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之下,他不由注意到了更多古怪,比如那形貌無害的和尚,細細瞧去,腳下竟沒有影子。
可再一眨眼,對方又好端端坐在那,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舀餛飩的木杓咕咚一聲掉進鍋裡,單純用眼睛看到的聞九一頓:“……我瞎猜的。”
這些年被謝玄保護得太好,他幾乎快忘了要隱藏自己與常人的不同。
“……總之,檢測根骨的仙器會有磨損,平民百姓可承擔不起,”沸水滾了幾遭,老板重新撈起木杓,狐疑地瞧了聞九兩眼,語速飛快,“您的餛飩。”
修真者的頭等大事是修煉,除非遇見天生佛骨、劍心、道體這般鳳毛麟角的人才,招攬新弟子的小事,向來都是交給外門弟子辦。
而修真界通用的貨幣是靈石,幾十兩的報名費,簡直聞所未聞。
“應該是我那便宜爹出的主意。”閑時沒少磨謝玄給自己講故事,聞九雖未踏足修真界,卻對修真界有一個大致的了解。
小口小口地喝著餛飩湯,紅衣少年垂下眼睫:“他愛錢,想方設法要把生意做大,買我母親,約莫是他最大方的一次。”
仙器?一塊檢測根骨的破石頭也配叫仙器?
八成是聞家通過聞瑞和青雲門的外門弟子搭上了線,聯起手來,把一城人耍得團團轉。
畢竟按和尚所說,大多數外門弟子在宗門裡約等於仆役般的存在,若幾十年無法突破築基,還不如下山做個凡人自在。
謝玄:“要不要回去看看?”
“聞家和你夢裡的模樣好像不太一樣。”
弄虛作假的歪門邪道,哪能與聞九曾經實打實帶來的財富相比。
“算了,我本也沒指望自己能夢對,”小餛飩的滋味還不錯,聞九一口一個,“我就是想瞧瞧最近會發生什麽,沒想去見那些人。”
謝玄定定:“真的?”
他分明見過聞九在接觸任務目標父母時或局促或柔軟或激烈的反常。
“真的。”毫不猶豫地點頭,聞九抬眼:“我騙你幹嘛?”
“比起這個,我們還是先找個舒服的地方住,聽老板的意思,最近青陽城會來很多人,萬一沒房間了怎麽辦?”
確定對方沒有故作平靜來哄自己,謝玄笑開:“嗯。”
事實證明,聞九的擔憂果然沒錯,饒是謝玄金銀充足,也隻訂到了一間滿足聞九要求的上房。
聞九正式修煉後,他日日夜夜在河邊打坐,替對方消解怨念帶來的因果,同床共枕,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
正想問問重新被自己養大、尚未與自己相戀的九九介不介意,謝玄回頭,恰巧瞧見某人正直勾勾地盯著一個靠窗的角落看。
酒香四溢。
是上好的梨花白。
因得聞九還在長身體,謝玄雖偶有下山,又連接著包羅萬物的系統商店,卻從未給對方嘗過那杯中之物。
誰料,有些刻在骨子裡的偏好,怎麽擋也沒辦法擋住。
比如甜食。
又比如佳釀。
“一壺。”沒等悄悄扯自己衣袖的紅衣少年開口,謝玄就主動付了銀子:“更多的免談。”
這下他也不必糾結是否要和聞九同房,別管對方現實中酒量多好,幻境裡第一次碰酒,自己總要在一旁守著。
以聞九如今的修為,吃再多的東西,靈力運轉一個周天,都能消化得乾乾淨淨。
心滿意足地跟著謝玄上樓,他完全沒在意自己和對方進了一個房間,反正在山裡的時候,每每被噩夢驚醒,他也是枕著謝玄的膝頭入眠。
等謝玄接過小二送來的熱水,一壺梨花白已經有半壺進了聞九的肚子,對方眼神還算清明,臉頰卻染了些粉。
隨意把銅盆往架子上一放,他伸手按住酒杯:“緩緩。”
聞九小聲:“怕什麽?我又不會醉。”
話雖這樣說,可他卻還是聽了謝玄的話,日久見人心,這些年,和尚隻字不提自己的來歷,同樣的,也從沒做過傷害他的事。
“怕你頭疼。”
話音剛落,謝玄便感到自己籠罩整個青陽城的神識被觸動一瞬,有修士進了城,一行十幾人,沒走正門,其中修為最低的,是個煉氣期,二十出頭的模樣,五官和聞九有三分相似。
而修為最高的,則是個元嬰女修,容貌嬌豔,骨齡卻已愈百歲,絲毫未察覺謝玄的窺伺,她囑咐:“師尊算出近期此處會有關乎整個宗門的機緣現世,爾等小心行事,切莫張揚,還有這位青雲門的小友,勞煩仔細瞧瞧這城中可有什麽異常。”
被元嬰大能如此客氣地對待,聞瑞驚訝之余,難免有些飄飄然:三日前,對方突然造訪青雲門,說一樁機緣與自己有關,需自己幫忙引路,無論成敗,事後必有報償。
聽引路弟子說,這是玄天劍宗的大師姐,單她一人,便頂得上整個青雲門。
如此天降美差,總算讓聞瑞在其他弟子羨慕的眼神中,消解了點多年困於外門的鬱鬱不得志。
刻意挺了挺脊背,他抱拳應聲:“仙子客氣了,如果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在下自當盡力。”
機緣。
與青陽城、聞家有關的機緣。
抬眸看向對面臉色微醺的紅衣少年,謝玄張嘴,正要說話,就見對方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點,砰地嗑在了桌子上。