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梯鎮就那麽點兒大,什麽事都傳得飛快。
荊寒嶼很容易就打聽到真相,但在那一刻,他耳邊持續轟鳴,不敢相信。
轟鳴過去後,是肺腑撕裂的疼痛。
他想起雁椿在夜場挨打,在燒肉店熏得滿身臭,為了周末擠時間打工,半夜到他家裡來蹭電寫作業……
如果不是想給喬小野攢醫藥費,雁椿本不用過得這麽累。
現在喬小野卻被殺死了,一同遇害的還有雁椿的母親。
荊寒嶼手腳發麻,後背被冷汗浸透。
不知過了多久,他用力抹一把臉,趕回寰城。
他不知道等待雁椿的是什麽,那時他就一個念頭,要守著雁椿,為雁椿擋住所有傷害。
雁椿回到一中,什麽都沒說,但狀態極其糟糕,像個遊魂。
警方沒有披露嫌疑人家屬的信息,雁椿等於被保護起來。
可是日複一日,就像許青成未能瞞住父母,雁椿是“相框殺手”雁盛平之子這件事還是在一中流傳開來。
所有人看雁椿的眼神都變了,即便是沒有被社會浸染過的學生,也很難接受自己班上坐著一個變態殺人狂的兒子。
雁椿假裝不知道,但不再去上體育課,不去做課間操,有時連學都不去上,一個人找個地方發呆。
在人們都被瘟疫驅散時,只有荊寒嶼靠近瘟疫。
荊寒嶼並不是習慣將關心掛在嘴上的人,他的小狗受傷了,像掉進了水塘,渾身濕淋,望著他,卻說不出心中的苦。
所以他也不說,默默將小狗抱回去,擦乾小狗身上的水,給小狗一個家。
不止。
他始終記得爺爺的話,燕子不是小狗,是和你一樣的小孩。
所以他應該尊重雁椿,即便他偷偷將雁椿當做小狗,還是會尊重雁椿。
他們的家和未來不是靠他一個人努力的,他要把雁椿也拉起來,這才是真正的尊重。
雁椿不能頹廢,只要堅持下去,他們就可以去爭取明亮的將來。
他以少年獨有的笨拙和執著,將整理的題推到雁椿面前,不厭其煩地講解。
雁椿如果走神,他就敲敲雁椿的腦袋。
雁椿還是很聽他的話,只是沉默了許多,有時想要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都縱容。
小狗也不是隨時隨地都需要主人陪伴的,小狗想自己野一場,這點自由他覺得自己是應該給的。
後來他才知道,每次給小狗自由,都是將小狗推向黑影。
他就該牢牢看著雁椿,剝奪雁椿的所有自由。
只有在他身邊,雁椿才是安全的。
是年少的他錯了。
爺爺過世後,老宅沒有再辦過活動,那天荊彩芝卻邀請晚輩們參加家常宴。
理由是很久沒有見到大家了,而她不久要去國外,不能在家裡過生日。
荊重言勒令荊寒嶼參加。
荊寒嶼權衡一番,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觸怒荊重言,便去了。
正是在這個周末,雁椿目睹了鬱小海遇害。
許青成瘋了一樣,說鬱小海和雁椿一起不見了,警方四處搜尋,終於發現那個血淋淋的現場。
兩個少年,一個坐在另一個的血泊中,停下的生命腳步和苟延殘喘夠成一幅充滿諷刺感的畫面。
荊寒嶼從未見過這樣的雁椿,他空洞的眼睛迸出黑色的光,直勾勾地射過來,卻好像什麽都沒有看見。
現場一度混亂,痕檢師和法醫匆忙勘查,荊寒嶼不被允許靠近,只能隔著不遠的距離,和雁椿對視。
他其實不知道雁椿到底有沒有看見他。
如果看見了,雁椿眼裡為什麽什麽都沒有?如果沒有看見,雁椿又為什麽一直盯著這個方向?
警察們說,雁椿很可能殺人了,鬱小海的屍體無聲無息地攤開,許青成當即發瘋,被迅速帶走。
雁椿一言不發,不管警察問什麽,他都沒有反應,像是靈魂出竅。
按道理荊寒嶼不該過去,但雁椿太奇怪了,現場一位負責人認為雁椿盯著荊寒嶼,一定有什麽原因,也許荊寒嶼是一個突破口,於是同意荊寒嶼和雁椿說話。
荊寒嶼走到雁椿面前時,雁椿突然有了反應,他伸出沾著血的雙手,朝向荊寒嶼,眼裡的濃霧動了動,照出些許猶如淚水的光亮。
他輕輕張開乾裂的唇,擠出沙啞的,帶著哭腔的聲音,“抱,抱抱——”
荊寒嶼跪在地上,擁住他,覺得他那樣輕,好似稍微用一點力,就會將他揉壞。
雁椿斷斷續續發抖,小聲說著:“荊哥,我害怕,小海,他殺了小海,他逼我殺小海……”
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警方沒有頭緒,荊寒嶼也只是表面鎮定。
他才18歲,面對這樣的事,再穩重又能穩重到哪裡去?
警察問荊寒嶼能不能將雁椿抱起來,送到警車上。
荊寒嶼不願意讓雁椿上警車,可是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拍著雁椿的背,“我們去坐車,好不好?”
雁椿聽話地點頭,“好。”
警車疾馳,雁椿即便靠在荊寒嶼的懷裡,仍不安得發抖,他就像根本不知道在警車上,執拗地跨坐在荊寒嶼腿上,把臉埋在荊寒嶼肩頭。
後座只有他們兩人,荊寒嶼滿足他的一切要求,竭盡全力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