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越過他看向不遠處的兩個人。然後一把將壓在身上的蘇林安撕開。
他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塵站起來, 安靜地站著。
蘇林安十分詫異他居然真的會安靜, 正前方,顧芳將自己的臉埋進了程飛的魚尾中。
半邊肉身的血水一滴一滴地地落到沙塵中被.乾涸的沙石吸收, 徒留空氣中一絲黏膩的血腥味。他的身體其實已經報廢了。老舊的機械支撐了他腐朽的身體七百年,終於走到了盡頭。他感受到程飛身上微薄的生命力,終於露出一個算得上溫暖的笑來。
“我們, 會永遠在一起的。”顧芳的嗓音裡都帶著滋滋漏電的聲音, “果然,我沒有騙你吧?”
“嗯。”程飛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臉像一朵被太陽曬枯萎的花,漸漸地老化垂墜下來。他微微泛著藍光的頭髮也變得蒼白晦暗,身體也漸漸佝僂卷縮,“我知道,你永遠不會騙我。”
顧芳呵呵地笑了,笑聲雖然淒厲沙啞卻有著難以言喻的自得和溫柔。
他沒有說什麽, 只是打橫將程飛抱起來。
程飛仿佛默契一般立即抱住他的脖子。顧芳走了一步, 左邊的膝蓋忽然滋啦一聲冒出電光,紅色的生物組織繃斷裂開。他腳步停滯了一瞬,然後抱著程飛筆直地往沙塵的深處走去。
程飛將腦袋靠在他的胸前, 臉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他佝僂的身體越來越小,越來越卷縮,仿佛要恢復成當初蘇林安在地下實驗室找到他時的樣子。
蘇林安站起來跟上去, 剛走一步,被撒西拽住了後領。
兩人無聲地對視一眼,撒西松開了手。
兩人於是並肩跟了上去。
顧芳的另一個膝蓋也崩出了電光,滋滋滋滋的電流聲聽得都滲人。隨著他每走一步,都讓人有一種他的膝蓋隨時要斷裂的驚險。然而他穩穩地抱著程飛,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月見裡的深處走。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去到什麽地方,頭也不回,每一步都走得很決絕。
兩人跟了很久,或許也沒有很久,只是蘇林安覺得很久。
終於,顧芳在一個被風沙蛀蝕得只剩下空殼的石山腳下停下來。他抬頭看了看四周,選了一個方位將程飛放下來。然後,盤腿在程飛的身邊坐了下來。
“回家了麽?”程飛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顧芳扶著他的肩膀,兩個人並肩坐著,看著一望無際的黃沙。顧芳點了點頭:“嗯,回家了。”
程飛笑的特別開心,他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下去。花兒枯萎就在一瞬間,他拿出藏在鱗片下面的彈簧片,再次吹奏起那支古老的小調。
悠揚婉轉的小調隨著風聲傳得很遠,顧芳操著他乾涸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和: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
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
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
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
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蘇林安的心口驟然滾燙,聽著熟悉又古老的發音,沒想到,原來程飛剛才吹奏的居然是這樣一首古老的小調。古老到,他所在的時代都沒有聽過……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風沙起了又落下。
呼嘯而過,將小調的嗚咽聲帶得更遠。程飛一遍又一遍的吹奏,綿長而深刻。
兩人相互依偎地坐著,並沒有說太多的話。彌漫在兩人周身的脈脈溫情渾然一體,神情也溫和而安詳,仿佛任何人都不能插足於他們之間。
風沙也侵蝕不了溫情,這一刻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
蘇林安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程飛會倒下去。
小調的聲音戛然而止,突兀的猝不及防。
蘇林安原以為他們就算不能活得很久,先死的也只會是身體已經報廢的顧芳。然而現實卻是程飛,他就那麽無聲無息地倒在了顧芳的懷裡。嘴角掛著沒有收斂的笑,淺淡的,發自內心。明明他在軍部的泳池裡還活蹦亂跳,仿佛遊不夠似的繞著泳池快樂地轉圈……
結果事與願違,與顧芳相逢之後程飛好似完成了畢生的夙願,坦然地閉上了眼。
相逢,就是永別。
無邊的黑暗之中,小調戛然而止,但顧芳的吟唱卻還在繼續。
他一遍一遍地反覆的吟唱,抱著程飛看著漫天的黃沙。古華族禮樂簡單而質樸,帶著歲月的深沉與深情,能一字一字地引發人靈魂的回音。
直到天空之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升起,其實不是明月。只是一個跟古地球的月亮很相似的衛星。
塞爾塔星或許曾經與古地球很相似,擁有美麗的風景和令人心折的文明。所以顧芳才把他與程飛的家鄉定在這裡。當天空那一輪明月緩緩地升起,潔白的月光如薄紗溫柔地披蓋了月見裡,掩蓋了此時月見裡的滿目瘡痍。顧芳才停止了吟唱,抱著程飛站起來。
他的左膝蓋因為動作太大,忽然噗呲一聲閃出火花,膝蓋處只剩細薄的經脈顫巍巍地鏈接著。
顧芳抱著程飛一瘸一拐地走到石坑的後面,那隻機械的手臂變成了鏟子。他將程飛背在肩上,單膝跪在地上,一鏟一鏟地挖了一個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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