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暢而富有張力的駑身,精細的紋路, 以及助力上膛的拉杆……結構、造型、尺寸, 一切的一切, 都是那麽的熟悉。
因為董征和崔左荊都見過這圖紙所對應的實物。
這是多明戈的弩。
崔左荊很難忘記在黃昏島船上,他第一次見到多明戈用這把弩箭時的樣子, 灰眸金發的男人挺拔如雪松,上弦,側身, 抬手, 瞄準, 金屬箭矢流光般射出,刺穿了暴食獸Gulon的腦袋。
而之後, 他用這把弩箭殺死了天空公牛, 以及配合眾人殺死神鳥棲枝, 最後鋒利的箭頭割斷了崔左荊頸間的繩子, Ω形狀的吊墜落入多明戈手中,崔左荊一無所獲地被推進了離開的門中。
“多明戈。”崔左荊喃喃道。
他抓著董征胳膊的手收緊, 兩人對視, 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忍不住的懷疑和驚慮。
有個聲音在心中不斷回響, 這是格外危險的念頭, 令人難以置信, 卻又能解釋很多的事情。
黃昏島中數次鬼魅般出現施以援手,淵博的知識和無與倫比的判斷力,幫助崔左荊解除一段時間封印, 最後奪走吊墜和破碎時光權杖,留在魔神降臨的世界中。
但董征知道的還要比崔左荊多些,雪原蟲跡中原本前來獵殺眾人的J最後出現時卻狼狽的滿身傷口,地下研究所裡的神秘電話,那句“照顧好崔左荊,還有,做你想做的事”,離開時遠方山峰上一閃而過的身影。
多明戈。
“怎麽了?不滿意嗎?”哈迪斯見兩人表情不妙,出聲問道。
“不,我很滿意。”董征再次將圖紙的每一個設計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定這的確和他印象中多明戈的弩箭相差甚小,或者說,除了一些微小設計之外,其他的地方都一模一樣。
而這些差別,是需要在圖紙落實成實物過程中根據情況進行調整的。
董征深吸口氣,他將圖紙還給哈迪斯,問:“您是怎麽想到為我設計這樣一個武器的?”
哈迪斯:“腦域開發者在純粹戰鬥方便不如擁有其他能力的朝聖者,不適合使用刀劍等冷兵器,而槍械在使用過程中子彈的攜帶會成為問題,且無法進行近戰,如果使用弓弩,箭矢可以回收利用,且同時能兼顧遠程和近戰,結合你的身體數據,是目前來說最適合你的了。”
董征知道哈迪斯說的不錯,因為這些優點,在多明戈身上已經體現的淋漓盡致。
他沉默片刻,最終在崔左荊的注視下,低聲道:“好,我沒什麽意見。”
崔左荊額角猛然一跳,他咬了下嘴唇,沒有吭聲。
不可否認,哈迪斯的設計的確是最適合董征的,圖紙確認後,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做出實物,將裝有金屬的戒指留給哈迪斯,他們謝過對方,離開了武器店。
兩人沒有立刻回去城堡,他們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就算沒有血契的心意相通,兩人也知道彼此正在思考同樣的事情。
半響,董征率先打破了沉默:“我——”
崔左荊食指豎在董征唇上,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凝視著董征眼眸,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不用說什麽。”崔左荊輕聲道,“我可能不相信多明戈,但我一定會相信你。”
這句話像是某種獨屬於兩人之間的約定,回去後,他們誰都沒有再說起武器的事情。
崔左荊叫上了還在養傷的夏瓊雲,在傅哲的書房告訴了她那些普通朝聖者一輩子也無法觸及的真相。
她一時間接受起來有些困難,但想到維克多從一隻貓大變活人,以及崔左荊強到完全不像正常朝聖者的能力後,好像也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我們從前的隊友艾倫就是因為kether的針對在雪原蟲跡裡意外身亡的,加入我們,就代表著極大的危險性,和我們一起通過的盒子難度基本上不會像它標注的那樣,從剛才的禿頭歌女裡,你應該也能體會得到。”
崔左荊直視著夏瓊雲雙眼,認真問道:“就算這樣,你也確定要加入我們嗎?”
夏瓊雲並未花太多時間考慮,又或者說,她之前就已經考慮清楚了:“確定,哪怕只有一線希望,我都會盡最大努力離開這個世界的。”
“那好,以後你就住在城堡裡吧。”崔左荊給了夏瓊雲一把傅哲的鑰匙:“在二樓選一個房間,可以讓莉蓮幫忙整理一下,這鑰匙蘊藏著傅哲的一部分力量,無論在什麽地方用它開門,都可以回到古堡。”
安頓好夏瓊雲,崔左荊轉了一圈,在傅哲的臥室裡找到了他。
他正坐在複雜的陣法之中,紋路中亮起的淡紫色光芒照亮他臉龐,緊閉雙眸下的兩顆淡色淚痣似搖搖欲墜,崔左荊輕輕關上門,沒有打擾他,坐在傅哲床邊,等待他醒來。
過了五六分鍾,光芒逐漸暗淡,空間能量的波動回檔在臥室中,環繞在傅哲身邊,又和崔左荊的時間力量遙相輝映。
傅哲睜開眼,他深深吐出口氣,站起身的動作略顯艱難。
崔左荊:“怎麽樣?”
“已經能感知到具體位置了。”傅哲卻困擾地微皺著眉頭,“但無論我怎麽加大感應,也只能感受到其中一個碎片的具體位置,不知道是道德還是良心。那個碎片的能量很強,並且一直在躲我,而另一個碎片,則沒任何動靜,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可是你當初的確被分離了三個靈魂碎片啊。”崔左荊疑惑道,“善意,道德,良心,都是人靈魂中不可缺少的組成,總不可能有某一個消失了吧?”
傅哲沉默半晌,末了他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也許只能等到收回那個碎片後才能弄明白了。”
“柯爾柏洛斯!”雙眼下生有淚痣的青年提高音量喊道,他撐著額頭從華貴柔軟的皮椅上起身,感到難以言喻的眩暈。
門被從外面推開,叫做柯爾柏洛斯的男人快步走進來,他身材十分高大,有著深蜜色的眼眸,黑發濃眉,輪廓深邃,每一寸肌肉的線條都顯露著無與倫比的健美。男人走到青年身邊,一手攬在他腰間,讓對方能將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懷裡,低聲問道:
“主人,您怎麽了?”
青年搖搖頭,他抓住柯爾柏洛斯結實的手臂,那上面還有自己昨晚情難自禁時留下的幾道抓痕,冥冥之中的呼喚穿透空間的界限,自心底迸發,呼喚著,呼喚著他的歸來。
青年黑眸中沉鬱一閃而過,他想了想,摘下頸間鑰匙形狀的吊墜,道:“低頭。”
柯爾柏洛斯乖順地照做,吊墜被青年帶在他頸間。
柯爾柏洛斯當然知道這是青年貼身之物,訝然道:“主人,這……”
“給你了。”將那還帶著體溫的鑰匙塞進柯爾柏洛斯衣領,青年將他輕輕推開,抬頭望著那雙映著自己模樣的蜜色眼睛,道,“以後無論發生怎樣的事,你都不能把它交給其他人。”
“我會的。”柯爾柏洛斯並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他心中兀地有種不太妙的感覺,“我會幫主人好好保管的。”
青年嗯了一聲,邁動因為遠方感應還有些虛浮的腳步,走向那敞開的門:“走吧,看看今天能找到什麽樂子。”
“是。”柯爾柏洛斯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就像是衷心至死不渝的騎士。
或是最忠誠的狗,最勇猛的狼。
被從血腥的角鬥場選中後,渾身浴血的男人捂著腰腹斧劈的傷口跪在青年腳下,他迫切地想要看清那將他從地獄中拯救出來的主人是何模樣,卻害怕任何一點無理的舉動都能將自己打回地獄。
他低著頭,滴落的烏血髒汙了雕刻著花紋的地板,聽到頭頂上方青年漫不經心問旁邊的紅胡子老頭:“你的狗叫什麽名字?”
老頭很不耐煩:“都給你說過多少遍了,柯爾柏洛斯,你能不能稍微認真一點!”
那頭地獄三頭犬聽見自己的名字,立刻發出低沉地吼叫,腥臭的味道從口中噴出,尖牙焦黃,紅胡子老人用力一拽手中的鎖鏈,三頭犬隻得不情不願地安靜下來。
“我為什麽要記住你的狗的名字?”青年短促笑了聲,不客氣地回道,用鞋尖抬起男人下巴。
他抬起頭,第一次看清新主人的模樣。
直至今日,他仍舊清晰記得主人鞋子上松香的味道,皮革微涼的溫度,低垂眉眼中的隨意懶散,還有那眼底淚水般的兩顆淡色小痣。
“從今天起,你就叫柯爾柏洛斯。”
柯爾柏洛斯,冥河岸為冥王哈迪斯看守冥界大門的地獄犬。
紅胡子老頭大聲的抗議,以及青年得意的笑聲全都不甚清晰,被賜名為柯爾柏洛斯的男人將這個名字含在舌尖,默念幾遍,永遠地記在了心中。
也許這只不過是主人一時起意和好友的置氣,甚至帶著侮辱的意味,卻也是他的第一個名字。
胸前的吊墜緊貼著皮膚,上面還帶著主人的體溫,柯爾柏洛斯抬手輕輕按了下,他跟在青年身邊落後半步的位置,縱使曾無數個日日夜夜中癡迷於彼此的體溫,在其他人面前時,卻仍不曾有任何逾越。
是高貴的主人和他最忠誠的狗。
他給了他一個名字,一個從泥淖中掙扎爬出的機會,而他,將用卑微如蟲豸的生命,獻上最虔誠的真心。
————第九卷 ·禿頭歌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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