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柏言調下車窗,抿著煙嘴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白霧迅速被風吹散。
他發現自己想象不出宣兆抽煙會是什麽樣子,想象不出宣兆在觥籌交錯的酒局上和這個總那個總互相遞煙、敬酒的樣子。
對岑柏言來說,宣兆就好像窗外秀麗明媚的南方街景,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無比陌生了。
“對身體不好,”岑柏言沉聲說,“你還是盡量少碰吧。”
宣兆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將椅背往後調了調,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著:“我這身體也就這樣了,沒什麽好不好的,也不會因為少抽幾根煙就多活幾年。”
岑柏言眉心輕蹙,下意識地想要反駁,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回程的路途不短,宣兆靠著椅背,雙眼緊閉,似乎是睡著了。
岑柏言透過後視鏡看他,相比上次見面,他又清瘦了一些,眼底的憔悴和疲憊怎麽都遮不住,整個人的氣質也比以前更加成熟穩重。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光線的原因,他的臉呈現出了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眼睫在臉頰投下陰影,浮動的灰塵從鼻尖掠過。
上次這樣看著他是什麽時候?
應該是在美國的那家醫院裡,岑柏言生病了,宣兆貼身照顧他。
每個深夜,宣兆縮在沙發上睡著了以後,岑柏言總會這樣看著他很久很久。
不管是在那些深夜,還是在此時疾馳的汽車上,岑柏言不得不承認,每當他看著宣兆,原本已經疼痛到麻痹的心口仍然會有很強烈的反應,一半是歡喜,一半是悲楚,一半是愛,一半是恨,種種極端的情緒混雜在一起,總是讓他無法自處。
到了一個十字路口,車在綠燈的最後一秒停住了,宣兆毫無征兆地睜開雙眼,在鏡中撞上了岑柏言來不及收回的視線。
對視來的猝不及防,岑柏言有些狼狽地撇開頭,欲蓋彌彰地望著窗外。
宣兆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說話。
一分鍾的紅燈過去,汽車再次發動,岑柏言呼出一口氣,眼神不受控地再度看向後視鏡,宣兆閉著眼,神情無比平靜。
霎那間,一種惱怒、怨恨的情緒一股腦湧了上來,岑柏言想為什麽你總是能夠坦然處之呢?
是你說的愛我,是你說的不愛我,是不是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被攪弄的心緒不定。
是你說要對我好,死纏爛打要追回我,現在也是你理智平靜的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岑柏言用力甩了甩頭,警告自己不準再這麽想,是他推開宣兆的,沒道理現在又來責怪宣兆的疏離。
分都分開了,現在這樣是最好的,一絲虛妄的幻想都不要再給他了。
岑柏言下了車,宣兆按下車窗,和他禮貌地道別。
“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飯。”宣兆笑著說。
岑柏言不習慣這種所謂商場上公式化的話術,他不自在地點了下頭:“行,下次。”
明明彼此都知道,根本就不會有下次了。
車窗緩緩抬起,就在即將關閉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插了進來——
宣兆心頭猛地一跳,抬眼就看到了岑柏言彎著腰站在窗外。
這個瞬間,岑柏言敏銳地從宣兆眼睛裡捕捉到了沒來得及藏住的慌亂,這個發現甚至讓他有些沾沾自喜。
“還有事嗎?”宣兆再次放下車窗。
“阿姨說你停在了七歲那年,很多時候做事情都像七歲的孩子,”岑柏言低聲說,“那你現在乾這些,是為了讓自己像個大人嗎,宣總?”
抽煙、喝酒、應酬、說那些無聊的敷衍的話、活得像個沒有情緒的木頭,這就是你逃離七歲那年所遭遇的不幸的方式嗎?
他忽然伸長了手臂進來,宣兆下意識地側身閃躲,岑柏言兩指從他的上衣口袋裡夾出一盒香煙。
宣兆因為這個冒犯的舉動有些惱火,蹙眉道:“還給我。”
“身體不好就別抽這個,”岑柏言晃了晃煙盒,“多活幾天是幾天。”
“謝謝關心。”宣兆彎了彎唇角,“再見。”
黑色賓利掉了個頭,逐漸消失在視野裡,岑柏言站在原地,想起離開前宣諭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希望小兆的生命長長久久,又不想他就這樣無趣地過一生。柏言,你有什麽好辦法嗎?”
我哪有什麽好辦法,岑柏言看了看手中的高檔香煙,苦笑著想算了,算了。
他和宣兆已經是“好久不見”、“下次有機會再見”的關系了。
車裡,司機問:“東家,去你學校嗎?”
宣兆搖頭:“回公司。”
司機轉動方向盤,再次調轉方向。
方才一直閉著眼的宣兆此刻卻無比清醒,他怔怔地看著後視鏡,半晌,宣兆說:“他現在過得很好,你覺得呢?”
司機不確定東家是不是和他說話,但車裡除了他也沒別人,總不能不搭理東家,於是點了點頭:“很好。”
“那行,很好就好。”宣兆忽然垂頭笑了笑,把手插進上衣口袋。
剛才岑柏言伸手取走了他的煙,這樣就好像岑柏言在牽他的手。
抵達公司後,宣兆才下車,撞見了匆匆忙忙從電梯裡跑出來的龔叔。
龔叔年輕起就跟著宣博遠,什麽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鮮少有如此驚慌失措的時候。
“叔,”宣兆攔下他,凝眉問,“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