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看著面前的林夢以,身體發僵,就像久別重逢的旅人, 看到闊別已久的家鄉,激動的同時還有深深的畏懼,好似置身於冰窖,卻又經受著來自靈魂深處的炙烤。
林夢以目光卻毫無波瀾,他平靜地與裴延對視,雙眸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如同冰封萬年的寒潭,幽黑深不見底。
“你還在這裡幹什麽?”林夢以開口。
裴延攥了攥拳,沉聲道,“我等你回來。”
“......裴延,之前那是因為我不記得,可你還記得,你怎麽有臉來糾纏我?”
裴延薄唇緊抿,像是早料到會聽到這種話,他看林夢以一眼,複又垂下視線,“夢夢,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天天在家裡等我,我也不該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接觸,但我保證我隻愛你一個人,那些人我從來沒放在眼裡過。”
即便過了很久,再次意識到裴延在他們婚姻期間不完整地屬於他一個人,林夢以還是感覺心像被人揪住了一般疼。
可在從前他會質問,會生氣,現在卻已經不想管了,他不想和這個男人再有一點牽連。
出軌算什麽?裴延甚至從來都沒愛過他,林夢以永遠不會忘記那天晚上裴延醉得不省人事被下屬送回家,他從沙發上爬起來給裴延喂解酒湯,換衣服拖鞋,屋子裡全是酒氣,他去開窗通風,順便去衛生間拿了一個盆放在裴延那側床邊,防止他半夜吐,又去倒了一杯溫開水放在床頭,防止他半夜醒來嗓子乾。
做完這一切後,林夢以疲憊地撐著膝蓋在他床邊蹲下,透過床頭燈打量著面前的人,英俊的眉眼正難受得閉著,臉頰漫上紅色,不知道又喝了多少。
林夢以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喃喃道:“還要這樣到什麽時候?裴延,我真的累了......”
隻輕輕留下這一句,林夢以歎口氣,想再去給他拿條毯子,手卻突然被裴延攥住了,他低叫了一聲,“杭容......”
林夢以霎時愣在原地,過了半晌,他僵硬地轉過身看著爛醉的裴延,梗著舌頭開口,“你說什麽?”
裴延卻只是攥著他的手,眉頭緊鎖,又不說話了。
林夢以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沙發上去的,杭容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相反,他太熟悉了,這是他高中三年的噩夢。
高中時他曾因為相貌相似被宋信北當了杭容的替身,現在難道要告訴他裴延愛的其實也是杭容?
這樣一想,他們也是同一所大學,杭容是當時的學生會主席,裴延又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如果不認識,應該說不過去吧。
林夢以越想越覺得墜身冰窖,現在看來他們從當初認識,裴延對他說的一見鍾情,鍾的到底是他這個人,還是酷似杭容的一張臉?
那個深夜,林夢以第一次冒出了放棄的念頭,他並沒有過多的意外,再濃的感情也抵不過日複一日的消磨,他甚至不奢望能與裴延兩情相悅地走一輩子,只要能像對正常夫妻,有小吵小鬧但沒什麽原則性錯誤就好,可現在看來,裴延連這點也不能順從他。
那晚林夢以在客廳枯坐了一整夜,天微微亮時他出門了,什麽也沒拿。
他用一晚上想清楚了這三年,得失不論,對錯不論,他該放棄了。
有時候人深思熟慮做一個決定不一定用很長時間,林夢以一晚上就替自己想清了以後的路。
他清楚地知道,他這輩子都不會忘了裴延,裴延就像他命定的深淵,一個人一生只能遇見一次,碰上了就是死路,裴延就是他的死路。
但死路走到盡頭是死,林夢以想放自己一條生路。
他用短短幾個小時決定去做失憶手術,徹底忘了裴延,他想重新開始。
他是想重新開始的......
“裴延,我對你仁至義盡了,”林夢以脫力道:“別自欺欺人了,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最清楚,我為你裴家勞身勞命三年,你給我後半生留個安穩,行嗎?”
裴延咬緊牙關,渾身肌肉緊繃著,雙眼赤紅,明明昨晚他們還在做著最親密的事情,現在林夢以卻連一個眼神也不願再給他。
“夢夢,你只能是我的,你早晚都是我的。”
林夢以聽著這句話格外好笑,他從前是裴延的,可裴延又是誰的?林夢以不想質問他杭容的事情,那是他留給自己最後的尊嚴。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裴延隻重複那一句,“夢夢,你早晚都會是我的。”
“滾!”林夢以突然大喊,“滾出我的家別讓我再看見你!你聽不懂嗎,我不想再看見你!”
兩個小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喊叫嚇到,屋裡響起大哭聲,林夢以崩潰得想要摔東西,他不住地往外推裴延,“我求求你,你放過我,我活得已經夠像一個笑話了,你別讓我再討厭自己了,你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嗎?”
裴延被他推到門外“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屋內小孩的哭聲依然高亢,林夢以神經質地拿頭抵住門,像抵擋什麽洪水猛獸一樣使著勁兒,即便那門已經緊緊關上。
裴延壓抑克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林夢以,誰逼誰,誰逼誰你告訴我?是你親口說如果你恨我讓我再追你一次,你做的什麽手術,自己說過的話都忘了?”
林夢以閉上眼睛,“......不算數了,忘了吧。”
裴延驟然失聲,心裡層層建設的堅固堡壘皆因這一句話轟然倒塌,萬丈塵土飛揚,他心中如蝗蟲過境,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