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洇回過頭向傅哲笑了下,她的笑容裡除了溫和之外, 透著股塵埃落定後的解脫, 恍然間傅哲發現, 她已經不再是十多年前古靈精怪的模樣了。
蘿洇拍了拍身邊的草地,傅哲走過去, 在那裡坐下,這裡到處都充斥著夢境的力量,尤其是他們面前靜靜流淌的深藍色河水, 根本就是夢境之力凝成的。
“這裡是你被困住的地方嗎?”
“是吧。”蘿洇伸出手輕輕撩了下河水, 深藍色的夢境力量在她指尖流轉, 凝成圓球,啵的一聲圓球爆炸, 一尾半透明的小魚遊向天空, “我怕被發現, 一直沒有敢找你, 現在終於不用擔心了。”
有些話不必問,也不需要去問, 蘿洇過去在充當著怎樣的角色, 都做了些什麽, 傅哲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盡管沒有和餛飩分裂者小隊同行, 但有著對鑰匙的感應, 傅哲仍能知曉他們現在正處在純白地界的核心——神的後花園。
那是曾留下無數遺憾和希望的地方。
但傅哲仍有些擔心:“常慧確定可信嗎?”
“可信的,我答應幫助她成為新的虛無主人,完成她的夙願, 同樣,她也會竭盡所能幫我們達成目標。”每每想起破敗教堂中和董征那次的交談,蘿洇就不禁升起劫後余生的後怕,“玫瑰教堂裡我本來都以為要失敗了,沒想到阿左真的回溯了時間,董征也真的拿到了他們需要的東西。”
傅哲沉默地點頭,也許早在阿左還沒回到純白地界之前,就已經和常慧取得聯系的蘿洇便計劃著如何改變現狀了。董征一個剛剛進入純白地界的新人是如何得到珍貴的黑金囚徒卡,恰好召喚出偷渡回來的崔左荊的?時之迷宮中沒入董征身體的能量非但沒有害他,反而在艾倫死時幫助董征抑製了情緒;之後蘿洇數次夢境都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給了他們指引……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這個曾因重度抑鬱而主動放棄生命的女孩,死後來到純白地界,有著比所有人更想活下去的決心。
他們雖然被困在不同的地方,數年來難以交流,但仍都抱著同一個信念,同一個目標,並為此竭盡全力。
“他們的情況怎麽樣了?”
“kether被董征摧毀,小夏不幸遇見了《蠕蟲之謎》,阿左和藺醫生殺死了池鯉鮒奈奈,常慧殺死了唐疾,拿到了混沌力量,叔叔和又一次午夜對上,但這次,是叔叔更佔上風。”
不幸遇見了《蠕蟲之謎》。
傅哲心中一沉,他非常清楚遭遇《蠕蟲之謎》意味著什麽,那本書實在太過邪性,夏瓊雲對上它,恐怕凶多吉少。
而蘿洇沒有說汪雀和董臨海,傅哲心照不宣地問道:“你計劃的最後一環呢?”
蘿洇微微一笑:“她和她的騎士,在進行最後的旅程。”
傅哲點頭,河邊陷入了沉默,蟲鳴陣陣,螢火蟲飛在身邊,映的河面滿是躍動的光點,風帶來青草的氣息,恍然間傅哲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愜意的安寧了。
再過不久,他們的命運最終如何,就將真正揭曉。
突然間,傅哲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他放松的身體在這一刻繃緊,凝望著黑暗中的某一個方向,似乎在凝神聽著,他最熟悉的空間中,傳來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波動。
“有人闖進來了。”他站起身,盯著遠方的黑暗,低聲道,“我先走一步。”
“嗯。”蘿洇牽住傅哲垂在身側的手,在對方低頭看過來時,道,“給你一樣東西。”
傅哲雖然疑惑,但仍攤開手掌,蘿洇在空中抓了一把,神秘兮兮地將拳頭裡的東西放在傅哲手掌上。
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團空氣。
“什麽?”傅哲疑惑。
蘿洇仰頭看他,眼中那熟悉的狡黠再度出現,她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像是怕被誰聽到一樣,輕聲道:“直面恐懼的勇氣。”
傅哲一愣,隨即忍不住笑了,他將手掌攥起,握緊蘿洇給他的禮物,道:“好,我收下了。”
河水無聲地流淌,漫過岸邊,四處飛散的螢火蟲的光愈發明亮,遠遠的光暈逐漸擴散,最終佔據了傅哲的整片視野。
傅哲睜開眼,他本來正在看書,不知不覺卻趴在攤開的書睡著了。夢境中的許久放在現實中可能只有一秒,波動的異常仍在,他立刻站起身,將玄笛帶在身上,悄無聲息地推開門。
樓下,裹著阿拉伯白袍的男人正從廚房的門裡出來,手裡捧著一本黑色的書,那本書從中間攤開。書是黑色的,長袍是白色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是白色的,指尖是黑色的,戒指是白色的。
《蠕蟲之謎》。
這個夢魘一樣永遠刻在傅哲心中的名字,時隔十年再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它怎麽得到進入古堡的鑰匙的?或者說……他是從誰手裡,拿到的鑰匙?
答案預示著某種血腥的可能。
不過還好,莉蓮正在自己的房間裡,只要她不出來,就不用擔心會有危險。
傅哲側身貼著牆走出去,這個角度恰好會被欄杆擋住,從樓下的大廳無法看見,傅哲屏息凝神注意著下方的動靜,突然感到手被握住了。
他猛然抬起頭,柯爾柏洛斯不知何時也從房間裡出來了,男人腰間掛著波斯彎刀,看來他也察覺到了什麽。
這是這麽久以來,傅哲和柯爾柏洛斯的第一次身體接觸,男人寬厚的掌心裡有很多繭,溫度像是能將人灼傷,傅哲下意識想要抽手,卻被柯爾柏洛斯更用力地握住。
柯爾柏洛斯低頭望著他,嘴唇微動,沒有發出聲音,但傅哲仍然讀懂了他的話。
他說:主人,別怕。
我有怕嗎?我沒有怕啊。傅哲想著,但隨即,他發現自己握著玄笛的手正在發抖。
也許是發現了傅哲眼中一閃而過的難堪,柯爾柏洛斯俯下身,準確無誤地印上了他緊抿著的唇。
當柯爾柏洛斯吻上來時,傅哲心中突然有什麽苦苦堅持的東西突然碎掉了。
壓抑已久的感情突破了堅硬的凍土發出芽來,野蠻生長迅速將他整顆心纏繞。傅哲後背貼在牆上,被迫揚起頭,柯爾柏洛斯一手撐在牆上,另一隻手將他手指撐開,十指緊扣,在最初的試探後,逐漸加深了這個吻。
《蠕蟲之謎》正在樓下探索,危機近在眼前,而傅哲卻沉浸在某種深刻而令人戰栗的悸動中,那曾蘊藏在他殘缺靈魂碎片之中的感情濃如烈酒,不知何時已經浸染了他的整個魂魄。
柯爾柏洛斯竭盡全力才停下了這渴求已久的吻,他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在主人面前像是從來都不起作用,傅哲眼角微微發紅,浸出了淚水,這幅模樣對柯爾柏洛斯來說,是何等的熟悉啊。
他高挺的鼻梁來回磨蹭著傅哲鼻尖,在他耳邊低聲道:“不論發生什麽,我始終都會在您身邊的。”
《蠕蟲之謎》已經將一樓大概探索了一圈,正要往樓梯走,它在搜尋傅哲的蹤跡。傅哲定定地和柯爾柏洛斯對視,那雙深蜜色的眼眸中,真真切切映著他的樣子。
他揣著蘿洇給他的勇氣,有柯爾柏洛斯的陪伴,還有那麽多同行的朋友,有什麽好怕的呢?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死亡罷了。
他輕輕將柯爾柏洛斯推開,將玄笛橫在唇邊,深吸口氣,吹出了第一個音階。
幻象霎時間鋪陳來開,古堡在空間力量的操縱下,整個發生了劇烈的變換,扭曲的空間,撕裂的空間,交錯的空間,重疊的空間……無數的門出現,連通著無數的通道,它們有的通向下一扇門,有的通向裂縫,有的通向另一條通道,它們一層包裹著一層,像是無窮無盡的俄羅斯套娃,將手捧《蠕蟲之謎》的白袍男人裹在了最裡面的第一層!
傅哲不知道《蠕蟲之謎》需要多長時間能突破他設下的迷宮,但——他望向身邊的男人,柯爾柏洛斯正將繃帶一層層地纏繞在手腕上,已經準備去奪取入侵者的生命了。
“聽我的笛聲,它會給你指引正確的路。”
柯爾柏洛斯點點頭,他緩緩握緊彎刀,蜜色眼眸中泛起嗜血的寒光,一如當年,角鬥場中瀕死卻仍然十足致命的野獸:“我會回來的。”
關於榮耀,關於愛情,關於生命。
關於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