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雲一怔,旋即飛快偏過頭:“不行!”
鳳祁見他這幅模樣,頓時手更癢了。他忍了忍,裝作不以為意道:“不讓就不讓,你臉紅什麽?”
“沒有。”季朝雲往礁石另一側挪了挪,局促道,“總之……就是不行,換其他的。”
鳳祁收回目光,話裡帶著些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悵然若失:“逗你的,沒真想摸你,我又不是變態。”
季朝雲沒再搭話,鳳祁朝他瞥了一眼,忍不住道:“我先前就想問,你為什麽……”
“為什麽變成這副模樣?”季朝雲並不打算隱瞞,他彎下身體,下巴枕在膝蓋上,將自己蜷縮起來,“你不該猜到麽?我修為不精,妖身未褪,是半妖半仙之體。”
“所以你平日裡修為受限,也是因為要隱藏妖身?”
“嗯。”季朝雲稍稍有些遲疑,他抿了抿唇,緩慢道,“我變回妖身之後,性情……會有些不同。往日我以半數修為鎮住妖身,可一旦情緒激蕩或受了刺激,便容易妖氣外泄,現出原形。”
鳳祁:“可你分明已經飛升登仙,為何還會如此?”
“或許這就是代價吧。”他目光落在遠處漆黑的潭水中,眼中似帶上了些悵然與感傷,“想得到什麽,就必須付出些別的來換。天道就是這麽公平。”
鳳祁沉默下來。
半晌,他揉了把季朝雲的頭髮,道:“齊宣不會將今天的事說出去,不過日後還是當心些,我不是每次都能這麽剛好趕到幫你解圍的。”
季朝雲:“謝謝。”
鳳祁一笑:“你除了說謝謝,還會說別的麽?”
季朝雲默然不語,他低垂著腦袋,下意識攏了攏單薄的衣衫。
靜心洞中陰冷潮濕,季朝雲今天本就在雪地裡呆了許久,積雪融化後沾濕了衣袍,再被山洞裡涉水而來的冷風一吹,凍得唇色發白。
鳳祁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冷?”
季朝雲輕輕應了一聲,沒有說話。
鳳祁納悶:“你身為一條龍竟然怕冷?你回海裡怎麽辦?”
“我不住海裡。”
鳳祁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還是條淡水龍。
他往日沒有與龍族接觸的經歷,繼續好奇追問:“都一樣,你回水裡也覺得冷嗎?”
“龍身有龍鱗護體,會好一些。”季朝雲聽出鳳祁話中把他當稀罕物的語氣,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我也很想知道,你身為火屬鳳族,怎麽會一點也不畏寒。”
鳳祁笑了笑,語氣頗為得意:“我天生便是如此,不畏酷暑嚴寒,整個鳳族只有我體質如此。早先還覺得奇怪,後來想想,或許這就是天賦使然吧。”
季朝雲漠然無語,心道書院內傳言這人是花孔雀一點沒錯,隨口說兩句還開上屏了。
他強忍著翻白眼的念頭,面無表情道:“那你真厲害。”
鳳祁似乎對這吹捧格外受用,朝季朝雲伸出手:“過來。”
季朝雲警惕問:“你做什麽?”
鳳祁:“我身上暖和,你過來靠我近點就不冷了。”
“……不用。”
“怎麽,還害羞?”鳳祁笑著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誰,昏迷的時候一個勁往我懷裡鑽,現在知道害羞了?”
季朝雲一怔,藏在銀發間的耳廓泛起一層薄紅:“你別胡說,我怎麽會——”
“我才沒胡說。”鳳祁一挑眉,“天樞那老頭帶人趕過來的時候,你正縮在我懷裡撒嬌呢,拉都拉不開,嚇得天樞還以為我把你怎麽樣了。行了,快過來,不然我抓你去了。”
“……”季朝雲抓緊衣襟,陰切切道,“你要是敢碰我……”
鳳祁笑了:“怎麽,又要喊人?”
他身體故意前傾,低聲惡意道:“你喊啊,靜心洞內有避音之術,哪怕我真在這兒對你做點什麽,你也沒處說理去。”
季朝雲:“……”
季朝雲沉默地往礁石一側挪了挪,又挪了挪,儼然一副要與鳳祁劃清界限的模樣。好在鳳祁沒再繼續說什麽,片刻後,季朝雲忽覺身後傳來一道暖光。
他回頭看去,鳳祁自掌心燃起一小簇溫暖的金色火焰。
鳳祁隔著火焰朝季朝雲歪頭一笑:“這樣行了吧,靠過來點。一個大男人,扭扭捏捏,不讓抱也不讓摸,難不成你是女子?”
“你——”
鳳祁斂下笑意,命令道:“給我過來,要是生病了,明日還怎麽去無名之海?”
這話正中季朝雲心底,想到明日之事,他隻得忍氣吞聲,緩緩挪回鳳祁身邊。
二人並肩靜坐在潭水邊,金色火焰跳動在二人身前。原本凍僵麻木的身體終於一點點回暖,季朝雲偏頭看著那蔟火焰,神使鬼差地抬起頭。
鳳祁眼底映著跳動的火光,那張臉被映得越發英俊出眾,嘴角含著三分笑意,看上去竟有些溫柔。
這般模樣,便與他記憶中的人更加相似。
太荒唐了。季朝雲閉上眼,輕輕在心裡說,不可能的。
不可能是他。
無名之海位於仙凡兩界的罅隙。此地過去曾是一片荒蕪,三百年前神魔之爭戰火蔓延至此,將此地撕開個豁口,這才漸漸形成這片漫無邊際的海域。
數百年時光過去,此地已成為仙妖神魔流通無阻的法外之地。
鳳祁帶著季朝雲乘仙輦入水,很快便遠遠看見了那座屹立於海域之下的巍峨城池。
季朝雲放下車輦的帷簾,回頭問鳳祁:“你在做什麽?”
“別吵,就快好了。”鳳祁端坐車內,左手是半張銀白面具,右手執筆,沿著面具眼尾處的輪廓畫出幾道彎曲流暢的線條。
季朝雲耐著性子坐到他身邊,只見鳳祁行雲流水的幾筆之下,一條活靈活現的銀色小龍在面具上漸漸成型。
“如何?”鳳祁將面具舉到季朝雲面前,笑著問,“像不像你?”
“……”季朝雲默然片刻,偏過頭,“……無聊。”
鳳祁看上去倒是十分滿意,他將那繪製了小銀龍的半塊面具戴在季朝雲臉上,道:“海市不得以真面目示人,給你面具上印個標記,省得我認不出。”
季朝雲心道明明可以用衣服身形和余下半張臉判斷,怎麽可能認不出,分明就是惡趣味。
可他試圖反抗無果,隻得任由鳳祁擺弄,悶聲道:“……我知道了。”
仙輦很快穿過無名海結界,停在了城門外。
此間海水盡數被結界抵擋在外,看上去與凡間陸地並無區別。城門前人來人往,臉上皆戴了特質面具,看不出身份。
“走吧。”鳳祁拍了拍季朝雲的肩膀,率先跳下了車。
他臉上戴了塊金色面具,質地形狀都與季朝雲臉上的相同,唯有眼角處鏤刻鳳尾花紋。季朝雲下意識摸了摸鳳祁剛畫上去的銀色小龍,心頭泛起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
就好像……他們的面具是一對似的。
他搖搖頭,將某種古怪情緒驅趕出去,跟著鳳祁進了城。
城中一條長街貫穿首尾,街道兩旁商鋪攤販鱗次櫛比,好不熱鬧。季朝雲許久沒見過這般熱鬧的場面,一時間竟有些眼花繚亂。
可鳳祁目不斜視,拉著季朝雲快步朝前走,輕車熟路地來到一處高樓前。
季朝雲抬眼看去,頭頂的匾額上書三個大字:“落歡樓。”
這名字,怎麽看怎麽不正經。
這還不止,從他們的角度抬頭往裡看,二樓的層層紗幔遮蔽之中,隱約可見不少曼妙婀娜的身姿。
季朝雲臉頰刷地發燙,簇然收回目光。
這這這——這分明是風月之地!
鳳祁剛要抬步上前,卻被季朝雲拉住:“我們……我們真要進去?”
“你不找你的東西了?”
“可是……”季朝雲神情難得局促,他不自在地瞥了眼周遭,低聲道,“在這裡真能找到?”
鳳祁:“廢話,不然我帶你來做什麽?”
季朝雲還想問什麽,鳳祁不願多做解釋,一把攬住他的肩膀,將人半推半摟的帶進了落歡樓。
二人剛一步入,立即有位貌美女子迎了上來。
女子見他,卻是一驚:“鳳——”
“噓。”鳳祁抬手按在唇邊,止住她的話,輕聲道,“帶朋友來尋個樂子,幫我們找個僻靜之地,莫要聲張。”
女子眼神在二人身上打量一圈,點點頭,轉身領著二人往樓上走去。
落歡樓共有三層,一層大堂是些零散方桌,中央搭建一座戲台。台上紅綢鋪地,此刻卻是空無一物。二層清淨許多,層層帷幔將座位阻隔開來,影影綽綽,看不清其中光景。
第三層則是幾個雅間。
女子推開其中一道房門,雅間內窗戶大開,正對戲台,恰是視野最佳之地,將整座落歡樓盡收眼底。
季朝雲被撲面而來的甜膩熏香熏得皺了眉,卻聽女子道:“鳳二爺覺得此處如何?”
鳳祁:“不錯,就這裡吧。”
女子點頭稱是,將二人引到窗邊坐下,又為二人倒了茶水,隨後才低聲道:“鳳二爺今日想要何人作陪?可要小女去為您尋幾名歌舞仙姬?”
“咳咳……”季朝雲剛想飲茶,險些被嗆了個半死。
他來逛青樓還不算,還要找人作陪?!
季朝雲驚恐地看向鳳祁,後者神情未改,悠悠抿了口茶,淡聲道:“碧落,你故意的吧?”
他說完這話,忽然傾身將季朝雲攬入懷中。
昨晚在懸崖之巔,鳳祁已經抱過他一次。可那時候他意識不明,根本顧不上這些。如今這個,是他遇到此人之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擁抱。
季朝雲渾身僵硬,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熟悉輪廓,生不出半分推開他的力氣。
鳳祁朝他笑了笑,貼在他耳邊溫聲哄道:“乖,別生氣,我來此地從不點任何仙姬,她故意氣你的。”
季朝雲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麽,卻聽那被稱作碧落的女子掩口輕笑:“鳳二爺莫怪,你不是不知道,我們這兒多少仙姬日夜盼著您來。我若不在爺這兒得個準話,回去得被那群人手撕了不可。”
鳳祁一手攬著季朝雲,空閑的手從懷中摸出幾塊靈石丟給她,打發道:“這個夠交代了吧,去。”
碧落眉開眼笑:“是。”
女子合上房門離去,季朝雲猛地掙脫開鳳祁的懷抱,臉頰微微發燙:“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真的不逛青樓。”此言一出,立即迎來季朝雲不信任的目光。
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鳳二殿下,被季朝雲這麽一瞪,竟莫名有些心虛。他摸了摸鼻子,解釋道:“我與此間老板有點交情,來過幾次,所以認得幾個人。”
季朝雲狐疑:“就這麽簡單?”
“唔,倒是沒這麽簡單。你看那兒。”
季朝雲循著鳳祁的目光看去,戲台中央不知何時被推上來一個展櫃,展櫃上陳列幾個大小不一的木匣。
大堂的光線忽然暗下來,戲台周遭百余隻紅燭同時亮起,照亮了那方寸之地。
季朝雲頓時明白過來:“競拍?”
“不錯。”鳳祁道,“落歡樓不僅是風月之地,還是整個海市最大的競拍場。”
二人說話間,幾名身姿曼妙的仙姬登上戲台,簡短開場白後呈出了本場的第一件拍品。
海市的競拍方式與民間不同,每人面前均有一塊銀製手牌,叫價時將靈力注入其中,台上仙姬自會將牌號與競拍價格報出。
競拍開始,季朝雲低頭一看,他們面前的桌上也放著一塊同樣的手牌。
季朝雲問:“你如何得知那東西在此處?”
鳳祁支著下巴,目光似是百無聊賴地看著樓下,悠悠道:“這有什麽難的,你太小看我了。”
“無名海雖是法外之地,但人多眼雜。徐子行這麽大搖大擺的進來,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我知道他的行蹤很難?”
季朝雲點點頭,心裡隱約有些不安,卻沒再說什麽。
競拍進行得很快,不到一個時辰,台上只剩下最後一件拍品。仙姬緩緩打開手中木匣,一枚淡金鳳紋的荷包安靜地躺在其中。
季朝雲呼吸一滯。
“這是今日最後一件拍品,起拍價,上品靈石兩千。”
眾人嘩然。
靈石乃三界流通之物,又分上品、中品、下品。此前落歡樓已拍了不下十件法器寶物,最貴的一件也不過上品靈石五百。可此物竟連起拍價都達到了兩千。
鳳祁臉色也不由一變。
落歡樓中的拍品大多是罕見之物,有專人定價。能定出這麽高的價格,此物恐怕並非尋常寶物。
他若有所思地轉頭看向季朝雲,眼中帶上幾分深意。
此前他問過齊宣,被盜走的是一枚繡著鳳紋的荷包。鳳紋並非只有鳳族專屬,因此鳳祁當時雖覺得巧合,卻不敢論斷。可如今,如此高的起拍價,加上天樞曾言季朝雲與鳳族有淵源,此物恐怕真的與鳳族脫不開乾系。
那荷包裡裝的,到底是什麽呢?
樓下陸續有人開始叫價。能來此地的大多非富即貴,叫價緩慢上漲,鳳祁出神這片刻,已經漲了五百余顆靈石。
“鳳……鳳祁?”季朝雲局促地拉了拉鳳祁的衣擺。
他自然知道鳳凰金翎的價值,此物乃無價之寶,所以當他知道此物會出現在競拍場時,心中就隱隱不安。鳳祁雖然答應了幫他,但他真能拿出這麽多靈石麽?
鳳祁回過神來,輕輕道了聲“抱歉”,往手牌中注入了第一道靈力。
負責競拍的仙姬正是先前那位碧落,她驚奇地朝他們所在的方向投來一瞥,宣讀道:“一號,上品靈石三千。”
價格足足翻了五百顆靈石。
此價一出,台下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議論。會如此出價,證明對此物勢在必得。更何況,能在落歡樓拿到一號手牌之人,必定不是等閑之輩。
眾人彼此對視一眼,原先叫價的幾位都將手收回來。
不過——
“二十二號,上品靈石三千二。”
鳳祁眉梢一揚,指尖往手牌上輕輕點了點。
“一號,上品靈石三千五。”
“二十二號,上品靈石三千六。”
“一號,上品靈石四千。”
“二十二號,上品靈石四千二。”
鳳祁無聲暗罵一句。
季朝雲靜靜坐在桌邊聽著,心裡更是忐忑。
鴻蒙書院給黃字級弟子月俸不過兩顆上品靈石,七顆中品靈石。四千多顆靈石,他不知要攢多少年才能還得起。
可此物他不能不拿回來。
鳳祁觀察著季朝雲的神情,故意做出一副遲疑模樣:“季朝雲,這價現在有點高啊?”
季朝雲“嗯”了一聲,小聲道:“你……不夠了麽?”
“倒不是不夠……”鳳祁道,“只是,我為你花了這麽多靈石,你還得了我麽?”
“我能還。”季朝雲抓住鳳祁的衣袖,急切道,“我、我現在還拿不出這麽多,但一定想辦法還你。不管花上多少年,或者你想要什麽別的償還方式,我都能接受。”
鳳祁心頭一動,問:“哪怕讓你賣身於我?”
季朝雲一怔,一時竟看不出他是認真還是說玩笑話。
落歡樓內寂靜無聲,由於無人加價,戲台上已在第二次重複最終叫價。就在第三次重複即將喊出前,季朝雲脫口而出:“我答應!”
鳳祁勾唇一笑,抬手重重按在手牌上。
上品靈石五千。
作者有話要說:
靈石換算成人民幣的話,上品≈一萬,中品≈一千,下品≈一百。
鳳凰:???所以我花五千萬買了根自己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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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大家一個悲傷的消息,我的存稿終於在今天正式花光了qwq
以後會努力保持這個時間點更新,這樣大家好固定時間來看,如果不能按時更新會在文案第一行通知。加更等入v吧,憑我五百字的時速,一天寫完一章已經感覺自己很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