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雲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臥房, 他一偏頭,便看見了坐在桌邊的那道身影。
見他醒了,鳳祁立即走到床邊:“感覺如何, 有哪裡不適嗎?”
“沒有。”季朝雲搖搖頭, 眼中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惘,“只是……我好像做了個夢。”
他夢見鳳霄回來了,還告訴他,永遠不會丟下他不管。
他已經有許多年沒做過這樣的夢, 更不用說是如此真實的夢境。季朝雲下意識抬手碰了碰額頭,似乎那裡還殘留著被那人親吻的觸感。
鳳祁的神情有一瞬間不自在,岔開話題道:“你在幻境中靈力消耗太大, 所以暈了過去, 現在沒事就好。”
“嗯。”季朝雲身體的確沒有任何不適,他點點頭, 又問,“搖光那邊……”
“我會讓他付出代價。”鳳祁淡聲道。
季朝雲一愣,從鳳祁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殺意。此人向來是一副懶散的模樣, 從未對任何人或事物表現出如此明顯的好惡。
季朝雲頓了頓, 小聲問:“……你怎麽啦?”
“沒什麽。”鳳祁移開視線,“既然已經確認他黑衣人的身份,我們沒理由再任由他胡作非為。”
“可是……你打算如何行事?”季朝雲擔憂道, “幻境中的所見所聞無法作為證據, 而且幻境已破,就算再進一次,我也沒把握能夠回到那片樹林。”
鳳祁:“沒有證據, 就讓他主動露餡。”
季朝雲思索片刻,忽然道:“我有個法子。前些天搖光仙尊又來找過我, 希望我能進督察殿,我們可以……”
“不可能。”鳳祁想也不想地打斷,“我不會讓你再身臨險境。”
“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辦法能夠把他抓到?”季朝雲道,“而且,我總覺得此事仍有蹊蹺。搖光仙尊往日從未顯露過任何魔息,若他真是魔族之人,天樞仙尊他們怎麽會察覺不到?而且,我們也探查過他的隨身配劍,的確並非幻境中看見的那把。”
“……秘境中那個人,當真是搖光麽?”
鳳祁沉默片刻,問:“你打算怎麽辦?”
季朝雲被一名弟子領著踏入督察殿,殿下如今空無一人。
那弟子對季朝雲道:“仙尊這幾日都在閉關,此刻應當仍在寢殿,你就在此稍作等候罷。”
引路這名弟子名為黎皓,模樣清秀端正,乃書院地字級弟子,也是督察殿管事弟子之一。督察殿未設首席,搖光仙尊不在時,殿內大多事務都交由幾名管事弟子暫代處理。
“多謝黎師兄。”季朝雲朝他躬身見禮,問,“搖光仙尊這幾日……都在閉關麽?”
“可不是麽。”黎皓道,“也不知是怎麽了,仙尊近來閉關越發頻繁,我已經好幾日未曾見過他。”
“原來如此……”
“你在這裡等等吧,我還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恭送師兄。”
黎皓說完,轉身離去,殿內只剩下季朝雲一人。
他目視著黎皓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才展了展衣袖,一隻金色的小鳳凰從他袖中飛出。
鳳凰抖了抖羽毛,落在季朝雲手臂上,口吐人聲:“那家夥前幾日還好好的,怎麽忽然閉關了?”
“我也不知。”季朝雲下意識摸了摸鳳凰背上的翎羽,問,“如何,察覺到魔息了麽?”
鳳祁不自在地抖了下羽毛,露出掛在翎羽間的一枚玉墜。
“沒有。”鳳祁道,“阿桃給我的這東西能辨出百丈內的魔族,哪怕以功法隱藏也會無所遁形。可我們進了督察殿到現在,這東西沒有一點反應。”
季朝雲手指落到鳳凰尾羽,幼鳥羽毛柔軟溫熱,手感好得不可思議。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若有所思道:“難道……那人真的不是搖光?”
“……”
“怎麽了?”
“……沒事。”鳳祁尾羽顫了顫,沒告訴他鳳凰的尾羽和龍角一樣,不能隨便亂摸。
搖光仙君許久沒有到來,季朝雲玩夠了尾羽,又揉了揉鳳凰的腦袋,實在無法將這模樣與鳳祁聯系到一起:“你真正的原形是什麽樣子?”
鳳祁的聲音平白有些低啞,含糊道:“不就是鳳凰的樣子,你沒見過嗎?”
“沒有。”季朝雲道,“鳳霄從不在我面前變回原形,除了你們和天樞仙君,我沒再見過其他的鳳凰。”
鳳祁作為季朝雲此生唯三見過的鳳凰,十分容易滿足,得意道:“我原形肯定比那家夥威風,改日有機會變給你看。”
“好啊,那……”
他的話音一頓,察覺到有人正在朝這裡靠近。
鳳祁同樣注意到有人接近,撲騰著翅膀往季朝雲袖中一鑽,安安穩穩藏好了。
季朝雲放下衣袖,與此同時,殿門被人推開。
搖光仙君緩步踏入。
季朝雲朝搖光行了一禮:“見過搖光仙尊。”
搖光與往日沒有兩樣,不過模樣看上去有些憔悴。他朝季朝雲笑了笑,問:“是朝雲啊,有什麽事嗎?”
季朝雲道:“仙尊先前與弟子提及進入督察殿一事,弟子已經考慮好了,我願加入督察殿,為仙尊效勞。”
搖光眼中流露一絲困惑之色:“你想加入督察殿?可選拔執事弟子的日子已經過了啊。”
季朝雲一怔,道:“可仙尊三日前剛來找過我,說我若考慮妥當,隨時可來督察殿見您。”
“是……是我與你說的?”搖光看上去有些遲疑,他習慣性的撫上腰間配劍,卻摸了個空。搖光神情恍惚片刻,掩飾性地笑了笑,“好像的確是我說的……這幾日不知怎麽,記性極差,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
季朝雲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沒有回答。
“既是如此,你便留下吧。”搖光思索片刻,道,“正好殿內管理卷宗處還缺人手,這幾日你便去那裡幫忙,我會讓人替你安排好。”
季朝雲稍頓了頓,低聲應道:“是,仙尊。”
搖光叫來黎皓,簡單交代了幾句季朝雲的安排,便匆匆離開了主殿。
他這態度季朝雲未曾料到,而更奇怪的是,余下幾日,季朝雲都沒有再見過搖光一面。
他們在幻境中已經確定黑衣人就是搖光,若他的目的是鳳凰金翎,近期必然會對季朝雲出手。季朝雲原本與鳳祁計劃,以自身做餌引搖光對他出手,二人再將其抓獲。
因此自那日之後,季朝雲除了早午課外,閑暇時間皆留在督察殿,可連著好幾日過去,搖光仍沒有對他動手。
這日,宵禁將至,鴻蒙書院主峰上人群漸漸散去。
季朝雲提燈走在山道上,鳳祁跟在他身後幾步之遙,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你都夜巡兩日了,今日就別去了吧。搖光這麽多天都沒對你動手,今日估計也不會來。”
季朝雲笑了笑:“分配的任務哪有不做的道理,鳳二殿下以為人人都是你麽?”
鳳祁“嘖”了一聲,嘴硬道:“我可沒有熬不住,我是怕你熬不住。再過半月就是下一次季考,你與他們說說,別給你安排輪值了。反正那家夥也跑不了,考試要緊。”
“我明白。”
他們拐過山道,幾名督察殿夜巡的弟子正等在那裡。
有人不滿道:“怎麽這麽慢,讓所有人都等你一個?”
季朝雲腳步一頓,還沒等他說什麽,鳳祁悠悠開口:“他是在等我。”
幾名弟子臉色皆是一變,這才看見鳳祁從黑暗中走出來:“怎麽,又沒誤了時辰,這片刻都等不及?”
這幾人皆是剛通過考核進入督察殿的新弟子,對季朝雲這樣被仙尊開後門進來的十分看不慣,平時裡總變著法給他找茬。
一見鳳祁,這幾人徹底慫了,支吾著不敢出聲。
空地上一時,片刻後,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都到齊了?”
眾人回頭,黎皓正提燈朝他們走來。
人群這一散開,黎皓這才看清站在季朝雲身邊的鳳祁:“鳳二殿下?你在這裡做什麽?”
“沒什麽,我家小師弟怕黑,我陪他走一段。”鳳祁面不改色道。
黎皓:“……”
被迫怕黑的季朝雲:“……”
沒理會那幾人古怪的表情,鳳祁從儲靈戒中取出件鬥篷,披到季朝雲背上:“巡視完趕緊回去,別著涼了。有什麽事隨時傳信於我,別被人欺負了。”
季朝雲:“……我沒事的,你快回去吧。”
鳳祁在他臉上捏了一把,笑著道:“行,也只有你敢趕我,我走就是了。”
他最後威脅地掃了眼另外幾名弟子,扭頭朝弟子峰的傳送陣走去。直到他走遠了,黎皓才清了清嗓子,將眾人從驚愕中拉了回來:“夜巡時辰已到,按照劃分的區域,兩人一組,出發吧。”
“是,師兄。”
季朝雲是後來加入,沒有提前分組,只能與黎皓一組。
二人負責玄黃二級的課舍及周圍區域,課舍附近夜裡沒有點燈,二人唯有兩盞昏黃提燈可供照明,在松林間顯得分外詭異。
這幾日相處下來,季朝雲已經發現黎皓其實十分健談,八卦之心比葉沉星有過之而無不及。二人剛巡視不到一半,他便已經閑不住,不斷拉著季朝雲閑聊。
此人當初是搖光一手提拔,算是搖光的心腹之一,往日與搖光接觸甚多,季朝雲也樂得在他身上打探消息。
“你問搖光仙尊為何總是外出?這事其實我也太不清楚。”黎皓提燈走季朝雲前頭,道,“搖光仙尊先前從未如此,應當是半年前,天樞仙尊派他外出過一次,自那之後就時不時離開書院。或許也是天樞仙尊授意的吧?”
“天樞仙尊……為何讓他外出?”
“這就沒人知道了。”黎皓道,“鴻蒙書院的仙尊們在整個仙域都地位超凡,不止要顧書院的事,更要顧及整個仙域的安危。他們要做什麽,我們這些弟子怎麽會清楚。”
季朝雲沉默片刻,又問:“那搖光仙尊近來,可有什麽異樣?”
“異樣?”黎皓皺了皺眉,忽然想起了什麽,“說來倒是有一樣。”
“什麽異樣?”
黎皓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這事搖光仙尊不讓我說,你也別說出去。大致兩三個月前,就是他剛回到書院那日,我正好有事要請示於他,進了他的臥房,發現……他好像是受傷了。”
“受傷?”
“是啊,我當時想替他尋醫仙來著,可搖光仙尊不讓,說一點小傷,閉關幾日即可自愈。”黎皓搖頭歎息,“現在想想,應當這就是他近來時不時閉關的原因吧。唉,當初直接找醫仙來瞧瞧不就好了,仙尊可真是……”
季朝雲斂眸不語,似在思索著什麽。
二人巡視完了玄字級的課舍,穿過松林小徑前往黃字級。
黎皓沒注意季朝雲的異樣,又道:“別說搖光仙尊了,說說你吧。我知道督察殿內有幾人一直看不慣你,我私下也說過他們,你別往心裡去。”
“……無妨。”
“不過有鳳祁為你出頭,應該沒人敢把你怎麽樣。”黎皓好奇道,“說起來,你與那花孔雀……咳,與鳳二殿下到底是什麽關系,我入學十余年了,從未見他將任何人放在心上。”
季朝雲低聲道:“只是朋友罷了。”
“朋友?”黎皓並不相信,笑道,“恐怕不是朋友這麽簡單吧?”
季朝雲回頭看他,淡聲道:“黎師兄想說什麽?”
黎皓被他這冷冷一瞪,莫名有些心虛,忙道:“你別誤會,我沒有惡意。只不過近來書院都在傳你們的事,我就是有些好奇。”
“怎麽傳的?”
“說你與他其實早定了私情。”
季朝雲腳步一頓。
“這可不是我說的。”黎皓道,“原本我也不信,但這幾日他時時陪著你護著你,寶貝什麽似的,這是對普通朋友的態度麽?事實擺在眼前,我不得不信啊。”
季朝雲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提燈:“他……他那是有原因。”
“就算是有原因,他看你的眼神總騙不了人吧。”黎皓對自己的推斷頗為自信,道,“雖然我還未有過心系之人,可這麽多年也不是白活的,見過不少了。季師弟,你就別騙我了,你們到底是不是已經……”
他話音未落,二人前方的小徑深處忽然晃過一個黑影。
二人神色皆是一凝,黎皓反應更為迅速,飛快抬步追去:“站住!你是哪一級的,宵禁還敢在課舍逗留?!”
季朝雲正要跟上,胸口的玉墜忽然猛地震顫起來。
魔息。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高聲喚道:“黎師兄,回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
清冷月色灑在松林小徑間,將對方揮出的劍鋒襯得格外冰冷。
季朝雲的聲音哽在喉中,甚至來不及作何反應,隻眼睜睜看見那把劍鋒穿透了黎皓的胸膛,在林中傳來一聲刺耳的悶響。
提燈落地,映出黎皓臉上的驚懼之色。
他竭力回頭,朝季朝雲嘶聲道:“快、快逃——!”
可執劍那人並未在意,他毫不留情的抽出配劍,跨過面前頹然倒地的溫熱身軀,朝季朝雲走來。
季朝雲握緊懷中正顫動不斷的玉墜,抬起頭,對上了那張隱於兜帽下的純白面具。
作者有話要說:
黎皓:你們到底什麽關系啊?
季朝雲:朋友。
鳳祁:睡過。
黎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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