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山泉水下暗流湧動, 季朝雲身體不斷下沉,很快看不清水面上的情形。令人喘不過氣的魔息靈壓消失了,殺戮嘶吼聲也消失不見。
他被一股溫和的水流包裹著, 仿若一雙溫暖而柔軟的手, 托浮著他緩緩沉到最深處。
泉水的深處,是一個山洞。
此處不見水流,季朝雲躍上岸邊,濕透的衣服發絲往下滴著水, 很快在他腳邊匯成一小灘積水。
可他一點也不覺得冷。
這山洞內部乾燥而溫暖,洞穴深處,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在石台上燃燒著, 哪怕數百年過去, 依舊不曾熄滅。
“鳳……鳳霄……”
季朝雲疾走兩步來到石台邊,凝視著那道經久不息的火焰, 輕輕道:“你放我進來了,你感覺到我來了對嗎?”
火焰輕輕跳動一下,像是一個微弱的回應。
季朝雲眼底倒映著那火焰的模樣, 聲音顫抖:“三百年前, 到底發生了什麽啊……你到底去了哪裡?你真的……你真的回神域了嗎?”
回答他的,只有山洞裡叮咚作響的水流聲,與火焰徐徐跳動的光影。
季朝雲斂下眼, 深深吸氣, 平穩道:“魔族找來了,鳳霄。我要把你的法器帶走,我不能讓他們拿到。把它給我好嗎, 我會保護好它的。”
他面前的鳳凰之焰光芒忽然暗淡下來,旋即緩慢熄滅, 露出了裡面的東西。
那是一把長劍,劍身窄細而修長,劍鞘上繪製著一隻赤金色的鳳凰,仿若正展翅欲飛。
季朝雲見過這把劍。
在他們相守的那三個月裡,鳳霄時不時會將它取出來擦拭。
這是他的隨身配劍。
上古天神的配劍與他命魂相連,就算丟失也會自動回到主人身邊,永遠不會離身。
除非……
除非,主人早已身死。
季朝雲怔怔看著那把劍,眼淚蜿蜒而下。
“你騙我……”
“你說過你會回來,你答應過的……”
“我等了你三百年……”
三百年的歲月,他心中何嘗不曾想過這個結局,可他從未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寧願讓自己相信,鳳霄是丟下他獨自回了神域。他寧願相信,鳳霄在那遙不可及的神域活得好好的,也不願去想是否會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那人沒有從戰事中活下來。
直到這一刻,那些無數日夜裡的自我麻痹與欺瞞,終於被殘忍的真相撕破。
季朝雲雙手攀著石台邊沿,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強迫自己將配劍取下。
鳳祁還在外面,那麽多魔族,現在沒有時間留給他傷心。
他單薄的身軀抑製不住地顫抖著,雙手脫力得幾乎握不住那把劍。
他將配劍抱進懷裡,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轉頭朝洞外走去。
剛走到潭水邊,平靜的水面忽然開始劇烈震顫,點點血色在澄澈的水中暈染開。
季朝雲腳步一頓,幾枚通體黝黑的利刃忽然穿透水面朝他刺來。
變故來得太快,他本能護著懷中的配劍急退幾步,隻來得及避開要害,仍是被那利刃在手臂與腿上劃出幾道血痕。
利刃深深陷入石壁一端,同時,一道黑色的身影慢慢從水底浮現上來。
奚沉。
他的模樣比先前狼狽許多,身上的衣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額前一道細長的劍痕還在淌血,半張臉都被血色染紅。
他一步步走上岸,季朝雲快速將懷中的配劍藏到身後。
“這麽快就找到法器了?朝雲真是厲害。”奚沉溫聲說著,朝季朝雲伸出手,“把東西給我,我可以不殺你。”
季朝雲冷冷看向他:“鳳祁在哪裡?”
“我人都站在了這裡,你覺得他能在哪兒?”奚沉笑了笑,悠悠道,“這位鳳族二殿下,可比你那老相好差太多。什麽所謂上古天神後裔,就他那點天賦修為,只夠在仙域後輩聚集的書院裡耀武揚威。對上正統魔族,還不是只能被斬於劍下。”
季朝雲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奚沉抽出一把長劍,劍鋒指向季朝雲:“朝雲,我最後說一遍,將你手中的東西,以及那枚鳳凰金翎交給我,我放你一條生路。”
季朝雲被奚沉逼得步步後退,脊背很快抵上了洞穴的山壁。
鳳凰之焰熄滅後,山洞中的溫度漸漸冷卻。他渾身冷得刺骨,可思緒卻在這寒冷中逐漸冷靜下來。
季朝雲平視著近在咫尺的劍鋒,輕聲問:“你怎麽會知道,鳳霄留給我的是鳳凰金翎?”
奚沉眼神一暗。
季朝雲道:“鳳凰金翎上有神契保護,就連鳳族高層也只是推測我手中有鳳霄留下的某樣東西,但並不知那是什麽。你為什麽會知道,是誰告訴你的?”
“現在還來問這些有意義麽?”
“你不肯說,可我能猜到。”季朝雲閉上眼,聲音冰冷,“靈淵海龍族三太子君玦,對麽?”
奚沉定定地看著他,嘴角緩慢勾起一個弧度。
“不愧是當初的龍王太子。實話說,若非你失了龍珠,又與鳳霄糾纏不清,我更願意與你合作。”奚沉道,“不妨這樣,你歸順於我,助魔族踏平仙域,攻上神域,我親手替你殺了鳳霄,取回你的龍珠,如何?”
“……到那時,我扶你做靈淵海龍王,讓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一個個跪倒在你面前,任你處置。”
季朝雲藏在身後的手指輕輕顫抖,神情卻瞧不出絲毫破綻,甚至彎了彎嘴角:“哦?有這等好事?那君玦呢,你不是也答應了他麽?”
“那人無論修為天賦,還是為人處世都遠不如你,珠玉在前,我為何還要管他的死活?”奚沉又朝他走了半步,染血的臉上勾起個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格外可怖,“朝雲,我真的很喜歡你,你不考慮考慮我的建議麽?”
季朝雲已無路可退,他眸光映著水面粼粼的波光,襯得臉色森白。
他眼神似乎是下意識那平靜的水面一掃,而後回過頭,冷笑道:“多謝抬愛,可我不喜歡你。”
奚沉神情一暗。
“還有,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季朝雲道,“若真像你所說,鳳祁不是你的對手,你就不會被他傷成這樣,也不會獨自進入這裡。”
“你從一開始就不信我?你在拖延時間!”他話音未落,山洞忽然劇烈震顫起來。
這片刻間的異動讓奚沉分了神,山洞中一道劍光閃過,只聽撲哧一聲——
季朝雲抽出鳳霄的配劍,一劍刺入了奚沉的腰腹處。
這配劍乃神之法器,一劍便刺穿了奚沉身上的魔族護甲。他臉上驚懼不已,怒喝一聲,抓住季朝雲的手臂猛地發力,將他狠狠摔到另一側的石壁上。
季朝雲脊背撞上石壁,喉間頓時嘗到了血腥之氣,眼前陣陣發黑。他無力地滾落在地,在石壁角落顫抖著蜷起身體。
山洞內的震顫越發厲害,石塊不斷坍塌落下。水流深處卷起旋渦,水花四濺。
季朝雲竭力抬起頭,卻見那深不見底的寒潭忽然朝兩側分開,一隻白虎從水中一躍而出。
鳳祁騎在白虎上,一襲金色錦袍幾乎被鮮血染紅,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旁人的。他一看便知經歷了一場十足艱巨的戰事,臉上沾染了點點血色,眉宇間滲出一絲攝人的陰戾之氣。
可他視線觸及季朝雲時,卻放柔下來:“朝雲,你怎麽樣?”
季朝雲心口氣血翻湧,他撐起上身,艱難地搖了搖頭:“來這麽晚,還說要帶我逃出去。”
“這不能怪我啊!”鳳祁顛了顛手裡一把長刀,委屈道,“我哪裡知道仙域的武器根本殺不了他這種等級的魔,害我只能搶把魔族的來用,太不趁手了。”
“……”
鳳祁含笑朝他眨了眨眼:“別怕,馬上帶你回去。”
他說完這話,這才轉頭看向石洞另一側的奚沉。
奚沉似乎被季朝雲那一劍傷得不輕,他用力按著腰腹部的傷勢,背靠石壁輕輕喘息。見鳳祁朝他走來,竟是不躲不閃,平靜地與他對視。
靈虎緩慢來到奚沉面前,低低地嘶吼著,露出滿是血色的下顎與尖牙。
“你受傷了?”鳳祁皺了皺眉,回頭看向季朝雲,驚愕道,“你打的?”
“……不是他,是鳳霄。”奚沉按著流血不止的傷口,輕輕地嗤笑著,“我竟沒想到,鳳霄封存在此地的法器,竟然是他的隨身配劍。”
鳳祁一怔,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受了神之法器一劍,我今日看來是逃不掉了,但也死得不冤。”奚沉雙目染血,笑聲低啞而刺耳,“上古天神的配劍在此,證明鳳霄……已經身死魂消了。”
鳳祁怒喝道:“你閉嘴!”
“怕了?”奚沉臉上笑意更甚,“對,你們應該怕……鳳霄已死,神域也棄你們而去,仙域……完了!”
鳳祁手中長刀用力一揮,一刀將奚沉的頭顱斬下。
那顆頭顱在地上無力地滾了幾圈,噗通一聲落入深潭之中。
山洞中終於恢復平靜,鳳祁隨手將長刀拋向一邊,跳下靈虎,快步走到季朝雲身邊。
他俯身蹲下,聲音放得極輕:“朝雲,沒事了……我把他殺了。”
季朝雲沒有回應。
他躺在地上,身體蜷起,看不清神情。
“朝雲,你……你別聽他的,鳳霄怎麽會有事,他還在神域等你呢,你……你怎麽了?”
鳳祁眉宇緊蹙,終於發現不對勁。他將季朝雲抱入懷中,才發現他的身體正在輕輕發顫:“怎麽回事,是哪裡受傷了嗎,讓我看看——”
“不……不用了……”季朝雲臉色蒼白,在髒腑經脈肆虐的劇痛令他幾乎發不出聲音,“我知道這是什麽……”
這感覺他最熟悉不過。
在那與鳳霄相處的三個月中,他曾無數次見證過對方毒發的模樣。
魔族之毒。
他抬頭看向深深嵌入石壁,依舊泛著寒光的利刃,輕輕笑了一下:“原來你當初是這種感覺……”
季朝雲很快便意識不清,恍惚間,他感覺到鳳祁牽過他的手腕,探入他的靈脈。
“別怕,中毒不深,我可以幫你。”
……你要做什麽?
這是魔毒,你怎麽可能解得了。
季朝雲本能地掙扎著,卻被鳳祁按住手腳,用力攬進懷裡。
鳳祁低下頭,伏在他耳邊輕輕道:
“還記得剛才答應過我什麽嗎,我殺了那些魔族,你要讓我親一口。”
“不樂意也沒辦法,你現在動彈不得,只能讓我佔便宜了。”
“閉眼,我要吻你了。”
徹底失去意識前,季朝雲感覺到唇邊傳來微涼柔軟的觸感。
血腥之氣在這個綿長的親吻中蔓延開,而在季朝雲體內洶湧的魔毒,也隨著這個親吻,一點一點,盡數轉移到對方體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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