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崽鳳崽周歲時,季朝雲還沒回書院復課。

仙神後代長得比尋常凡間的孩子快許多，雖然才剛過了周歲，但兩個孩子看上去已有凡間五六歲幼童大小。

五六歲,正是最喜歡玩鬧的年紀。

這日,季朝雲正在屋內看書，鳳祁的聲音從庭院傳來：

“龍崽，把錦鯉給我放回去,說多少遍那不能吃！鳳崽，你下次再幫姐姐抓魚，我就把你毛拔了掛房樑上！”

“……”

又開始了。

門外響起嘩啦水聲,季朝雲哭笑不得地按了按眉心，剛合上書本，鳳祁一腳踹開門走進來,左右手一邊拎了一隻崽子。

鳳祁氣鼓鼓道：“管管你閨女兒子,他們又想烤我的錦鯉。”

仙魔兩域協約已定，眾神兵功成身退,離開了仙域。

鳳祁與季朝雲帶著兩個孩子定居在仙府。

仙府曾被閻花青放出的魔物毀過一次，大戰結束後,鳳祁用從龍鳳兩族賺來的靈石將整座仙府重新翻修,正式落成。

仙府落成時,鳳祁請天樞仙君親自提了字，將此處定名為“鳳池棲”。

翻修後的庭院裡,仿造文曲峰修建了一個蓮池,文曲峰上一池金尾錦鯉也被鳳祁施法搬了過來。

於是，那一池子又肥又鮮的錦鯉便被兩隻崽崽盯上了。

鳳祁把兩隻崽子扔到季朝雲懷裡,惱道：“你不是說龍族不吃錦鯉嗎？”

“……”季朝雲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腦袋以作安撫，無辜地眨眨眼,“ ……我沒說過啊。”

“那當初在文曲峰——”

季朝雲：“我確實不吃啊，錦鯉又不好吃。”

龍崽問：“真的不好吃嗎？”

“不好吃，肉質很柴，烤出來一點也不鮮。”季朝雲道。

龍崽不明白：“可如果不好吃為什麼要養著呢？”

“……”

季朝雲默默看向鳳祁。

“我樂意！”鳳祁憤憤道。

“好了。”季朝雲伸手勾住鳳祁的手指，小聲安撫道，“我幫你看著他們，別生氣了。”

鳳祁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揚，卻很快藏好了。他斜倚在桌沿邊，板著臉俯身問：“這就完了？”

季朝雲與鳳祁對視片刻，頓時心領神會。他摀住兩隻小崽子的眼睛，仰頭吧嗒在鳳祁唇邊親了一口。

季朝雲飛快縮回來，耳根微微紅了。

鳳祁終於繃不住笑意，直起身，在季朝雲耳朵上捏了一下：“好好教訓這倆小崽子，我做飯去了。”

鳳祁轉身離開，踏出門前還聽見兩隻崽崽在好奇地問：

“爹爹為什麼要捂我們的眼睛呀？”

“而且爹爹臉好紅哦，是不是不舒服呀？”

“……”

仙府正式落成後，鳳祁特地尋了批仙侍來照料府內事務。不過，季朝雲吃慣了他做的東西，因此做飯還是由他自己親自來。

晚些時候，鳳祁摟著季朝雲躺在湖邊的躺椅上賞月。

天上月色正好，倒映在明鏡一般的湖面上，清澈透亮。

小鳳凰低空掠過平靜的水面，隨著一聲清脆稚嫩的龍吟，一條小銀龍忽然從水底飛快竄出。小鳳凰斜飛躲過捲起的水花，卻沒躲過小銀龍長長的龍尾。

一龍一鳳糾纏著滾進水里，隔著老遠還能聽見歡快的龍吟與鳳鳴聲。

鳳祁剝了顆荔枝餵到季朝雲嘴裡，問：“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季朝雲頭也不轉，視線仍然注視著遠處兩隻小崽子：“看他們呀。”

“還好是兩隻，可以自己玩。”鳳祁又從果盤裡取過一顆，悠悠道，“若只有一個崽子，恐怕我們連獨處的時間都沒有。”

季朝雲吐了果核，道：“怎麼連孩子的醋也吃啊。”

“喜歡你哄我。”鳳祁笑著低下頭，與季朝雲接了個果香四溢的親吻。

季朝雲偏頭躲開：“別，一會兒被孩子看見了。”

“他們玩得正開心呢，看不到。”鳳祁翻身把季朝雲整個擋住，一下一下蹭著他的鼻尖，“何況看見又怎麼，他們總會明白這些，總會有喜歡的人。”

“………………”

空氣靜止了好一會兒，鳳祁與季朝雲對視片刻，改口道：“不，還是不要比較好，這兩只崽子要是真被人拐走，我可受不了。”

季朝雲也悻悻道：“是、是啊……”

兩人達成一致，規規矩矩在躺椅上並肩坐好。

半晌，鳳祁忽然又道：“對了，君如琢前兩日傳信給我，讓我挑個你心情好的日子，問你願不願意帶兩個孩子回去看看。”

季朝雲一怔。

鳳祁溫聲道：“我本想替你回絕，可又想著，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既然沒有阻止君如琢與兩個孩子見面，是不是也……不用再這麼排斥龍族？”

“我……”季朝雲靠在鳳祁懷裡，低聲道，“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

鳳祁問：“你還是不願意原諒龍王？”

“我不知道。”季朝雲道，“他有他的身不由己，可我沒辦法完全將這些當做沒有發生。何況，就算沒有後來的事情，他當初借我之手害你卻是事實……”

“傻瓜，你不用顧及我。”

鳳祁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道：“這麼多年過去，這些事我早就不在意。我現在只在乎你的感受。”

“我看得出你心裡放不下那邊，可你總是將這些全悶在心裡，這樣我會更擔心。”

“回去一趟吧，小龍。”鳳祁道，“你不能永遠這樣逃避下去，無論最終你的決定是什麼，總該你親自告訴他們。”

在徵得兩個孩子一致同意後，二人帶著孩子離開鳳池棲，前往靈淵海。

龍崽鳳崽如今已過了周歲，但從他們出生到現在，除了偷偷溜去魔域那次，還從沒有出過遠門。

兩隻崽子從上了仙輦開始就興奮得要命，左看看右看看，怎麼都靜不下來，甚至還想去雲層裡跟著仙輦一塊飛。

——被鳳祁提前設下的屏障給擋了回來。

另一頭，靈淵海岸邊，君如琢帶著幾個人等在沙灘上，焦急地來回踱步。

在岸上這幾人，皆是銀甲束冠，穿著正式。

君如琢將眾人挨個檢查了第十遍，問：“龍宮裡都準備好了？”

阿軒道：“回公子，殿下的住處，喜歡的菜餚，歌舞助興，還有兩位小殿下的玩具，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準備好了。”

“好，那就好。”君如琢點點頭，“告訴所有人，今晚絕不能出任何差錯，要是惹了兄長不痛快，拿你們是問！”

“是。”

阿軒話音剛落，天邊傳來一陣靈獸鳴響。

君如琢猝然抬頭，一輛仙輦踏雲而來。

他握拳抵在唇邊重重咳了一聲，海灘上所有龍族侍從不約而同挺直脊背，視線看向那徐徐駛來的仙輦。

鳳祁掀開車簾，車外眾人神情肅穆，齊聲高呼：“參見太子殿下！”

“……”

鳳祁默然片刻，風崽扯著鳳祁的衣袖，好奇地問：“父親，他們在做什麼呀？”

“沒事。”鳳祁抱著兩個孩子跳下仙輦，雲淡風輕道，“來迎接我的，你父親我就是這麼受歡迎。”

君如琢：“…… ”

龍崽歪了歪腦袋：“可這樣看起來好傻哦……”

眾龍族：“……”

鳳祁含笑不語，將兩個孩子放在地上，才伸手去扶季朝雲。

後者掀開車簾走出來，同樣被眼前場面嚇了一跳。

要是沒記錯，龍族上次用上這等陣仗，還是當年鳳霄第一次下界時。

季朝雲被鳳祁扶下馬車，小聲問：“不是說好只是個家宴嗎，這是怎麼……”

“還不是你太難請，看給人孩子逼的。”鳳祁笑道。

“……”

只是個簡單的門外相迎便造出瞭如此聲勢，季朝雲已經可以想見接下來還會有什麼“驚喜”。

眾人入了龍宮，走進宴廳，險些被那滿是珍寶玉器的佈置，以及桌上近百道靈淵海特色菜餚閃瞎了眼。

季朝雲唇角抽了抽，咬牙問鳳祁：“這裡……不是你幫著出的主意吧？”“你怎麼知——”鳳祁輕咳一聲，正色道，“沒有啊，我怎麼會和龍族私下有聯繫。”

“……”

君如琢快步迎上來：“兄長快來，這邊坐。這些菜都是你以前愛吃的，我特地找人打聽過，還將當年在後廚做事的龜爺爺給請了回來。今天這桌菜都是他做的，你以前最愛吃他做的菜了。”

“……”

鳳祁問：“龜爺爺？”

季朝雲扶額：“一只龜仙，我出生後沒多久就離開龍宮了，現在都快九千歲了吧。”

“……是八千九百六十四啦。”一個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沒想到小殿下還記得老朽？”

老龜仙年事已高，頭髮花白，走起路來腿腳有些不便：“不對，現在不該叫小殿下了。”

他將一盤點心放在季朝雲面前的桌上，笑道：“太子殿下嚐嚐，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點心。”

季朝雲忙扶穩他：“多謝，勞煩您了。”

“這有什麼，此生再見殿下一面已是老朽之幸。”老龜仙擺了擺手，“這些先不說了，殿下用膳吧，老朽先回後廚了。”

季朝雲目視著他蹣跚離開，神色稍稍暗了幾分。

可他最終沒再多說什麼。

君如琢為了迎接季朝雲前來，可謂做足了準備。

用過晚宴，君如琢又帶著他們去逛翻修後的龍宮，賞了龍族特有的歌舞，還帶著兩隻小崽子去深海中遨遊了一圈。

待到一切賞玩結束，君如琢送二人回臥房時，已是月上中天。

“兄長，這裡是你以前的臥房，這些年除了灑掃之外，叔父一直不讓別人動這裡……”君如琢推開臥房門，領著二人走進去。

季朝雲視線環視一周，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他已經三百年沒有回到這裡，可屋中的一切陳設佈置，仍然與他離開時相同。不止這裡，包括這整座龍宮，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都熟悉得過分。

“這裡是爹爹以前住的地方嗎？”

深海龍宮中不辨日夜，兩隻崽子更是玩得不知疲憊。二人好奇地左看右看，甩開季朝雲的手，嗒嗒幾步跑進了里屋。

三人在外間的桌邊坐下。

季朝雲剛要伸手去拿茶壺，君如琢立即起身，殷勤地為他倒了杯茶。

“兄長請用茶。”

季朝雲定定看著他，接過來，無聲地嘆了口氣：“阿琢，你不必如此對我。”

“我——”

“今日我只是帶這兩個孩子回來探親，他們畢竟有靈淵海龍族血脈，這永遠無法割捨。”季朝雲道，“但你若想從我這裡得到其他，很抱歉，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君如琢眼眸斂下：“兄長，你還是不願回來……”

鳳祁在桌下握住了季朝雲的手。

“我說過，我不會回靈淵海。”季朝雲聲音平靜，“過去或許有些賭氣的意思在，但如今，我已經有更想做的事了。”

“再過些日子，我便會回到鴻蒙書院繼續修行。待修成正果，躍上登天門，前往神域。”

他抬眼看向君如琢，認真道：“這便是我的答案。”

君如琢與他對視良久，終於輕輕笑了一下：“果然是這樣。”

“這樣也不錯，你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相信叔父知道後也會很開心。”君如琢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嘆道，“這下我也可以回禀幾位長老了，兄長是不知道，他們整天催我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催得我耳朵都起繭了。”

季朝雲道：“龍族如今群龍無首，他們的確該心急。”

“族中倒也不是沒有可擔重任的人，只是……”君如琢看了看門外，壓低聲音道，“叔父臨走之前，將龍族傳承的那枚定海明珠藏了起來，至今沒有人找到。”

“定海明珠……”季朝雲斂下眼，“他似乎與我提過，可並未告知明珠所在。”

君如琢嘆了口氣：“按照龍族規定，誰能找到定海明珠，誰便是下一任龍王。可如今定海明珠不知所踪，因而龍王人選始終無法選出，只能由幾位長老暫代。 ”

“不過這些都與我無關。我倒希望人選盡快出來，我也能清閒一些。”君如琢起身，對季朝雲道，“兄長早些休息吧，我先離開了。”

“好。”

君如琢走到門邊，忽然想起了什麼，回身朝季朝雲笑了笑：“兄長日後可以時常回來看看，就當是探親嘛。”

送走了君如琢，季朝雲與鳳祁剛合上房門，屋內忽然傳來一聲器物破碎之響。

龍崽哭著從里屋跑出來：“哇——！”

季朝雲連忙接住她：“怎麼了？”

“摔、摔碎了……”龍崽捧出一個破碎的海螺。

鳳崽也紅著眼眶跑出來：“爹爹，這是我摔碎的，你別罵姐姐……是我沒拿穩……”

龍崽：“不是的，是我讓鳳崽幫我拿，都怪我嗚嗚嗚……”

眼看兩隻崽子越哭越厲害，鳳祁連忙蹲下身，安撫道：“別哭別哭，不就是個海螺嘛，來，我幫你們修好。”

龍崽抽噎著問：“……真、真的嗎？”

“真的，手伸出來。”

龍崽雙手捧著小海螺的碎片舉起來，鳳祁掌心泛起一道金光，落在海螺上。

破碎的海螺碎片在金光中如活物般緩緩拼接起來，很快修復如初。

那是個通體雪白，與龍崽手掌差不多大小的海螺。

龍崽眼睛亮了起來：“真的修好了！”

“咦，這是……”

直到此物修好，季朝雲才想起來這是什麼東西。

鳳祁問：“這海螺有什麼特別嗎？”

“這是我送給父王的第一份生辰賀禮。”季朝雲看著那枚海螺，輕輕道，“是我第一次離開靈淵海時，在海岸邊撿到的最好看的一枚海螺。”

鳳祁安撫地摸了摸季朝雲的脊背。

“沒事……”季朝雲搖搖頭，“我只是有些奇怪，它怎麼會被放在這裡？”

季朝雲伸手拿起那枚海螺。

他手指剛碰到海螺表面，海螺上忽然泛起一道銀色光芒。

龍崽手心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海螺裡滾了出來。

“爹爹……”

龍崽抬起手，小小的手心裡，多出了一枚泛著幽藍光芒的明珠。

——定海明珠。

季朝雲頓時怔在了原地。這枚被眾龍族競相爭搶的定海明珠，竟然會被靈淵海龍王藏在這裡。

那找到它的人……

鳳祁和季朝雲對視一眼，視線不約而同落到了龍崽身上。

最終還是鳳祁先反應過來，他一把抱起龍崽，快步往屋裡走去：“不行，我才不會把龍崽送來靈淵海，什麼龍族的規定都不行！”

“… …鳳祁。”

“我不聽，誰都別想搶走我女兒！”

“………………”

二人對視許久，季朝雲妥協：“好，我不告訴龍族。”

鳳祁重重點頭。

龍崽可是正經龍族直系血脈，靈淵海的公主殿下，要是真讓那群滿腦子都是找繼承人的長老知道明珠在她手裡，肯定尋死覓活也要將她接來，從小培養。

“我才不要把龍崽送給別人養。”鳳祁悶悶不樂道。

季朝雲也不想讓龍崽留在龍族，二人商議後，將定海明珠封回海螺內，決定待龍崽長大後再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來靈淵海。

兩隻崽子終於玩累了，趴在季朝雲懷裡昏昏欲睡。

鳳祁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季朝雲的頭髮：“他當年很希望你能繼承他的位置。”

“我知道。”季朝雲的聲音也有了睏意，輕輕道。

沒有人知道這枚明珠是何時放進去的，更沒有人知道，在君玦到處搜尋此物的這些年，在被魔族控制、暗無天日的這些年，龍王到底耗費了多少心血才將此事隱瞞下來。

他將定海明珠藏在這枚極不起眼的海螺裡，也藏起了他對未來、對龍族的所有希望。

季朝雲低下頭，看著掛在龍崽脖子上的小海螺，忽然道：“我想去一趟從極之淵。”

鳳祁：“好，我陪你。”

龍崽睡得迷迷糊糊，抬頭問：“還要去哪裡玩？”

季朝雲道：“去見你們的祖父，想不想去？”

“好呀，可以明天就去嗎？”

季朝雲笑了起來，輕聲道：“嗯，明天就去。”

作者有話要說：仙府的名字來源於小天使【愛吃百香果】給崽崽取的名字，之前沒用上，很喜歡所以用在這裡啦，非常感謝！

番外時間線和正文不連貫，每一章番外獨立看就好orz

下一章應該是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