崔左荊拿著自己之前給了女孩的打火機,那“the truth is false”的密文, 詭異恐怖的扭曲人影又代表著什麽?
最後崔左荊通過兩人手掌相對的鏡面, 徑直穿過空間了相隔, 而他現在又在哪裡?
董征不知道, 他對少年的感應依然和之前那樣,近的就好像在囚徒空間裡, 可無法看到對方, 也無法呼喚。
“對了, 你能想起之前的事情嗎?”醫生蓋上筆帽, 看向董征, 道,“還記得你被燒死的女朋友嗎?”
燒死的女朋友?董征眉眼間神色微動,但並未表現出異樣, 他搖搖頭,恰如其分地疑惑皺起眉頭,“您在說什麽?我有女朋友?還有這樣的好事?”
“精神病並不是殺人犯的保護傘,如果你真的殺了人,想要借病逃離法律的審判恐怕是不可能的,警察會調查清楚一切。”醫生冷笑一聲,他似乎早已看穿了董征的內心,俯下身,凝視著他眼眸道,“那場火是怎麽燒起來的,難道你還想不起來嗎?”
縱然心中早已因醫生的話浮現出種種可能的猜測,董征面色也不動安如山,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醫生還想說什麽,病房的門卻突然被撞開了,臨床專心看書的青年發出聲被嚇到的尖叫,縮到床腳。一群護士湧進房間,她們抓住醫生的手臂和白大褂,不顧醫生的呼喊,將他拉扯著遠離董征。
醫生的掙扎聲和護士們雜亂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在外面的走廊,護士長對有些驚到的董征笑了笑,將床頭櫃上的藥瓶拿在手中放進口袋,道:“這個病人發起病來喜歡裝作醫生給其他人看病,整個醫院裡的人都被他騙過,你剛來這裡,可能還不太清楚,以後見到他不要相信他的話就好了。”
護士長隨後離開,病房門被她帶上,短暫的靜默後,青年慢吞吞地從床角重新坐好,他對若有所思的董征道:“你還是不要相信那些醫生護士的話吧。”
董征轉頭看向他,青年戴著副眼鏡,模樣平平無奇,但就算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也有種從內而外的書香氣質:“為什麽?”
“這個世界瘋了,瘋子管理著瘋人院。”青年認真道,“這是我最喜歡的遊戲裡面的一句話,而這所醫院,就像話裡說的那樣。病人們在某一天聯合起來,他們襲擊了所有醫生和護士,並反覆對他們進行洗腦,讓他們相信自己才是醫院的病人,稍微相信那些說辭的醫生護士被套上病號服住在醫院裡,而那些意志堅定無法被洗腦的,則關在地下的器材倉庫,再也無法重見天日。”
“那要是按你這樣說,你也曾是個醫生?”
“是的,我曾是這裡的醫生,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護士長,就是我治療過的一個患者,她有七個人格,並且堅持說其中一個人格在殺死了另外一個後,藏到了其他人身上。”
董征:“那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揭穿他們呢?”
“我為什麽要揭穿?”青年反問他,“現在這個樣子有人照顧,每天就躺在床上看看書,曬曬太陽的生活就挺好的,你不知道我還是醫生時每天都為了那些病人心力憔悴,現在他們按照自己的方式變得正常了,我幹嘛要把這來之不易的成果毀掉呢?”
青年笑了笑,道:“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就去地下的器械室看看吧,我剩下的同事被關在那裡,看到他們,你就不會懷疑我了。”
說罷,青年再次看向書本,不再理會董征。
董征將信將疑,他跟著傅哲學習過一些測謊的手段,現在卻無法判斷出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相,他們所有人的行為都漏洞百出,但正因此,所有荒誕的舉止都成了最好的掩飾。
又或者說,醫生,護士,還有鄰床的青年,他們誰說的都不對。
看來只能去器械倉庫看看了,董征掀開身上的被子,手背上的針眼已經不再流血,他又想到醫生對他的質問,如果從前的場景經歷和現在都有關系的話,火災的事兒不一定假,或者說有可能因為那場火災,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才會待在精神病院裡。
而他和崔左荊分別在火災前和火災後旅館的所見,可以看作“他”出於懊悔對當時情形的一種複現,又或者……“他”真的生病了,崔左荊是他分裂出的一個人格?
誰知道呢。
董征走出病房,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他並不清楚地下器械室應該往哪兒走,只能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他路過一間房,緊閉的房門驟然被人從裡推開,一雙手從裡面伸出,抓住了董征胳膊。
他想把董征拉進去,但董征力氣比他想象中要大,條件反射下戒備地後退想要躲開。
當看到那人是之前被護士帶走的“醫生”後,董征皺了下眉頭,放松了身體,不再反抗,主動被拽進了房間,他還有些事情想要探尋。
門被“醫生”緊張地關上,似乎害怕被其他人發現,這是一間谘詢室,面積並不大,供醫生對病人進行問詢和談話以判斷病情,也不知道“醫生”是怎麽從護士們手中逃出來,躲進這裡面的。
“醫生”盯著董征,他肉眼可見的緊張,臉上抽動的肌肉甚至都有些神經質,“你真的不記得自己有個女朋友嗎?”
“……”董征沉默一瞬,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麽,道:“不記得。”
他話音落下,“醫生”仍然緊盯著他,幾秒後見董征表情不變不像裝出來的,“醫生”後退一步和董征拉開距離,揉著太陽穴歎了口氣。
護士在董征身後推門而入,兩個男護士抓住董征的兩隻胳膊,不容拒接地將他製住。
“醫生”坐到桌子後,從櫥櫃上抽出一本檔案,在上面記錄,對護士們道:“病情還是沒有好轉啊,加大治療力度吧。”
他真的是醫生?!之前的那些包括讓自己認為是“假醫生”的行為舉止原來都是為了測試自己情況,故意演出來的嗎?
就算體術已經訓練得非常不錯,董征也不能確保在兩個強壯男護士的夾擊下全身而退,迫不得已只能臨時變卦,喊道:“我想起來了!我的確有個女朋友!”
沒想到醫生臉上卻露出了微笑,他站起身,而那兩個製住董征的男護士這一刻齊齊脫下身上的藍白色護士服,露出裡面的警服,暴力將董征兩手扭到背後,就要給他戴上手銬:
“你終於肯承認了,你和另一個嫌疑人周某偷情,卻被受害人發現,爭執過程中你們發生了肢體衝突,而受害人因心臟病突發當場死亡,你和周某為了掩蓋罪行,用從她身上拿到的打火機點燃了犯罪現場,想要造成意外身亡的樣子,沒想到卻真的造成了火災,導致302室中無辜的一家三口被活活燒死。”
董征:?!?!?!
桌子後的醫生對他露出個遺憾的表情:“我說了,依靠裝瘋賣傻,是絕對不可能逃脫法律製裁的。”
“等一下!”在手銬被戴上的前一秒,董征大喊道,“不是這樣的!你們抓錯人了!”
警察的手聞言松了一瞬,董征趁機將手抽出來,伸進病號服胸前的口袋,將裡面的那張硬硬的東西抽出來,連看都沒看直接展示給警察。
這玩意是剛才突然出現在他口袋裡的,董征抱著救命的心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拿出來再說,他定睛細看,看到上面自己的照片和執照信息。
“我才是這裡的醫生,你們全都被他騙了,這人是我們醫院的一個病人,特別喜歡偽裝成醫生。”董征指著桌子後語無倫次想要辯解的醫生,冷汗不知不覺間出了一後背,冷靜對警察道:“我現在能離開了嗎?”
警察將信將疑,在檢查過董征的行醫執照後,最終將他放走。
董征走出谘詢室,身後房間又發生了怎樣的事情他並不關心。在他離開的那刻,混亂的聲音霎時安靜,走廊變了一副樣子,兩邊的房間消失不見,只剩下了盡頭關著的雙開門。
一盞燈在門前的天花板上發出冷白的光,如同某種指示。
腳步回蕩在空曠走廊上。
董征走到門前,輕而易舉地將其推開。
這是間檔案室,一排排高兩米多的檔案櫃整齊陳列,裡面滿滿當當地擺著文件夾,最中間的桌子上有幾份攤開的。
董征走過去,他打開台燈,一眼就看到了檔案上護士長的照片。
【姓名:貝西·希爾曼
職業:原醫院護士長
經過測試至少具有七個不同的人格,貝西聲稱,其中一個人格在殺死另外一個後,逃離出她的大腦,目前不知所終。
逃離的人格具有極強的攻擊性和感染性,貝西稱其為以外貌年齡約在19歲的東方少年,自稱崔左荊。】
董征愣住了。
他接著拿起下面那份檔案。
【姓名:文森特·坎貝爾
職業:酒店侍者
所就職酒店發生火災時,試圖營救困在302房間中的客人卻失敗,因此遭受強烈刺激導致精神失常,建議接受心理治療。
後經過觀察,在入院後可能被貝西的人格之一入侵,有精神分裂,雙重人格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