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覺得暗中有一股無形的勢力在和他作對抗衡,他此舉正是為了向商會那些老狐狸示好投誠。
岑靜香作為名義上的萬家主母,自然也要出席這個場合,她勒令岑柏言必須回新陽出席,她要先斬後奏,告訴所有人岑柏言就是萬家長子,她要讓萬千山騎虎難下。
岑柏言自然不會同意,岑靜香以死相逼,母子二人僵持不下時,宣兆說:“去吧,我也一起,你不是一直想帶我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嗎?”
於是,七月二十五號,岑柏言帶宣兆回了新陽,下了高鐵站,打車抵達臨海了別墅。
“我五歲住進來的,從小在這裡長大。”岑柏言說,“那會兒我媽剛遇見萬叔叔不久,我們從地下室裡搬出來,我覺得這裡簡直就是天堂。”
宣兆仰頭看著這棟熟悉又陌生的花園小樓,不置可否:“確實是天堂。”
這棟別墅是宣諭選的地方,宣諭喜歡大海,所以挑了一處海景最好的位置做她的婚房。
進門後,宣兆靜靜地站在門邊,怔愣了良久。
宣兆在這裡住到了七歲,在這裡度過了他人生中最無憂無慮的七年。
那時候他能跑能跳,活潑又開朗。他喜歡畫畫,喜歡積木,常在花園裡和傭人阿姨們捉迷藏,他和園丁叔叔學著栽花,他邀請幼兒園的朋友們來家裡開玩具派對;外公教他讀唐詩,他有時候故意背錯字惹外公生氣,外公說他是淘氣包;媽媽在秋天給他織圍巾,他搗蛋把毛線球弄得一團糟,最後自己被毛線纏住了出不來,媽媽溫柔地說小兆是呆瓜寶寶.
那時候他有全世界最好的家,這裡就是宣兆的天堂。
如果說記憶真的有重量,那麽宣兆此時已經被壓垮了,他幾乎是連氣都喘不上來,胸膛裡空空蕩蕩的,只剩下一顆心臟在徒勞地跳動。
屋子裡的花瓶、壁畫都在原來的位置,大到家居電器,小到擺件裝飾,樁樁件件都和宣兆記憶裡一模一樣。
岑靜香住進來的時候在想什麽?她為什麽不重新裝潢?她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向宣諭示威炫耀?
——看吧,你精心布置的一切,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佔為己有。
“怎麽了?”岑柏言拉住他的手,“帶你去我房間,有面大落地窗,能看到海。”
宣兆太陽穴陣陣抽痛,他看見客廳茶幾上擺放著的電話,瞳孔倏然緊縮——
電話,就是這通電話。
這通電話過後,他一夜間從天堂墜入了地獄,再也沒有唐詩,也沒有毛線球,他成了一個殘疾人,他再也沒有畫過畫,也不再搭積木,至於玩具派對離他更是遙遠,他把全部的力氣都用在了站起來,先要站起來,然後報仇。
報仇,報仇,報仇.這兩個字融進了宣兆骨血,他就是為了這個活著的。
岑柏言的房間就是宣兆小時候住的那間,宣兆進屋後環視一圈,默然不語。
岑柏言從身後環抱住他:“我在這裡住了十年,上高中後才搬走的。”
宣兆說:“為什麽帶我來這裡?”
“我就是想帶你看看我長大的地方,”岑柏言摟著宣兆的腰,雙臂輕輕晃了晃,而後說,“你要是哪天有時間了,也帶我去看看你住過的地方,帶我去看看你媽媽,好不好?我們回海港了就去,去療養院探望她,她一定會很喜歡我的,好不好,兆兆?”
他的尾音輕輕上揚,幾乎是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祈求意味。
宣兆垂眸,然而沒有時間了啊,柏言,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嗤——
一根細長尖銳的刺扎進了宣兆心口,他很疼很疼,想求助卻又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眼前的一切就是冷冰冰、血淋淋的仇恨,然而身後岑柏言的懷抱堅實又溫暖,宣兆整個人都被撕裂成了兩半。
宣兆用手背擋著眼睛,輕輕地說:“柏言,我想去窗戶那邊看看海。”
緊接著,他明顯察覺到岑柏言的手臂忽的僵硬了起來。
岑柏言喉結上下一動,宣兆在回避這個話題。
——他不想讓我去見他的母親。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甫一升起,失望和落寞瞬間佔滿心頭,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楚。
他愣了愣,松開了宣兆。
宣兆拄著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到落地窗邊。
大海是蔚藍色的,礁石是白的,沙灘上的細沙是深淺不一的棕,棕櫚葉是深綠。
時隔十七年,宣兆再次站在這扇窗戶前,看到的景致卻與十七年前截然不同。
七歲的宣兆滿心想著去海上漂流,做解救美人魚的大英雄;二十四歲的宣兆想的卻是多麽平靜的海面啊,如果他的人生只有七年,當初讓他死在這裡,死在海底,那他也許會活得快樂一點。
宣兆很少會用到“快樂”這個詞,七歲以前他的快樂是整個世界,那麽七歲以後他的快樂是什麽?
一個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宣兆卻不敢承認。
“柏言,”宣兆回過頭,對岑柏言笑著說,“你抱抱我。”
岑柏言對宣兆一貫沒有任何抵抗力,他走到宣兆身前,宣兆踮腳摟住他的脖子:“柏言,大海很好看,我好看嗎?”
他嘴角的傷疤像一個梨渦,淺淺的漾開。
岑柏言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好看,你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