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雲許久沒有開口, 鳳祁也沒有催促,隻定定地注視著他。
“怎麽還發起抖來了?”不知過去多久,鳳祁輕聲道, “是冷麽?”
季朝雲嘴唇緊抿, 輕微的戰栗自心口傳到四肢百骸,就連指尖都開始微微發顫。
他被鳳祁緊緊抱在懷裡,那溫暖的懷抱像是一個溫柔而熱烈的夢,將他拖入光怪陸離的幻境中, 只能任憑意識陷落,無從解脫。
鳳祁的手一寸一寸滑下,從他的側臉至肩頸, 再至小臂, 最後摸到了他冰冷的手指。
他先是試探地碰了碰,見對方沒有推開, 便將手掌覆上去,小心翼翼握住了。
鳳祁似乎因為這個動作而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眸光微動, 小聲問:“其實不是冷吧?很緊張?”
“……”
“在緊張什麽?”鳳祁舔了舔嘴唇, 聲音裡隱約帶了些啞意,“是我抱你,牽你的手, 還是……”
他的尾音淹沒在二人鼓噪不斷的心跳聲中, 季朝雲看見鳳祁垂下眼眸,視線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想吻他。
那些欲蓋彌彰的解釋,不經意間的觸碰與悸動, 所有無法宣之於口的情愫,在這一刻終於如潮水褪去, 顯出了本來該有的模樣。
季朝雲在鳳祁低頭的瞬間偏過頭,微闔的眼睫顫動不止,半分聲音也發不出。
那一刻,他甚至能感覺到鳳祁灑在他側臉的呼吸,滾燙而急促,幾乎要將所有理智灼燒殆盡。
可他並沒有碰到他。
鳳祁在距離季朝雲僅有咫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季朝雲不敢動,他清清楚楚聽見了鳳祁從鼻腔內發出的一絲戲謔笑意:“這麽不經嚇?”
“……”季朝雲緊咬著牙關,聲音抖得潰不成軍,“……別開玩笑了。”
“沒有在與你開玩笑。”鳳祁依舊維持著那危險而惡意的距離,仿佛只要在進一寸,嘴唇就能碰到季朝雲的側臉,“我不逼你,也不動你,但這不代表我在說笑。”
季朝雲猝然睜眼,扭頭看向他。
鳳祁連忙仰頭後躲,失笑:“……但你要是主動親上來,那就不怪我了。”
季朝雲沒有與他說笑的心思,他與鳳祁對視,許久才低啞著聲音開口:“你剛才說……”
“朝雲哥哥,你們的衣服都試好了嗎?阿荀哥哥說,你們成婚前得分房,讓我……”阿封的聲音忽然從門外傳來,二人還來不及分開,便被推門而入的少年撞個正著。
阿封目瞪口呆地盯著二人,眨眨眼,許久才接了下面的話:“……讓我帶你去新的客房。”
屋內僵持的氣氛一掃而空,季朝雲一把推開鳳祁站起身,快速道:“我試好了,走吧。”
“朝雲……”鳳祁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卻被季朝雲側身躲開。
季朝雲:“抱歉,我……”
他沒有把話說完,不敢再看身旁的人,抬步朝門外走去。走出房門前,季朝雲腳步略微停頓一下,像是想要回頭看一眼鳳祁。
可他最終沒有動,隻閉了閉眼,快步離開了樹屋。
離開樹屋後,季朝雲始終神色冷然,一言不發。阿封幾次想與季朝雲搭話,卻都因對方那冷若冰霜的神情而縮了回去。
為季朝雲安排的居所就在鄰近一條枝杈上,與原先的樹屋離得不遠。阿封很快將季朝雲帶到了地方,剛推開門,卻見老族長正坐在裡面。
阿封忙朝老族長躬身行禮:“族長爺爺。”
老族長笑著一擺手:“阿易先出去吧,我與朝雲說說話。”
“我不是阿易……”阿封小聲嘟囔一句,轉身離開了。
季朝雲目送他離開,合上房門,走到老族長身邊:“族長找我有事?”
“手伸出來,給你個好東西。”老族長探入懷中翻找片刻,取出一對樹藤編織的鐲子。他拉過季朝雲的手,將其中一枚帶到他的手腕上,道,“此物使用榕樹藤編織而成,帶有咱們榕樹族守護樹靈的力量,可庇佑有情人終成眷屬,相守一生的。”
季朝雲神色一僵。
那樹藤編織得格外精巧,深色樹藤系在季朝雲手腕上,襯得手腕愈發纖細白皙。
可季朝雲卻覺得此物仿若有千斤重,壓在他心口幾乎令他喘不過氣來:“族長,其實我們……”
老族長沒在意他的話,他牽起季朝雲的手,來回打量,越看越滿意:“原本應該等到兩日後,你們在榕樹下禮成時再給你的,可我等不及。這另一枚也給你,到時候你親手給你夫君戴上,可好?”
老族長將另一枚鐲子塞進了季朝雲手中,自顧自道:“此物通常由父母長輩贈予,我這裡一共就兩對,一對給了阿荀,另一對啊,一直為你留著。榕樹族傳說,只要兩人戴上了此物,便是被樹靈系緊了緣分,永遠也不會再分開——”
季朝雲猛地抽出手。
老族長疑惑地抬眼看他:“怎麽了?”
季朝雲看著老族長那張憔悴蒼老的臉,喉頭乾澀,一句話也說不出。
妖族能長久維持年輕模樣,可壽數有限,當妖丹開始衰竭後,會衰老得比凡人還快。他與老族長只是短短五年不見,對方卻已變得他幾乎快要認不出。
季朝雲移開目光,低聲道:“沒事,我就是……有點累了。”
“這樣啊。”老族長理解地點點頭,溫和道,“這幾日要忙成婚之禮,的確會累一些。你趕緊歇下,我不打擾你了。”
“族長……”
“無妨。”老族長輕聲打斷他,“我就是給你送這東西來,現在東西送到,我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來看你。”
他說完,沒等季朝雲在說什麽,自顧自柱著竹杖出了房門。
房門被重新合上,季朝雲孤身站立原處,垂眸看不清神情。須臾,他解下被老族長戴在手腕上的鐲子,與手中另外一枚一起放回桌案。
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他熄滅了屋中的靈燈,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床榻,合衣躺下。
季朝雲蜷縮著身體,視線移向窗外。透過窗柩與榕樹茂密的枝葉,恰好可以看見他原先所住的那間樹屋。
遠處那間樹屋的靈燈徹夜未熄,季朝雲一動不動,就這麽怔怔地看了一整夜。
因為榕樹族新人成婚前不可見面,余下兩日,季朝雲沒有見過鳳祁。
很快到了成婚當日。
這日清晨,季朝雲一大早便被族人叫起來穿衣打扮,然後再被人帶去榕樹下。
榕樹下已經徹底變了模樣。
草地上百花盛開,花團錦簇的小路一直通向榕樹之下。榕樹垂下的那無數莖須上也掛滿了鮮花,混雜著百花濃鬱的清香,花瓣紛紛揚揚被風吹落。
鳳祁站在那條小路的盡頭,神情自然,觸及季朝雲的目光時,甚至還對他輕輕笑了一下。
仿佛那天夜裡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不知費了多少功夫,才說服族人將婚服換成與季朝雲相似的正常製式。那大紅婚服穿在他身上,勾勒得身形挺拔修長,格外出眾。
季朝雲從未見過能將紅色穿得這麽好看的人,好看得……叫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鳳祁是那種永遠不會湮滅於眾的人。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是何打扮,他總是最耀眼的一位,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季朝雲被人牽引著走過長長的小路,來到鳳祁面前。
鳳祁始終認真注視著他,一刻也不曾移開目光。
“你真好看。”鳳祁輕輕道。
他朝季朝雲抬起手,似乎是想碰一碰他的臉。卻被季朝雲偏頭躲開了。
鳳祁的手頓時僵在半空,不動聲色地收了回去。
成婚之禮正式開始,主持儀式的司禮站在前方不知說些什麽,季朝雲一句話也沒聽進去。鳳祁就在他身邊,只要他一偏頭就能看見,可他卻覺得他們的距離前所未有的遙遠。
不知過去多久,司禮的講話聲忽然停了下來。
季朝雲後知後覺抬起頭,卻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他,身旁不知是哪位族人小聲提醒道:“新人該拜榕樹了。”
榕樹族的成婚之禮在榕樹下舉行,新人要對榕樹俯身三拜,才算禮成。
拜榕樹……
季朝雲仰頭看向榕樹高大的樹冠,樹上榕果泛起晶瑩的光芒,妝點在莖須上的花瓣飄落在他們身旁,一雙雙熱切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等待他接下來的反應。
二人身旁不遠處,老族長坐在藤椅上,臉上帶著一貫溫和的笑容。
這不是真的。
只是做做樣子,不是真的。
季朝雲在心裡這麽對自己說著,收回目光,屈膝跪下。
一拜。
二人同時俯身。
二拜。
季朝雲閉上眼,眼睫微不可察地顫動起來。
三拜。
負責司禮的族人呼完三拜,可榕樹下那兩人都沒有動。
鳳祁偏頭看向季朝雲,後者脊背挺得筆直,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麽。
鳳祁微不可察地歎了一聲,正想開口叫停,季朝雲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起身。
“?”
季朝雲眼眶通紅,不由分說拉起鳳祁往外走:“有幾句話要對你說,與我過來。”
榕樹族從沒遇到過新人在儀式上忽然逃走,一時間竟亂了陣腳,就連季朝雲拉著鳳祁穿過人群離開都忘記去攔。
慌亂中,唯有老族長拉住季荀,慢慢悠悠道:“讓他們去嘛。年輕人,把話說開了就好,別打擾他們。”
季荀一怔:“爺爺,您這是何意?”
“什麽何意?”老族長茫然地抬頭看他,又偏頭看了看慌亂的人群,惱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吉時馬上就要到了,還不趕緊準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