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日常問詢,一開頭就會問他父親出獄後問有沒有工作,現居地是哪裡,根本沒有必要去問日期。
晚歸的飛鳥在窗外,熙熙攘攘地停在電線杆上,叫著、喧鬧著。
藏青色的天空,西邊汲了一抹紅,像水裡暈開的血。謝時煜轉了一個身,將腦袋埋進枕頭裡。
警方正在調查有關毒品的案子,懷疑他販毒出獄父親是不是又重新再販了才打來的電話。
——跟他的案子並沒有關系。
沒有開燈的臥室越來越暗了,家裡的一切映在謝時煜眼中,依然很清晰,他的夜視似乎比普通人更好一些。
他低頭,又看向自己的手,掌紋交錯。臥室裡的書桌燈,在客廳透來的夕暉下,影子不斷地變長、變長,黑黑地影子爬到床上,爬過謝時煜的手上,像已經乾咳的血。
——屍體處理的很乾淨,面部也焚毀了,警方甚至很難確認受害人是他父親,更不要說可能會給他打電話。
就算他父親還在,如果有什麽販毒的案子,也不可能是他做的。
他爸有打女人和小孩的體力、搶他媽媽的錢,但並沒有販毒的腦子和“膽魄”。這世界上就是有這種、無論在黑白哪個世界都混得像渣滓一樣的人渣。
謝時煜從床上坐起來,打開書桌台燈、書包、英語練習冊。
他用那雙手開始寫作業。
只有他知道,6年前,他吸毒的父親販毒入獄,並不是真的販毒了。
是他嫁禍的。
、
六年前,七歲。
“小時煜,你知道嗎?人會不自覺的去做自己擅長的事,叔叔的第1個作品也是我的父親。”
快要搬走的那一個月,陰雨連綿的季節,小賣部叔叔紀世明坐在結帳的玻璃櫃後,一邊擦著他的護手霜,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小時煜說。
他說的話在普通小孩的普通理解下只是怪裡怪氣,但小時煜能夠知道,叔叔是在講述自己殺人的回憶。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人。既做不成普通的好人,即使變壞了,也只能是壞人裡的螻蟻。”
紀世明叔叔似乎是想起了他的父親,他的眼睛注視著外面陰鬱的天,有人遠遠地走過來,步履匆匆,像是剛下班。紀世明眯起眼睛,認出了那是誰:
“就像那邊那個,104室的。你要說他壞吧,猥褻小孩其實隻判5年以下,比起變態連環殺人犯,那可是輕多了,但不知怎麽說,就讓人感覺有點惡心。”
砰答。
小時煜把一摞東西放在收銀處:
“結帳。”
他不想理會叔叔神神叨叨的話,今天他來幫媽媽買的東西有一點多,小賣部叔叔故意一件一件慢慢地查看。
手邊的計算機發出女式機械音:1塊2毛加3塊9毛加…加……
外面是綿綿的陰雨,落在地上也不會發出聲音,空氣濕漉漉的,像充斥著一團團陰濕的霧霾。白茫茫的一片。
“等於……”
計算機嗶嗶地響著,小賣部叔叔也嗶嗶地說著:
“他從來沒有送過我生日禮物。從小也沒有關心過我,所以18歲成人的那一天,我把他做成了第1個作品,用來慶祝我的生日。來,一共是79塊8毛。”
小時煜拿出綠色的50元大鈔和褐色的20元鈔票,放在桌子上:
“零頭就不要了。”
小賣部叔叔:“9塊8還能算零頭嗎?差兩毛就10塊了!”
小時煜把手插進口袋裡,好像一副我就只有這麽多點錢,你看著辦吧。
“好吧,就算你70吧。”紀世明本來也不是靠小賣部賺錢,“就當做剩下的9塊8是你聽我說話的報酬。
“第2個作品是我女友的前男友。那人實在是太煩了,都分手了還嘰嘰喳喳的,太會糾纏人。”
結完帳,小賣部叔叔開始慢條斯理地幫小時煜把東西裝進購物袋裡。
小時煜打量了他一眼:“沒想到叔叔這樣的人也能交到女朋友。”
紀世明:“別看我現在是這樣,年輕的時候可好著呢。”
小時煜不說話,人到中年的一個表現可能就是總愛說自己年輕時候有多受歡迎。
“之後的作品就越來越多,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一個勁想要分手,還自以為我不知道,她那種每天擔驚受怕的樣子,把她心裡的害怕都寫在臉上了。普通人的偽裝在我們這樣的人面前根本無所遁形。”
小時煜心裡嗤之以鼻,他和紀世民不是一類人。他這麽堅信著。
“第五個作品是找她搭訕的學長,她似乎很信任他,說話時似有似無地找他求助。”
外面的雨氣撲進來,小時煜感覺到一股涼意。
但他沒有說什麽。
今日,他如果是一個普通小孩,面對即將搬走的小賣部叔叔的胡言亂語,應該要感覺到麻木了,他不會再去說什麽。而且多說多錯,禍從口出,不如保持沉默,叔叔反而拿捏不準他的心思。
只要在叔叔搬走之前沒有被發現他是個異樣的小孩,他就沒有危險。藍絲帶就能成為他未來的底牌。
紀世明輕描淡寫地補了最後一句:“當然,這些作品都是在她面前完成的。”
小時煜心裡怔了一下,仍然沒有說話。如果不知道叔叔真面目的普通小孩,根本不能理解紀世明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甚至根本無法通過“聽”就分辨出他她到底是哪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