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怎麽配?
外界越涼薄,荊寒嶼的溫柔就越可貴。
越可貴,他越是配不上。
他是荊寒嶼漂亮人生裡的汙跡。
他從座椅上滑下來,坐在地上,雙手緩慢地抓扯頭髮。
他這個本該遠離人群的怪物,被荊寒嶼撿回了家,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像縮頭烏龜一般逃避現實,卑鄙地想要維持現狀。
那姓言的警察勸了他那麽多次,他也不願意接受治療,說服自己是因為想要留下來找到凶手。
出國治療的話,會耽誤很多時間,將來就算治好了,凶手已經跑掉怎麽辦?
其實他哪裡有這麽高尚?他貪圖的不過是荊寒嶼給他構築的家。
他這個吸血蟲,攀附荊寒嶼,做著奔流不盡的大夢。
夢該醒來了。
他想,再不醒,我會害了最喜歡的人。
荊寒嶼出生在荊家,從小就是乾淨完美的寶貝,活該有錦繡前程,千不該萬不該和他這樣的東西成為朋友。
荊寒嶼給與他庇護,不像別人那樣遠離他,是荊寒嶼的善良,可他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善良。
現在,他已經度過了案件發生後最難熬的日子,首都來的專家給他指了一條方向,他是時候離開了。
雁椿第一次主動聯系言朗昭。
言朗昭問他為什麽想通了,他低下頭,無言良久,最後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言警官,如果我的病治好了,今後也可以當警察嗎?”
言朗昭問:“想當警察?”
“嗯,我想抓到殺害小海的凶手。”
人活在這個世上,除了光、空氣、食物和水,還要找到目標,它是拉扯著人向前走的動力。
就在不久前,雁椿殺死了深藏在心中的,對荊寒嶼的渴望。
他沒有目標了,沒有目標的人活不下去。
於是他勉強給自己重新找了一個,聽上去正義而偉大,也的確是他必須做的事。
言朗昭讚同地點點頭,卻沉默下來。
雁椿問:“不行嗎?”
言朗昭實話實話,“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可能沒有辦法像我這樣穿上警服。”
雁椿有些失望。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目標了。
“但你也許可以做警方的顧問。”
言朗昭笑了笑,“我們調查中心就有幾位厲害的顧問,雖然不是警察,但有時比我們這些當警察的還敏銳。”
雁椿喃喃重複:“顧問。”
“是。”
言朗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過這是以後的事,我會盡我所能為你鋪好路。
你現在要做的,是配合治療。”
雁椿點頭。
“還有。”
言朗昭又說:“不要再叫我言警官了,我大你接近二十歲,你可以叫我言叔。”
這稱呼雁椿暫時還叫不出口,他問起自己需要做什麽準備,什麽時候走。
言朗昭說調查中心還要留幾天,他到時候和他們一起回首都,在首都會待一段時間,辦好手續後出國。
雁椿回到空蕩蕩的家裡,開始收拾行李。
他的東西不多,但收一會兒,他就會疲憊不堪地停下來。
並非身體上的累,而是即將離開荊寒嶼這件事像一個沉重巨大的鏈球,拖拽著他往下方沉落。
他對自己的認知本就很低,四面八方湧來的責罵更是讓他覺得自己是一灘肮髒的爛泥,他這爛泥濺到了荊寒嶼身上,在離開前,他要把屬於他的、爛泥的痕跡清除乾淨。
那麽從今往後,荊寒嶼又是那個乾淨美好的小王子了。
終於,他在精疲力竭中將家中一切和他有關的東西收拾好了,他需要帶走的不多,其他的就扔進垃圾桶吧。
做完這些事,他對荊寒嶼的想念突然瘋長,失控的想念牽引著他做了一件極度低劣的事。
他打開荊寒嶼的衣櫃,拿走抽屜最上面的內褲——這條應該是荊寒嶼最近換下的。
然後,他急不可耐地衝進衛生間。
我真可恥。
他想,我玷汙了天上的月光。
我還想去見見我的月光。
雁椿魂不守舍地出門,幾乎是遊蕩到了荊家老宅。
他起初沒想過能進去,雖然近來頭腦時常陷入混亂,但他實際上是個思維能力很強的人,荊重言在電話裡的態度就說明,荊寒嶼因為照顧他這個“殺人犯”,引發家族眾怒,暫時被管束起來。
他在老宅附近待了會兒,想象荊寒嶼在做什麽,然後在心裡說了聲:荊哥,再見。
當他正要轉身時,突然聽見一個聲音在叫自己。
他以為被荊重言的人發現了,卻見是爺爺過世時,將他帶到涼亭的年輕男子。
“你是來找寒嶼的嗎?”男子的語氣非常平靜,像這蟬鳴之海裡細細流淌的水流。
雁椿遲疑片刻,點頭,“嗯。”
男子說:“我帶你去。”
雁椿驚訝,“為什麽?”
男子轉過身,“你不是想見他嗎?”
“可是……”雁椿不理解,荊家的人為什麽會幫他進去。
“寒嶼被荊先生關起來了,生病昏迷,你想看看他的話,就跟我來。”
一聽荊寒嶼生病了,雁椿無暇顧及其他,立即跟著男子進入老宅。
他們走的是一條偏僻的小路,沒遇到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