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道路呈現墨綠色,向著無休止的盡頭延伸, 而其他地方一片空曠, 除了前後, 四面八方的極遠處都被暗藍色的東西籠罩,像是某種奇妙的力場。
天空中漂浮著巨大無比的圓形東西, 人和它相比起來,就如同籃球之於人類,小了很多。
“這是哪裡?”董臨海問道, 和其他人一樣, 他不斷地望著四周, 陌生而詭譎的景象讓他既感到莫名的恐懼又好奇。
“信息高速公路。”董征回答,“暗藍色的是屏蔽場, 那些圓形的東西是安保噬菌體, 負責殺毒。”
藺航之瞪大眼睛:“那我們呢?”
“我們是數據。”董征回過頭, 對眾人道, “非常幸運,托艾倫的福, 我們能從緊急通道直接進入了kether的計算機程序, 本來我的計劃要麻煩得多。”
“感覺好奇妙。”汪雀俯身摸了摸腳下的道路, 被她指尖碰到的地方化作半虛幻, 隱隱能看到組成它的數據。
董征:“不要讓安保噬菌體發現, 它會直接將異常數據吞噬,不過我們走的緊急通道,應該沒事。”
在董征的帶領下, 眾人沿著不見盡頭的信息高速公路前行,路面有時扭曲著,有時呈現垂直上升或下落,甚至他們走著走著,突然發現之前走過的路就在頭頂,竟然不知不覺地鏡像翻折了過來。
要不是董征在,所有人都得迷路不成,在這數據的空間,他們感覺不到溫度和空氣的流動,不會疲憊和饑餓口渴,似乎五感都以另一種形式呈現了,這是種相當詭異的感覺,就好像……他們失去了身為人類的身體,只有意識還存在。
他們默默走著,崔左荊曾進入過董征的內核,直觀地感覺到這地方比他的要空曠巨大許多,忍不住問道:“還要走多久啊。”
“現在我們還在緊急通道中,沒進入程序內部。”董征抬手指了指遠方神跡般屹立著的巨大屏障,道,“那是防火牆,等通過防火牆,就正式進入內核了。”
“看起來還要好久啊。”
“那用個快一點的方法吧。”董征站定,他閉上眼,精神力從內核中緩緩湧出,漸漸構成了一隻爬蟲。
蜘蛛一樣的東西讓眾人忍不住面露不太舒服的神色,董征摸摸爬蟲的頭部,道:“數據爬蟲,用這個代步會稍微快一些。”
他們接連爬上去,維克多變成貓被汪雀抱在懷裡,爬蟲體型不小,他們六人一貓坐上去也綽綽有余。在董征的驅動下,爬蟲沿著信息高速公路飛快地移動,快到周圍掠過的景物都拉成一片虛影,只能遠遠望著前方越來越近的防火牆和天空中接連被甩到後面的安保噬菌體,才不至於頭暈眼花。
大概用了五分鍾,他們終於到了防火牆跟前,靠得近了,眾人無比清晰地感覺到這東西好像將空間徹底劈成了兩半,一半外界,一半內核。
所有想要進入的數據都需要經過防火牆的檢測,有害的阻攔,無害的放行。正當崔左荊緊張著他們會不會被攔下時,爬蟲嗖得從防火牆穿過,很快將高牆甩在了身後。
夏瓊雲:“緊急通道不需要數據檢驗嗎?”
“需要,我提前用艾倫給的密匙將爬蟲包裹起來了,所以它沒識別出我們是異常數據。”董征解釋道,“只不過防火牆的識別速度很快,你們沒察覺到罷了。”
順暢地進入了內核,一片嶄新的世界在眾人眼前展開,之前路上沒遇見其他數據,完全是因為他們走的緊急通道,現在進入了kether的計算機內核,無窮無盡的海量數據行駛在交錯織就的信息高速公路上,飛竄著從他們身邊路過。
屏蔽立場高懸頭頂,安保噬菌體呈指數倍的增加,除此之外,還出現了更多形狀奇特不知做什麽用的懸浮物,許多的爬蟲在運行,抓取數據打包運送。
身下爬蟲的運行速度在董征的控制中慢下來,董征觀察著四周,他們需要找到存儲器或cpu,通過干擾運轉達到此行的真正目的。
當初午茶會在面對皇后的最後一戰中慘敗,是不幸也是某種必然,隊伍無法解決Kether,導致信息全都被清楚窺探到,無論做出怎樣的應對,都會被皇后知道。
而這次,他們必須解決這個天大的麻煩。
除了董征和崔左荊外,其他人正在小聲說話,他們驚歎於這個全然不同世界中呈現出的景象,好奇討論著。崔左荊坐在董征旁邊,問他:“現在要幹什麽?”
“根據數據流的方向判斷出核心結構的位置。”董征低聲解釋道,“計算機內部主要由存儲器,控制器和運算器組成,而控制器和運算器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中央處理器cpu,它們是計算機最核心的部分,缺一不可,只要破壞其中之一,應該就能干擾Kether的運行。”
崔左荊明白了一些,反正這裡是董征的主場,具體決策和實施全都要依靠他一個人,而他們只不過盡力打打下手罷了,甚至還可能連下手都打不了,只能拖後腿。
大部分源自內核內部的數據朝著某個中心匯聚,董征驅動爬蟲跟隨它們,隨著靠近某個方向,信息高速公路上交織的數據越來越多,從不同的分支匯合,密密麻麻地奔向一處。
十分鍾後,崔左荊終於在視線盡頭看到了點不同尋找的東西,那是一間玻璃房,四四方方,絕大多數的數據都通向其中,最終消失不見。
爬蟲的速度慢了下來,它緩緩地接近玻璃房,靠得近了,崔左荊清楚看到四方玻璃房裡面種了些植物,綠色的枝葉掩映著一張木質桌子,有個人正坐在桌前。
“人?”維克多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董征手掌向下壓了壓示意稍安勿躁,他跳下爬蟲,其他人也接連下來。董臨海伸手接了汪雀一把,數不清的數據從他們身邊掠過,湧入玻璃房中的即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存儲器。”董征低聲道,他在外面大概觀察了下玻璃房中的情況,花草種滿了玻璃房,開出五顏六色各種形狀的花朵。
在鮮花和綠色的掩映下,那人穿著中世紀歐洲皇室會穿的紅色長袍,層層疊疊的衣擺繁垂到地上,他栗色的短發微卷,鬢角貼著幾根彩色的鳥類羽翎,一張假面掛在腰間,就像站起來就能步入狂歡節的舞池般。
董征走到跟前敲了敲玻璃。
桌前正低頭寫著什麽的人聞聲抬起頭,他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五官精致的根本不像人類能夠擁有,分不出男女,金色的花紋從頸部一直蔓延到臉上,勾勒出一串串風玲花的輪廓。
見到董征那人顯然有些意外,他站起身,道:“請進。”
他的聲音同樣雌雄莫辨,玻璃房不算太大,董征就只和崔左荊走了進去,其他人留在外面等候。
“已經很久沒人來過這裡了。”那人目光在董征身上一頓,笑道,“沒想到我還能見到除了Kether之外的人。”
那張臉簡直是集合了全人類對美的理解和感受,笑起來時絢目得讓人都不敢直視。此時此刻,董征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道:“不好意思,我們只是從這裡路過,我們要去找的是CPU。”
存儲器在計算機中負責存儲程序、數據和各種信號、命令等信息,並在需要時提供這些信息,他沒有殺毒功能,所以沒能識別出他們並非正常數據,又或者說他發現了,卻沒有揭穿。
聽聞董征要去找CPU,存儲器的眼睛一亮,道:“你們要去找她嗎?能不能幫我捎一樣東西?”
崔左荊一愣:“什麽?”
存儲器將桌上他剛才正在寫的東西折起來塞進信封,有些羞澀道:“這是我給CPU寫的信,你能幫我帶給她嗎?”
無論是粉紅色打著玫瑰火漆的信封,還是存儲器羞澀的表情全都告訴崔左荊,那是一封情書。
一封存儲器給CPU寫的情書。
崔左荊:“…………………………”
崔左荊驟然意識到了世界的魔幻,在風中凌亂了,而董征將信封接過來,低頭看了眼,道:“好的,那麽你能告訴我們她在哪裡嗎?”
存儲器指著玻璃房後的一條信息高速公路:“順著這路一直走,就能見到她了。”
崔左荊滿心的槽不知從何吐起,舉手問道:“為什麽你不去自己找她呢?”
存儲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他搖搖頭,道:“我無法離開這裡,她也一樣,這些日子裡,我每天都會發送一封信過去,期待著她能給我回應,但一直沒有,所以我才想擺脫你們,親手把信帶到她面前。”
崔左荊意識到了重點所在:“你見過她嗎?”
“沒有,我們無法離開自己的位置,但我一直在想象,她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人,要不然怎麽能把那麽多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呢?”
“我會盡力帶給她的。”董征將信收到胸前的口袋裡,“放心吧。”
接受了存儲器的委托,兩人走出玻璃房,重新坐上爬蟲。而存儲器站在門口,目送著爬蟲沿著望不到盡頭的信息高速公路漸行漸遠,仍然有數不清的信息以數據的形式進入他的玻璃房,被存儲起來。
存儲器輕輕呼出口氣,轉身回到桌前坐下,從抽屜裡抽出一張新的信紙,開始書寫將會在明天發送給CPU的情書。
到了玻璃房已經看不見的地方,崔左荊終於憋不住了,感歎道:“這年頭就連電腦零件都在談戀愛?”
其他人聽他說了兩人在玻璃房中的“奇遇”,反應和崔左荊也差不了多少,一個存儲器喜歡上了CPU?這也太賽博朋克了吧。
“連面都沒見過,甚至沒有過交流,就能有這樣的愛慕也挺神奇的。”藺航之感慨,“網戀起碼還天天聊天呢。”
總而言之,在座的七個人類都沒辦法理解存儲器對CPU的愛慕,從未見過面,不知道樣子和性別,甚至都沒有過信息的交流,竟然還能產生喜歡的感情。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既然答應了存儲器,董征就會盡力把他的信帶過去。
沿著存儲器指的路一直前行,一路上倒也還安寧,他們夾雜在眾多正常數據中,加上密匙的掩飾,沒有引起天空中安保噬菌體和殺毒程序的注意,內核中的賽博朋克風格十足的景象最開始還讓眾人眼睛不夠用似的到處看,後來就沒那麽新奇了。
直到一個巨大無比的垃圾箱出現在視線盡頭,那個垃圾桶實在太大太大了,上面繪製著三個藍色箭頭,呈三角形循環成一個圈——就是電腦桌面上回收站的放大版。
崔左荊發誓它絕對能評選為宇宙最大垃圾桶,幾條寬闊的高速公路連通著垃圾桶,無數信息被扔進裡面,視覺效果簡直撼動人心。
維克多輕聲問道:“回收站?”
“是吧。”
爬蟲沿著路,從回收站旁經過,無數道關卡檢測著途徑的數據,將無用的扔進垃圾桶中,餛飩分裂者小隊和爬蟲同樣被檢測,董征用密匙在他們身上做了一層防護,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關卡。
“艾倫給我們的密匙這麽好用嗎?”崔左荊疑惑道,“這可是kether的內部啊,沒理由用一道密匙就暢通無阻吧?”
董征搖頭,這是他自進入計算機世界後就一直在想的問題,有內核在,他能看到的問題遠比其他人要多:“和密匙的關系不大,這裡應該不是Kether的內部,或者說……我們理解中的Kether和真正的它有所偏差。”
而存儲器的出現更加堅定了他的想法,如果Kether真的是整個計算機的具象化,那麽為什麽存儲器會以獨立個體的形式存在?
這些疑惑,也許得等到真正見到CPU後才能得到解決。
爬蟲繼續前進,沒人知道他們究竟要走多久,在不會困倦沒有饑餓的世界裡,旅程變得非常無聊。
董臨海打了個哈欠,雖然他不困,但是周圍的景象在適應過後,實在太無聊了:“這個計算機這麽龐大的嗎?”
董征解釋道:“不,這裡的時間尺度和外面不一樣,你想,以一個超級計算機的運行速度,將數據從存儲器發送到CPU所用的時間短到根本無法計算,我們現在的時間尺度被無限的放大了,所以就會覺得旅程格外漫長。”
崔左荊點頭:“的確,現在這裡的時間幾乎沒在流逝。”
“不過應該快了,再耐心一點。”
就像董征說的那樣,的確快要到了,一刻鍾後他們看到了一座籠子。
就像玻璃房一樣,籠子在無數信息高速公路匯聚的中心,海量信息湧入,經過處理和分配後走向不同的道路。三米高的黑色鳥籠中,一個人席地而坐,她銀發垂到腰間,一襲純黑色的長裙顯得身形纖瘦。
不像玻璃房中還有花草和桌椅,整個籠子裡,除了那人之外空無一物。
汪雀小聲問道:“就是那裡嗎?”
“應該是。”照例和崔左荊一起下去,董征走到籠子旁邊,察覺到兩人過來時帶起的數據波動,籠中人抬頭向他們看來。
她有著和存儲器如出一轍的琥珀色眼睛,暗金色的紋路同樣從頸側而起,在面頰上勾勒出銀蓮花的輪廓,隨著數據的不斷湧入,紋路亮起或黯淡,花朵的個數代表著正在使用的CPU個數。
相比起雌雄莫辨的存儲器,她更像一個女性,同樣有著人類難以形容的美貌,見陌生人過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們是誰?怎麽到的這裡?”不同於存儲器,CPU要更加的警惕。
“有人托我把這個給你。”董征取出信封。
CPU沒有起身,她伸出手,從籠子縫隙中接過了董征遞來的信:“這是什麽?”
“存儲器叫我帶給你的。”
“是嗎?這還是他第一次給我送信。”CPU顯然有些疑惑,她沒有急著當著陌生人的面拆開信封,而是將它放在膝頭,繼續問:“我能感覺到你們不是正常數據,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我們是用密匙通過緊急通道進來的。”董征道,“冒昧的問一句,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被kether關在這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