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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邪》番外篇:婚後(四)
008
盛君殊兩手拖著行李, 到別墅門口,鞋子輕輕一抵,立住, 敲敲拉杆,衡南從行李上跳起來,開指紋鎖。
這次度假,直接越過了清河的冬天。從地庫上來的時候,感應燈照亮了窗口塞滿的綻開的花枝。
門開了,一隅光照在衡南臉側。她退了兩步,遲疑地回頭:「師兄, 咱們出門的時候忘記關燈了?」


盛君殊停了片刻。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走的時候把電閘拉掉了。這幾十天燈火通明雖說花不了他多少錢, 但畢竟是一種能源浪費……
不對,等一下。
他擋在師妹前面進了屋, 與此同時,廚房隱約傳來「嘩啦」一聲油爆響, 衡南敏銳地從他身旁鑽了出來, 循著香味進去了:「烤乳鴿。」
盛君殊本能地拉住衡南。
屋裡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 一個戴袖套、圍裙、頭套, 口罩和放漸護目鏡, 全副武裝,左手掌勺,右手拎鏟的人循聲走了出來,四目相對, 衡南眨了一下眼睛。
「小百合?」
「太太!」那人發出了模糊的尖叫,甩下鍋鏟和勺,嫻熟地捋下浴帽,摘掉口罩,抖出一頭亞麻色的泰迪卷,
盛君殊還沒看清怎麼回事,兩個人已經手拉手抱成了一團。
郁百合拿手撫摸衡南的臉,「哦呦快讓我看看,太太怎麼瘦了,小可憐,老闆不給你吃好的哦……」
「……」盛君殊倚在門口,指望師妹能說句公道話。
但衡南重重地點了頭,憧憬地往屋裡看:「烤乳鴿。」
「烤乳鴿有的,有的!」郁百合又迅速帶上武裝,「洗個手等一會兒就能吃了,我在廚房炸帶魚,這麼大的一個帶魚,超市裡面最好的一條。老闆也等一下哦。」
盛君殊點點頭。
衡南彎腰飛快地勾掉鞋子。
衡南回國后第一頓中餐,就是道滿漢全席。郁百合兩隻胳膊,卻能像八爪魚一樣遞上無數碟子。最後她脫掉套袖,邊看著衡南啃鴿子腿,邊笑吟吟地坐在桌前。
衡南也邊吃邊打量郁百合。
她不僅僅把頭髮剪成了時尚短髮,還漂成淺褐色,燙了小小的卷,精心打底過的皮膚顯得非常白。加上認真描畫的眉毛和唇線,除了眼角皺紋以外,很難看出實際年齡。
純銀十字架毛衣鏈在胸前晃來晃去,郁百合順著衡南的視線看下去,悄聲道:「好了別看啦,有隆過啦。」
衡南別過眼去,眼角沁了一絲笑,語氣還是直來直去:「你去哪了?」
郁百合說:「我去過了泰國,越南,還有緬甸。」
盛君殊囑咐:「一個人不安全,盡量還是跟團。」
「我跟團的。」郁百合說,「夕陽紅老年團嘛,老闆你是不知道,那裡面的老太太嫉妒心好強哦,我染髮也要在背後指指點點,穿高跟鞋也要說,哎我都穿了幾十年的高跟鞋了,老闆你說是不是啊。」
「是。」盛君殊接過衡南的刀叉,利落殘忍地把鴿子切成幾段,「沒必要太在乎別人眼光。」
郁百合揚眉吐氣地喝了口水。
「緬甸是飛清河機場的,我就想回來順便看看老闆和太太。可是屋裡沒有人哎,打電話問了張森才知道你們出去旅遊。」
「以前老闆一年到頭也不出去一次,我都沒想到。知道你們今天回來,專程等著你們。」
盛君殊頓了頓:「你這次待多久?」
「你們想讓我待多久哦?」
「那就多待幾天吧。」盛君殊和衡南對視的時候,看到她眼睫下藏著的,未出口的期冀。
「那就多待幾天。」郁百合粲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把這裏當成環遊世界的補給站了。」
「就當成補給站也沒關係。」盛君殊認真地說。
「真的,太太明天想吃什麼……」
兩個人已經嘰嘰呱呱,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
盛君殊鬆了口氣。
他看這處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別墅,頭頂璀璨的吊燈。
沒來由的,他覺得生活就應該是這樣。
所有帶著煙火氣的夢境,理想中的幸福,竟然就是此刻。
009
「康……樂……福利院。」
老警察蔣勝眯著眼看導航的小字。
警服從肩頭滑落,他伸手拉了一下,又低頭看手上的紙片。
紙片上用黑色墨水筆隨手畫了一幅他看不懂的複雜圖案,像是太極。
「這幾個數字……」他指著紙條問。
「是方位。」盛君殊打方向盤,寬大的車身順著大路陡然轉彎,蔣勝的警服就又掉下來了,「今天早上星盤動了,應該是這裏沒錯。」
車子停在山腳下的一處紅磚建築面前的小院里,頭頂樹蔭濃,蟬鳴聲聲聒噪。
盛君殊下車,拉開後座車門,搖醒衡南。
三個人一起往房子裏面走。
「盛先生是吧?」迎出來的中年女人身穿白t恤,短髮,體型微胖,自稱是這處小福利院的負責人張老師,「我們約的是上午九點,您早到了,這位是……」
「這是我太太。」盛君殊看向左邊的纖瘦女孩。她一身黑裙,眼角冷而媚。
張老師急忙笑著沖她招呼。
「這是……我同事。」蔣勝也趕緊和張老師握手。
「我們這兒,因為是個分部,孩子比較少。」張老師帶著幾人進那棟紅房子,「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才四歲……」
她心裏有點奇怪,因為很少有年輕夫妻倆到福利院來看領養的孩子,還帶一同事來的。
關鍵那同事還披著警服,每一根皺紋里都寫滿了精明,讓人心裏毛毛的。
「這個四歲的孩子,小男孩,叫明明,就是在我們這兒長大的。」
「當時他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就在這外面不遠的香山景區樹林里被遊客發現的,身體非常健康,沒先天毛病。警方初步懷疑是兒童拐賣,但是錄入資料庫以後,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家長來認領,所以就一直待在我們這兒……」
「他可乖了,也特別聰明,才三歲就會認好多字。」張老師驕傲地把盛君殊一行人安頓在小廳里的沙發上。
挪開茶几上的雜物,倒了三杯熱茶,她再次用充滿期望的目光打量這對年輕夫妻,熱情地說,「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找這個孩子的資料哈。」
「好的。」
待張老師走了以後,盛君殊站起來,徑自往小院走去。
像這樣的紅磚平房一共有三棟,圍成了一個小四合院。
衡南悄無聲息地跟在盛君殊身後,穿過這個院子。
對面的房子大概是孩子們居住的地方,門開著,只掛了一道門帘,門口擺滿了花盆,花盆中間有一把破舊的藤椅。
藤椅前的黑色後腦勺動了一下,蔣勝才驚覺那裡還蹲了個小男孩,男孩穿著背心短褲,蹲在藤椅前面,身上曬得很黑。他仰著頭,在同藤椅上的人說話。
原來藤椅上也坐了個三四歲的小孩,因為小孩太小,藤椅就顯得極其寬大。
他團坐在藤椅上,那肉乎乎的小手拍打扶手,一撮柔軟的發打卷在額頭,圓圓臉,白皮膚,一對黑眼睛,正嘟囔著小嘴。
走近了,盛君殊終於聽清這一大一小在說什麼。
「傻逼。」
「傻逼。」
「你媽嗶。」
「你媽嗶。」
大孩吐唾沫。
小孩也不甘示弱、有樣學樣地「唾」了一下。
「……」
「嗨嗨嗨,怎麼說話的你們倆?」蔣勝忍不住拉開這白熱化戰鬥的兩人,那十三四的少年見了生人,目露警惕之色,像受驚野貓一樣「噌」地跳起來,掀開帘子鑽進屋裡去了。
就剩下這肉嘟嘟、軟乎乎的小小孩坐在陽光籠罩的藤椅上,一對漆黑幽深的眸,毫不怯生地、專註地看著蔣勝,軟軟地吐出了一句:「傻逼。」
「……!」
張老師急吼吼地追出來,一來就看見盛君殊熟練地一巴掌拍在小孩後頸上,「啪」的一下,把那嫩肉都拍紅了,「好的不學學壞的,話都說不利索就會罵人。」
「哎盛先生?」她瞪大了眼睛,「你怎麼能打孩子呢?」
還打得這麼熟練。
好像打過幾百次一樣。
然後她看見乖巧的「明明」睜著黑色大眼睛,頓生戾氣,仰頭向著盛君殊「唾」地吐了一口唾沫。
盛君殊退了一步躲開了,再進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抓起後頸領子,倒吊起來揍了一頓。
「哎哎哎……」張老師和蔣勝一起把小孩從他手上解救出來。
張老師急忙看向衡南,那意思是「你怎麼不管管你老公」——令她失望的是,衡南只是冷漠地看著,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對夫妻,想領養明明,恐怕不行。
蔣勝勸導:「盛總,這還不確定是不是專員,先別急著打嘛……」
盛君殊拉了拉衣擺,冷冷地看著張老師懷裡啃手指的「明明」:「就是他,我都找了他多少次了,沒問題。你看看,哪個小孩還能有這種狗脾氣?」
話音未落,「明明」從張老師懷裡跳了下來,嘟嘟嘟地跑到了衡南背後,抱住她的腰。
衡南回頭,他窸窸窣窣的,把她的裙擺拉起來擋住臉,從背後悄悄窺探盛君殊。
衡南揉了一把「明明」的胎毛:「……師兄,子烈什麼時候能想起來?」
「說不準,依照往年的經驗,早一點十歲,晚一點十五歲。」盛君殊看著她背後那個小崽,皮笑肉不笑道,「反正等他恢復前世記憶之後,想起來他之前乾的那些混賬事,都恨不得自戳雙目。」
「哦——」
張老師實實在在地驚悚了,這女的居然管自己老公叫「師兄」,還有「前世」,什麼玩意兒,這兩個人,該不會是邪教組織的吧?
這麼一想,不由得警惕起來:「盛先生,你們,你們二位是打算領養明明嗎?」
盛君殊平淡地說:「我們只是過來看一眼,給他送點吃的喝的,衣服還有錢,要是有條件好的夫婦領養他,麻煩您通知我們一聲。」
「……啊?」
「要是三個月以內還沒有的話,我們再考慮把他帶走。」
盛君殊看她一臉愕然的表情,「這是我的名片和身份證,這是我和我太太的結婚證。」
「哦——」張老師看過證件,鬆了口氣,強笑道,「嗨,我還以為你們……」
「是開玩笑的。」盛君殊熟稔地解釋,「一個風水大師算得,說我和我太太上輩子是師兄妹,我們平時就這樣叫習慣了。」
「真有情趣。」張老師抿唇笑。
盛君殊指著幼體的肖子烈,「大師還算了,說那個,是我們同門師弟。所以我們當他父母,不大合適。當然,要是實在沒人要他,我們也不會委屈了他。」
張老師還能說什麼呢?她只覺得有錢人真會玩。
「盛總。」蔣勝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你聽我說啊,我女兒不是上大學了嗎,家裡太冷清了,我和我老婆一直想生個二胎,可惜她懷不上了。我就想,要不然……」
盛君殊頓了一下,忙道:「這恐怕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蔣勝直直地看著抓著衡南裙擺的小男孩,「專員吧性子是挺虎的,但是沒想到,嘖,這小子長得還挺可愛的……盛總,你別擔心,給別人養,真不如給我們養好。」
「一來,我知道他底細,散養,絕對不逼他學習;二來,老子一個警察還怕鎮不住他?」
他搓搓手,越看越喜歡,半蹲下來招呼:「來,明明,到爸爸這兒來。」
哈哈哈哈,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給肖專員當爹。
爽。
「明明」一見那警服警徽亮閃閃的,眼睛也跟著亮閃閃的,撲了過來,讓蔣勝一把抱起來,「好小子。」
他回頭炫耀似的衝著盛君殊道:「喏,是我兒子了。」
「……」盛君殊道,「你不怕他十年以後知道讓你佔了多大便宜,氣得徒手拆你家就好。」
「不會。」蔣勝握著「明明」的手擺一擺,逗道,「我們不會,是不是?」
「盛總,專員做人恩怨分明。你要不信……他走的時候送我那張符,還在我家大門口貼著呢,上月單元樓失火,獨獨我家沒事……」
盛君殊拉著衡南,兩人鄭重行禮:「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
汽車在山道中穿行。
後座上。


衡南的手機屏幕上,紅藍光波正在酣戰,「啪嗒」地搭上了一隻躍躍欲試的小手。
「不許玩。」衡南鎖屏,把手機放在背後,冷漠地說,「保護視力,肖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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