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最是清楚聞九的性子,安安靜靜站在一旁,任由對方打量。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小時候的聞九並沒有往後那般能說會道,眼皮一耷,自顧自撿起拴著水桶的麻繩,理都沒理自己。
這井是俗世裡最普通的那種,連個省力的轆轤都沒有,衣袍大了幾號的小孩明顯受了傷,縱然強撐著一口氣,右手卻隱隱地使不上勁兒。
謝玄舍不得對方遭罪,明知此刻時機未到會被貓抓,仍上前握住了那雙新傷疊著舊傷的小手:“我幫你。”
——如他所料,一旦與聞九有接觸,自己便短暫地有了實體,沉重的水桶被輕易拎起,混雜著謝玄虎口滴落的鮮血。
條件反射想保護自己的聞九愣住了。
他沒料到這和尚居然是個傻的,躲都沒躲,白白被他劃了一下。
聞九挨過打,明白流血的傷口有多疼,緊繃著小臉,他抿抿唇:“抱歉。”
“不過我沒有藥,也沒有錢賠給你。”
未長開的五官已然得見往後明豔穠麗的雛形,他底子太好,哪怕蒼白瘦弱,也能叫人瞧出幾分可愛。
謝玄頓生心憐。
他想起自己和聞九重逢的第一個世界,想起對方飾演少年陳河時過分精湛的演技。
蹲下身,白衣佛子斂眉,平視男孩的眼睛:“沒關系。”
“我永遠都不會對你生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七世界開始啦,刪刪改改好久才滿意。
小天使們久等啦。
日常比心。
第百二十四章 我想把你養得更嬌氣點。
聞九遇見了個怪人。
他有限的記憶裡, 從沒被誰如此溫聲細語地對待過,更別提蹲下來和自己說話。
“什麽永遠。”自懂事起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生,聞九年紀雖小, 卻有一種與外表格格不入的成熟。
後退一步,他離謝玄遠了些:“別把我當小孩子騙。”
好不容易哄回家的貓又變成了警惕的刺蝟樣, 謝玄也不泄氣,他此刻連接不到聞九霧蒙蒙的識海, 卻能連接到系統商店, 手腕一轉,掌心裡便多了個瑩潤的小玉瓶。
聞九下意識把手縮進了衣袖。
他並不是自卑的人, 可對方的手骨節分明, 勻稱修長, 別說疤痕, 連一絲瑕疵都找不著。
縱然那玉瓶子瞧起來十分值錢,被和尚一襯,也失了三分顏色,聞九喜歡漂亮的東西, 不想讓自己煞風景。
注意到對方正連著玉瓶一起漸漸被陽光穿透、變成最開始的虛幻樣, 聞九嘴唇動了動,正想說些什麽, 背後突然響起一道尖利的嗓音:
“喲,九少爺, 今天動作還挺快嘛。”
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小廝打扮,約莫還沒過變聲期, 手裡拎著個破舊的食盒, 沒蓋子, 往裡一瞧,只有兩個冷掉的饅頭。
他顯然看不到謝玄的存在,嘴裡喊著少爺,神色卻毫無恭敬可言:府裡的人都知道,老爺子嗣眾多,最不受寵的就是後院那個,連名字都是按排行隨意起的。
聞九生母,——也就是柳氏進門的時候,他還沒來聞家伺候,只聽說對方是個極罕見的美人,落難後流至青樓,被老爺高價贖了回來,因得賤籍無名無分,偏過了好一段風光受寵的日子,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
柳氏難產而亡那年,老爺還消沉了好一陣,對克死生母的聞九更是厭煩得很,再加上大太太的默許,聞九雖擔了個少爺的名頭,實際過得還不如他們這些下人。
聞家不養閑人,聞九剛剛長大一些,便被安排了些劈柴洗衣服的粗活,青衫小廝斜眼瞧了瞧對方肥大破舊的衣服,愈發覺得自己像個體面人。
砰地把飯盒一丟,他笑:“你還不知道吧,瑞少爺通過了青雲門的考核,馬上就要被仙長帶去修道啦。”
“老爺和太太高興壞了,正準備大辦宴席邀請親朋好友來做客,到時候你若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撈著口肉吃。”
聞瑞,按禮數,聞九應該叫對方一聲六哥,正兒八經地嫡出少爺,大太太最小的兒子,聽說對方出生那日,天氣極好,他名義上的父親又在那天談成了一筆大生意,高興之余,便起了“瑞”來當名字。
除了偶爾被對方帶著小廝欺負,聞九跟這個六哥向來沒什麽交集,聽到對方被傳聞中的仙長收作徒弟,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誰叫這事兒,他兩個月前就看出來了,而且聞九還知道,聞瑞仙緣淺薄,沒過幾年便會被灰溜溜地趕下山。
沒能從聞九那瞧見預想中的驚訝羨慕,青衣小廝明顯有些不高興,前幾天對方剛被瑞少爺教訓過一頓,他此時也不好再動手,怕真出什麽岔子。
於是他隻得憤憤啐了句:“土包子。”
站在水井旁的男孩也不反駁,隻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
他長相酷似生母,小小年紀就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青衣小廝卻沒空欣賞,莫名覺得脊背發寒,口不擇言:
“看什麽看,你這張臉,遲早要和你那個短命娘一樣被賣到窯子裡去。”
說完,他便嫌晦氣似的,轉身離開了小院,臨走之前,還泄憤地,一腳將地上的木頭食盒踹翻。
破瓷碗裡的饅頭本就不是剛出籠又大又軟的狀態,如今沾了土,更顯得讓人食欲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